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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藏有多难?重走中亚的“西天取经路”

刘子超 故乡与世界 2022-07-15

瓦罕山谷中骑毛驴的少年。©刘子超


刘子超

旅行作家

先后任职于《南方人物周刊》、《GQ》中文版、《ACROSS穿越》。出版旅行文学作品《午夜降临前抵达》、《沿着季风的方向》、《失落的卫星》。


我没去过这么难去的地方。


为了去瓦罕山谷,我从塔吉克斯坦的首都杜尚别出发,沿着帕米尔公路坐了20个小时的越野车。在帕米尔重镇霍罗格休整两日后,再次搭乘当地人的小巴出发。


帕米尔公路。

我们很快开出霍罗格,沿着喷赤河岸边的沙石路,向瓦罕山谷驶去。一河之隔的对岸就是阿富汗的世界,眼前高耸的山脉则被称为“兴都库什”,在波斯语里意为“杀死印度人”。


这表明,翻过这座大山就可以听到另一种文明的遥遥回响了。1300多年前,正是被这种文明所吸引,玄奘大师翻越帕米尔高原,去印度求取真经——我如今所走之路,也正是他当年走过的道路。 


玄奘走过的瓦罕走廊。


几十公里内,我们经过数个检查站。接着,大山像巨人的胸怀突然打开,眼前出现一片绿意盎然的山谷。这就是瓦罕山谷——玄奘笔下的达摩悉铁国。玄奘说,这里濒临喷赤河,谷地随山河迂回曲折,地势因丘阜时高时低,沙石随风流动,四处弥漫。


如今,河水流淌在山谷中间,闪着金光。远远看去,河岸边有几处灌木,几片沙地,土壤肥沃之处则被开垦成小块田地,种着小麦。即便是盛夏,兴都库什山也覆盖着积雪。在阳光下,山体的沟壑清晰可见。


伊什卡西姆是我经过的第一座村庄。当小巴穿村而过时,我只看到一个小卖部,一家手机行,还有整个瓦罕山谷里唯一的红绿灯——孤零零地立在村口——路上只有我们驶过后留下的一串烟尘。



我们路过一处泉水,司机停下车。在无遮无挡的烈日下,一位老婆婆正挎着篮子卖自己做的皮罗什基馅饼。车上的人都拿着矿泉水瓶去接水,没有人买炸馅饼。于是,我掏了一块钱,买了两个:洋葱馅的,加了黑胡椒。与西伯利亚大铁路上乘务员大妈做的馅饼一模一样——看来苏联厨艺依然残留在了后苏联时代的山谷里。


在我的想象中,延充堡只是瓦罕山谷里一座普通的临河村落。没想到它居然高踞山上,可以俯览东西近100公里的山谷。山间有一家苏联时代的疗养院,几个穿白大褂的女服务员站在门口,还有两个老头裹着羊毛披肩,大概是这里的住客。


瓦罕山谷,一座公元6世纪的佛塔遗址。©刘子超


我下了车,住了下来。房间很小,也很破,但是越过窗外的树丛,可以看到兴都库什山的积雪。其中一个裹着羊毛披肩的老头告诉我,从疗养院出发,往山上爬一公里,就是神圣的法蒂玛温泉。他长期住在疗养院里,每天早晚各泡一次。


法蒂玛是先知默罕默德的女儿,嫁给了默罕默德的堂弟阿里——后来的第四任哈里发、什叶派穆斯林的守卫者。正是对阿里的不同态度,导致什叶派与逊尼派分道扬镳,由此带来的灾难,绵延至今。


我步行至温泉,又看到了小巴司机。他今晚住在自己车上,说要泡个温泉,再回霍罗格。我还碰到了同车的一位姑娘,她是来泡温泉求子的。根据当地传说,泡了温泉,女性可以怀孕,男性则能增加雄风。


温泉的门口有一间小平房,一个尖脸男子守在里面,负责收门票。他有感于自己的任务之重要,还要我在大本子上登记姓名和国籍。从外面看,法蒂玛温泉是一栋石头房子,横跨在一条流速狂放的溪水上。从石头房子里拾级而下,就进入了一个天然洞穴,形同子宫。泉水顺着石壁上的钟乳石倾泻而下,形成一潭热气腾腾的大池子。


等我进去时,洞穴里蒸汽袅袅,已有五六个当地人惬意地泡在水里。有个大爷站在钟乳石下,像淋浴一样,用泉水浇背。人们赤身相见,也就变得更加热情,全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跟我搭话。其中一位见过世面的大爷认为,既然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他有责任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当地男人知道的秘密。在众人的注目下,他带我走到一个小洞穴前。他连说带比划地告诉我,这里就是直捣黄龙之处。当然,这是相对文雅的说法,大爷是以十分露骨的手势告诉我的。按照他的指示,我把脑袋伸进洞里,让小股泉水淋到头上,从而提升自己的性能力。不过,在这荒凉的山谷里,即使能力确有提升,我也难有用武之地。

从温泉出来后,我沿着山路往下走,突然看到一座废弃的古堡。它雄踞在一座险峻的山头,俯瞰着低处的山谷,背景是峦峰起伏的兴都库什山。我怀疑这是一座古老的遗迹,于是驻足观看,越看就越产生一种敬畏之感。此前我关于瓦罕山谷的想象几乎就是眼前的样子:雪山、古堡、废墟、山谷。


瓦罕山谷,一座古堡遗迹。©刘子超


此时夕阳西下,映照着城堡坍塌的碎石。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当地人正好走过,在我身边站住了脚。我问他,古堡是什么建筑。他说,这是拜火教的遗迹,可能建于公元前3世纪——我没想到古堡的历史有这么长。


身边的男人问我是否需要住宿。他自我介绍说,他叫星期三,在村里开了家民宿,也做向导。他是典型的瓦罕人,个头不高,肤色黧黑,眼角有一条条皱纹,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说明他并非激进的教徒。


我们走过山间一块开垦出来的土地。他说,这是他家的田地,上面种的是小麦和一些耐寒的蔬菜。他还说,在积雪覆盖的山口另一侧,有吉尔吉斯牧民。他有时会去找他们买肉和奶制品。


他的家隐藏在一条岔路后面,是一栋传统的瓦罕民居。屋内铺着厚重的地毯,竖着五根廊柱,分别代表先知穆罕默德和女婿阿里家的五名成员。房子中间的一块区域是生火的地方,可以想象一家人围坐在火堆旁的情景。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比我住的地方舒适,可是我已经交了房费。我正寻思怎么礼貌地告辞,他的妻子提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我只好又坐了下来。


瓦罕山谷,兰加尔的瓦罕女孩。©刘子超


我问星期三,这里冬天是怎样的情形。


他说,冬天大雪封山,基本没有游客。所以,他还开了家杂货铺,从过路的卡车司机那里进货,做当地人的生意。


他是否去过对岸的阿富汗?


当然,他还有亲戚在阿富汗一侧。以前有边境集市时,他们经常在集市上碰到对方,现在已经很久没见了。


 “我们其实都是瓦罕人,”星期三解释说,“讲同样的语言,有同样的习俗,互相通婚。”


“但现在,你们变成了塔吉克人和阿富汗人。”


他局促地一笑,露出两颗金牙。




撰文 刘子超

编辑 调反唱唱

排版  胡烨

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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