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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消受玉人心许,买个红船载卿去

雷欧论坛 2021-12-05


  吴藻出嫁时不像一般的新娘子那样羞怯怯、娇滴滴,满怀着兴奋和憧憬;她神情淡淡,心境也淡淡,似乎已把未来的生活猜透,一切都将是平平淡淡。


  旁人看来,吴藻实在是个泡在蜜糖里生活的人了。父亲是富甲一方的丝绸商,把唯一的宝贝女儿看得比眼珠还重,从小在父母浓厚的宠爱中长大,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虽说婚事是拖晚了点,可终究嫁的是个朱门大户,家财万贯,事事不愁,对新进门的媳妇百般珍视,吴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她偏偏觉得遗憾。并不是心中另有他人,也不是父母强迫而成的婚姻,要说原因,只能怪吴藻一颗比天还高的心。


  吴家住在仁和县城东的枫桥旁,吴藻自小就颖慧异常,方到及笄之年,诗词琴画样样精通。


  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渐渐长大,对自己生活的这个小天地开始有几分不满了。从书中她了解到,很多文人才士都喜欢聚集在一起吟诗填词,不但可以相互唱和,还可以相互指点品评。风清月明,薄酒香茗,三五好友,诗词互答,她对那种生活十分向往;可是仁和这个小县城里,根本没有闺友组织的文会,一个大姑娘抛头露面是被视为大逆不道的,而她的家庭及亲友中又绝无能陪她谈诗论词的人,她只能一个人独吟独赏她的才情。


  到了婚嫁的年龄,吴藻不只是才高情浓,家庭优越,还长得风姿绰约,容貌清秀,实在应该是“千家羡,百家求”的闺中宠儿。仁和县城里才子本就有限,有的家境清贫,有的埋头苦读,谁也没想到吴氏商贾之家还藏着个锦锈才情的大姑娘,就是想到了也会有不敢高攀之虑,如此一来,才貌双全的吴藻竟然芳龄虚度,婚事磋舵,一直拖到了二十二岁。


  “女儿大了不中留”,吴家父母开始着急了,他们软磨硬劝,终于使吴藻勉强答应了同城丝绸商黄家的求婚。其实,对这门婚事吴藻一点兴趣也没有,可自己已苦苦等了这么多年,心中的白马王子无由降临,也许自己生就是商家妇的命,任凭怎样的心高,也摆脱不了命运的限定,只好认命了吧,她的心已有些淡漠。


  黄家是世代的丝绸商,富实足以与吴藻的娘家相媲美,可是却从未出过读书的种子。吴藻的丈夫从少年开始经商,除了看帐本外,就不再摸别的书本;但对妻子的才情他特别羡慕,对她百般宠爱,还特意为她布置了一个整洁宽敞的书房,让她独自在家中经营出些书香气息来。


  初见丈夫支持自己读书作文,吴藻还暗暗惊喜,以为丈夫也是个知解风雅的人,自己错识了他。于是当丈夫忙完商务回家后,她喜盈盈的拿出自己的新诗新词读给丈夫听,丈夫倚在床头,频频称好,待吴藻读完再看丈夫时,他己坐着睡着了。原来只是附庸风雅,到底是个庸俗汉!吴藻的心又重新掉进了冰窟,一腔风情无人解,冰冷的泪珠无声地从她眼中泌出。


  丈夫虽然不懂她的诗词,对她的生活却关怀得无微不至,衣食住行,全不需吴藻操心,她天天关在自己的书房中,一心一意编织她的闲愁。除了偶尔操琴舒泄外,她的愁大都系在了词句中,琴无知音空自弹,词还留在纸上,今人不看后人看。看她的一阕“祝英台近”词,便可窥见她婚后的心情:


  曲栏低,深院锁,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己觉此身堕那堪多事青灯,黄昏才到,又添上影儿一个……


  因恨丈夫的粗俗,她无意取媚讨欢,甚至懒于梳妆。丈夫整天忙于商务,深夜回家也多半累得只能睡觉,没有心思对她轻怜蜜爱,怎不让感情细腻的她伤心难过。但要说丈夫不爱护她可有些冤枉,只能说他不懂得怎样才能安慰得了她那颗孤高寂寞的心。


  见妻子被闲愁折磨得日渐憔悴,丈夫十分心疼,自己没有时间陪,便劝她多交些朋友,也好换换心境。吴藻确实觉得无聊,便接受了丈夫的建议,开始结交一些红粉闺友。吴藻交友当然是选那些懂诗解词的,挑来选去,这种女子县城里只有那么几个,而且这些人虽然粗通诗词,可在才情卓绝的吴藻面前,常常只有仰慕,赞叹的资格,很难有什么唱和。


  吴藻仍然不满足,但通过这些闺友,她慢慢结识了一些真正的文人才士,他们一般是这些闺友的兄弟和丈夫。吴藻的词作传到文人才士手中,他们不由得击节称叹,一些性情比较开放的人开始邀吴藻去参加一些文人们的诗文酒会,征得丈夫同意后,吴藻欣然前往。


  生活在那些情趣高雅,大吟诗词的文人中间,吴藻宛如鱼儿得水,顿时变得活跃、开朗起来。吴藻的诗词在当地文人中间引起极大的轰动,他们称她是“当朝的柳永”,词句似是信手拈来,却蕴含着深长的情意。吴藻与这些儒中长袍的书生一同登酒楼,上画舫,举杯畅饮,高声唱和,丝毫没有拘束。他们常常月夜泛舟湖波上,深更不归;春日远游郊外,带醉而回。


      吴藻的这些行径实在是越出了妇人的常规,可是她丈夫并不干涉,只要妻子高兴,他不在乎别人说三道四,因为他有他的理由:吴藻是个不同于一般女人的女人,当然不能用常规来约束她。既然丈夫纵容,吴藻愈加无所顾忌了。与一群须眉男子同行同止,虽是潇洒,但毕竟有不便之处。


  生活在堆金砌银,锦衣玉食的环境里,丈夫对她又是百般爱慕和纵容,吴藻的内心深处却日日绕愁萦恨,这种滋味有谁能相信?然而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吴藻怨自己的命苦,苦就苦在自己的才高,苦就苦在自己的心高。锦衣玉食填不满她的心,她渴望着她没能得到的那份浪漫之情。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真人雅士,诗词唱和,琴瑟相谐,月夜泛舟,花下品茗,这才是她理想中的夫妻生活,而命运偏偏给她安排了一个专心务实的俗丈夫。


  日子便在她吟诗作词,寻愁觅愁和放浪形骸中度过,她不爱丈夫,也没有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她的心高高浮在生活之上。十年过去了,她仍然是她,丈夫却因一场病,骤然离开了人世。丈夫死时,她并没有多大的悲痛,有的也只是一种怜悯和伤感,她向来不以为丈夫在她的生活里有什么必要性。


  没有丈夫的日子,她渐渐发现孤单和无助更紧迫地袭来,把她压得喘不过气。丈夫在世时,寂寞是无形的,只是隐隐约约在她心头徘徊;丈夫走了,寂寞则实实在在地围在她的前后左右。没有了丈夫关切的问寒问暖,没有了丈夫归来的脚步声,没有了丈夫沉睡时粗重的鼻鼾声,……一切过去以为多余的东西,她现在却发现竟还是不可缺少的感觉,失去之后,才发现它们的可贵。她的词中出现了丈夫的身影,比如这阕“南乡子”:


  门外水粼粼,春色三分已二分;旧雨不来同听雨,黄昏,剪烛西窗少个人。小病自温存,薄暮飞来一朵云;若问湖山消领未,琴样樽,不上兰舟只待君。


  这种情绪放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偏偏成了她铭心刻骨的一种愁,这种愁教她成熟,教她认清了生活的真谛:在自己身边的东西,才是最值得爱,最值得珍惜的。


  可一切她都已错过,虽然她还只有三十二岁,但她觉得已走到了生命的深秋,接下来,一切都应该归于平静,归于那种青灯古佛的境界。欲哭已无泪,强笑不成颜,她索性独身移居到人迹稀疏的南湖僻静处,守着一大片雪白的梅花,慢慢翻着古书,过着这样的生活: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误人在自说聪明。


  这是她在此时写的一阕“烷溪沙”,在宁静空灵的环境中,她的心也越来越平静,就象她屋前的那一树梅花,静开无声,洁白无华,只有一缕清香暗自吐露,无期无盼,无牵无挂。


  在南湖幽居中,她将自己的词作一一整理出来,编成了两本集子,一是《花帘词》,收集的是三十岁以前的词作;一是《香南雪北词》,在道光二十四年刊成,汇入了她三十岁以后的作品。因了这两本词集的刊行,吴藻的词名远振大江南北,而她自己仍静静地守着南湖,不再让心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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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éo,即雷欧,早年出版过文集《在成长》,近年

出版有论著《跨国公司内部谈判》(法文版)《人

际关系十二讲》(英文版)《远东文化艺术》(法

文版)《巴黎雷欧艺术评论》(系列)《雷欧带你

认识法国》《雷欧带你认识巴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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