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众音乐的胜利”,华东在最后致辞时说。重塑为小众音乐在中国打开了更大的格局——透过重塑的音乐,更多人愿意去关注他们歌曲背后所指的社会现象与发生在世界其他角落的事件。这些年来,重塑一直努力让世界听见中国的音乐,如今终于也以一种博爱的态度让故乡接受了来自世界的声音。
自2003年成军以来,重塑一直致力于成为一只国际化的乐队。
“我认为摇滚乐的根源来自西方而非中国,成为一只国际化的乐队应该是每一只乐队的目标,”华东早先在与Gigwise的访谈中说道。
重塑获得国外媒体的报道
重塑在纽约街头
这样的志向或许与他们的音乐根基不无关系。杰出的音乐从来都不是凭空被创造出来的,这一点上重塑也不例外。早在90年代中期,在那个港乐盛行的年代,学生时代的他们便通过打口带瞥见了西方摇滚乐的一隅。尽管淘打口带犹如在垃圾堆中大海捞针一般艰难,他们还是接触到了The Cure、The Birthday Party 、Joy Division、Bauhaus 等优秀的后朋克乐队,并得以从中摸索出自己早期的音乐风格。
后朋克的鼻祖与先锋Joy Division
这些前辈为重塑的音乐搭建一个坚实的地基,然而他们并不仅仅满足成为 “中国的The Birthday Party”。在第二张专辑《 Watch Out! Climate Has Changed, Fat Mum Rises》于2009年在欧美音乐圈掷出水花后,重塑蛰伏了八年。当他们以《Before The Applause》回归时,听众在这张令人兴奋得迷失的专辑中找到了数学摇滚、德国电子乐,酸浩室音乐的痕迹。重塑以一种螺旋上升的方式探索着他们音乐的形式,围绕着电子音乐的极简循环结构将不同风格融入了后朋克的熔炉中。
重塑的三专《Before The Applause》与二专《 Watch Out! Climate Has Changed, Fat Mum Rises》
英国《Q》杂志四星推荐重塑新专辑《Before The Applause》
重塑从来不否认自己在音乐上受到的影响,他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建立了自己的美学体系。华东大方地承认他们在乐夏首演的曲目“Pigs in the River”在音乐上受到Nick Cave的“Red Right Hand”的启发,并一定程度上借鉴了两声键盘的节奏。但与此同时,“Pigs”的编曲则复杂得多。
音乐上的西方根源并没有阻碍重塑建立自己音乐在中国社会语境的表达。事实上,他们许多歌曲都在内容上关注着发生在中国的社会现象。比如“Pigs in the River”这首歌,灵感便是来源于华东在2013年对社会现象的观察。当时,20000只死猪漂浮在上海的黄浦江中,污染了水源。与此同时,在北京的暴雨中,一名男子被淹死在城中心。华东用想象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感到无法言说的荒谬。日后,他将现实的黑色幽默转化成了这首“Pigs in the River”。
重塑的音乐获得了偶像的称赞与认可
这些年来,重塑一直扎实地向自己的目标前进着。2011年,重塑首次站在了日本Summer Sonic的舞台上,压轴登场。2012年,他们出现在美国 SXSW(西南偏南)音乐节的舞台上,受到当场乐迷的追捧。
SXSW(西南偏南)音乐节在美丽的德州城市Austin举办
2017年,重塑被选中成为了偶像乐队Depeche Mode欧洲巡演的开场乐队。这对于努力勤勉的他们,是莫大的突破与鼓励。
与Depeche Mode巡演中的重塑
在走向世界的过程中,重塑同样在不断寻找着自我的内心归宿。某种意义上,重塑是一只极度自我的乐队。在本季乐夏第一集中,他们就表示自己做音乐“完全只为了自嗨”,并不想讨好任何一个人。对于没有深入接触他们音乐的大众而言,这样的开场白未免显得过于清高。然而在一次次出色的表演后,观众们意识到重塑并没有故作任何姿态。他们不过是坚持着自我的音乐理念与美学风格,并力图在能力范围内做到完美。
华东在乐夏第一集对他理想中的好音乐进行了定义
作为一支三人乐队,重塑继承了Battles式的Loop美学。通过循环站中录制的吉他与贝司声轨,他们使得乐队在听感上拥有了更大的编制。以段落化的主体为回路,重塑电气化的结构犹如火车行进般,沿着清晰的音乐动机向前有序地律动着,稳定却不冗长。
舞台上的华东
这样充满逻辑性与结构性的音乐风格为重塑严谨的艺术人格打下了烙印。他们坚持着自我在审美与品质上的标准,以一种近乎严苛的机械化要求去控制表演的每一个细节。重塑是国内鲜有的保持定期排练的乐队,他们在排练室内按小节推敲着音乐逻辑,把舞台的肌肉记忆注入骨子里。
在舞台上,重塑是一个极端稳定的三角形——刘敏与华东面对面站着,而黄锦的鼓点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支撑着音乐的框架。他们在台上几乎很少与乐迷互动,一切表演都按照排练的内容一丝不苟地进行,就连谢幕的礼仪也不例外。
重塑三角形的舞台站位与他们的乐队logo如出一辙
但在另一方面,这样极致克制的表达又是极力弱化音乐中的“自我”情感。与五条人不同,重塑完全不接受即兴演奏,他们倾向于通过不断地排练使得演出尽在掌握。重塑并非没有即兴的能力,事实上第一场表演中当键盘故障没声时,华东临时吹起的口哨将旋律连接起,随后跟着刘敏的人声段落 “I heard a perfect stranger’s voice over secret wire”。即兴救场与歌曲文本互文,赋予了表演更为黑色幽默的气息。重塑能够接受一些偶发的控制之外的意外,只是他们并不认为这是理想的或者说“美丽的意外”。
在节目的第二轮改编赛中,重塑改编了卢冠廷的《一生所爱》。这首属于至尊宝与紫霞的的凄婉悲歌被他们重新解构,透过清冷而疏离的techno节奏,华东与刘敏这对曾经的爱侣将命运的流离与悲切唱得无比克制而果决。
华东德国留学时的母校马丁路德大学
这样的隐忍有时又是矛盾的。最后一期节目录制时,华东在演唱后斩钉截铁地发言说“很多东西不是煽情,不是卖情怀,不是在台上哭,就是精彩的。”然而此时的他红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出卖了他的情绪。就像随后刘敏补充的,“虽然我们不表露感情,不代表我们没有感情。”重塑在音乐的世界里找到了自我的心灵归宿,也将自我的情感隐忍地藏到了音乐的最深处。如同他们对唱《一生所爱》最后隐去的那句“是缘分”,一切尽在不言中。
眼眶湿润的华东
在乐夏半决赛“理想世界”主题的比赛中,当华东被问到自己心中的理想世界时,他摇摇头说不存在,因为再美好的理想都会被现实扭曲变得面目全非。
重塑曾经的排练室,现在已经是一片荒地
然而不存在确定的理想世界不代表真的没有理想,事实上重塑一直在音乐中藏有对世界最真切的关注与大爱。
与重塑大多数气质冰冷阴郁的歌曲不同,决赛歌曲Sounds for Celebration(庆典之声)是他们少有的旋律性较强的大调歌曲。温暖的钢琴柱式和弦铺底,反复和弦转换配合刘敏如同Cocteau Twins主唱Elizabeth Fraser般的梦幻嗓音,营造出一种欢乐圣洁的意境。
华东在英国的电台接受采访
但是音乐背后的文本却隐藏着一份深深的悲悯与遗憾。广岛先生在那朵蘑菇云之后还能够一同与我们歌唱吗?墨西哥的难民能否顺利的越过国境线?那句如梦如幻的“Santiago”究竟意指何方——是智利的首都圣地亚哥还是位于美墨边境的圣迭戈?这一切我们似乎都没有答案。
舞台上的刘敏
华东说这首歌是为了纪念他们没有成行的喀布尔之旅。当时收到邀请的他们,决定去阿富汗的喀布尔为当地的妇女与儿童演唱。演出的场地是一个北约的一个安全区域,然而在出发前10天那片场地遭到袭击,演出不得不被取消。
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一片饱受战火创伤的美丽土地
于是重塑在歌曲中祈求一片没有战争、仇恨与饥荒的圣地,他们在自己音乐中建造起一个温暖的堡垒。在那里,那些没有看成演出的妇女与孩童能够沐浴在庆典的圣光中,不再惧怕战争与死亡。
演出的后半段,黄锦从黑暗中逐步走下台阶,像是攀登天梯的西绪弗斯。他的小军鼓稳定地进行着,像个锡兵一般坚实地守护着歌曲中缥缈而美好的庆典愿景。就像重塑的音乐一样,他一步一步地向前小步迈进,没有堂吉诃德冲击风车般的轰轰烈烈。但他们坚韧地徐步向前走着,就像他们在歌词里面唱的,“我带着一颗炙热的心,走上一条黑暗的道路。”
多年来,重塑一直在路上
乐夏后,重塑“难听”(指聆听门槛高)的音乐在中国得到了更多的理解与接受。当他们的小众音乐内容被观众在一个真人秀的平台更为全面立体地了解后,越来越多的人越过了审美壁垒并被成为了他们的受众。听众开始思考重塑音乐背后的逻辑性与思辨性,感受到他们冰冷的框架背后的理想与博爱——人们开始意识到冰山以下的存在。多年以来,重塑一直努力让世界听见中国的音乐,如今终于也以一种博爱的态度让故乡接受了来自世界的声音。
编辑 调反唱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