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威尼斯双年展,一起云游这座遗产古城
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正在举办,除了来自各国世界一流的艺术作品齐聚一堂,回应人与自然、科技、性别、战争等时代问题外,我们还能收获关于遗产保护的新思考。威尼斯及其泻湖1987年就被列入了联合国世界遗产名录,而严重的洪水灾害、停泊在运河的豪华邮轮、蜂拥而至的游客,都以各种形式威胁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今天的文章通过双年展展馆云游威尼斯,看看这座古城如何通过现代艺术复兴文物古迹,又如何应对旅游、保护、可持续发展所带来的挑战。
——编者按
第59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展已于2022年4到11月向公众开放,以“梦想之乳”为主题,聚集了来自58个国家的213位艺术家的作品。
威尼斯双年展是世界上最大、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展览之一。通常在奇数年为艺术展,偶数年为建筑展,今年的艺术展受疫情影响推迟到2022年,巧合而幽默地呼应了上一届艺术展的主题: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
威尼斯双年展主要有两处展览场地。贾尔迪尼花园(Giardini Della Biennale)是1895年双年展创办以来的主场地,包含不断改造、扩建的中央展馆,以及陆续建造的29个常设国家馆。1980年起,军械库(Arsenale)经过修缮也用于双年展,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国家在其中设立国家馆。每年艺术展期间,众多艺术爱好者涌入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参观世界最新最前沿的艺术作品。此外,在威尼斯其它地方,各个机构还可以举办展览、讨论、表演等双年展附属活动,将整个威尼斯变成艺术的嘉年华盛会。
威尼斯的“新中心”——贾尔迪尼花园
如果不是为了看双年展,大部分短期游客的威尼斯之旅可能止步于圣马可广场。毕竟,连拿破仑都赞叹它是“欧洲最美的客厅”和“世界上最美的广场”。对于许多人来说,威尼斯之行会在这里达到高潮。相比而言,威尼斯双年展的主要场地之一贾尔迪尼花园则显得低调很多,但它却勾勒出了威尼斯的不为人熟知的一面。
圣马可广场与威尼斯双年展两处主要场地。
贾尔迪尼花园有着不属于威尼斯的空间尺度。因势就形、狭窄幽闭的中世纪街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林荫大道与城市公园。或许你联想到了巴黎——的确,这里是拿破仑时期的产物。1797年拿破仑攻下威尼斯共和国,在流连美景之余,不忘大展宏图。他计划将威尼斯打造成他在亚得里亚海的主要港口和文化中心,并采纳了威尼斯建筑师加南托尼奥·萨尔瓦(Giannantonio Selva)1807年的规划,拆除了城堡区(Castello)东部的一大片区域,将一处人口稠密,遍布修道院和古老教堂的地块规划成了城市公园。
贾尔迪尼花园。
或许从几百年前开始,贾尔迪尼花园就已经蕴含着“现代”的种子了。在它建造的年代,考虑城市中绿地,强调开敞空间和人与自然接触对于身心健康的益处,是一种非常“现代”的规划思想。横平竖直、轴线对称、“林荫大道”式的道路形态也是超前的设计:到19世纪末才在巴黎实现。
1928年威尼斯双年展手册封面上的贾尔迪尼花园,宽阔的林荫大道清晰可见。
将贾尔迪尼花园用于举办威尼斯双年展几乎是不二选择,这里空间开敞,绿树成荫,几乎就是为了艺术展量身打造。从1895年第一届展览起,这里就是双年展的主场地。之后陆续有29个国家馆在这里建设,其中不乏一些著名建筑师的设计。
奥地利馆,此展馆将暂时性地转换为一场社会实验,通过建筑干预装置探究公共与私人,可进入性与不可进入性,公众与个人等主题。
约瑟夫·霍夫曼(Josef Hoffmann)1934年设计的奥地利馆是贾尔迪尼现代建筑的肇始。作为维也纳分离派的代表,霍夫曼设计了一个简单、对称的白色立方体。
艺术家Jakob Lena Knebl 和 Ashley Hans Scheirl 在奥地利馆的展览。
今年在奥地利馆中的展览主题为“软机器的邀请和她愤怒的身体部位(Invitation of the Soft Machine and Her Angry Body Parts)”,探讨现代社会中人体与机器的互动关系。
芬兰馆。©Archdaily
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1952年设计的芬兰馆也是一处现代主义建筑。这个是木质、可移动、可拆卸组装的展览空间。木质预制件从芬兰分块运来,并在威尼斯重新组装。木质建筑体现出芬兰建筑传统,但建筑的形式却又十分现代。芬兰馆本来只是一处临时建筑,但仍保留成为永久展馆。今年芬兰馆的展览主题是“近距离观察(close watch)”,通过公共空间安全系统反思对人们日常的管控是如何实现的。
艺术家Pilvi Takala在芬兰馆的展览。
随着双年展的成功和国家馆的不断兴建,贾尔迪尼花园也逐渐成为了新的城市中心——一个与圣马可广场所代表的古老历史所不同的现代空间。一东一西,构成了威尼斯的两套叙事。
中国馆的所在地——军械库
1980年威尼斯举办第一届建筑双年展起,军械库开始成为双年展的主要场地。今天参观军械库,你可能会被它巨大的体量所震撼——但历史上军械库的范围远远不止双年展游览手册上标出的色块。
军械库的不同年代的建造历程。
军械库可以说见证了威尼斯的不断兴盛,又由盛而衰的发展历程。它始建于1104年左右,主要用途是生产船只。高超的造船技术支持着威尼斯共和国在15、16世纪称霸海洋,在与阿拉伯人、热那亚人和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商业竞争中占据优势,而威尼斯在海上的霸主地位又反哺着军械库不断加建、扩建,把持着威尼斯权力和财富的命脉。在工业革命前,军械库是整个欧洲最大的工业综合体,占地约45公顷,是整个威尼斯土地的15%。它规划精妙,分工明确,外围3.2公里长的城墙将其从公众视线中屏蔽,内部不同区域对应不同部件的生产,在短短一天内就能组装成一艘船。军械库在威尼托还有专属的森林,用于木材供应。
军械库历史地图。
随着威尼斯地位的衰落和现代造船技术的崛起,一战之后军械库走向衰败,甚至逐渐成为了城市的负担。体量庞大的工业建筑面临着改造再利用的巨大挑战,1960至1980年间,出现了多种振兴军械库的提议,但都未能实施。1980年的威尼斯双年展成为了军械库新生的契机。借助双年展的不断发展,威尼斯市政府得以逐步推进军械库的保护利用,目前,威尼斯政府已经买下了约一半面积的军械库,进行修缮利用,并用于艺术展相关的功能。
改造后的军械库内部空间。
中国馆就位于军械库中,2005年正式落户。今年中国馆由张子康担任策展人,以“元境(Meta-Scape)”为主题,灵感来自钱学森对于Virtual Reality一词的翻译——“灵境”,强调一种虚拟与现实的融合。展览基于“人-技术-自然”的人文语境,代表中华民族在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创造的“认识结构”,以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山水”为主体,探索人类为未来世界共存而树立的文明地标。
中国馆以“元境”为主题,探索人类未来世界共存而树立的文化地标。刘佳玉参展作品《虚极静笃》。
军械库中另一处备受关注的展馆是在战争之际临时加入的乌克兰馆。展览的名为“疲惫之泉(Fountain of Exhaustion)”,由12层漏斗构成,虽然顶部有源源不断的水流,经过12层漏斗后,只能流下几滴水。通过这一装置,艺术家表达了地球资源的枯竭、疫情后的倦怠、社交媒体的疲劳和战争的疲惫。
乌克兰馆以“疲惫之泉”为名,表达对地球资源的枯竭、疫情后的倦怠、社交媒体的疲劳和战争的疲惫。
乌克兰馆外由沙袋堆构成的装置也引人注目。它将乌克兰为了保卫文物古迹不受战火摧残所做的努力带到了威尼斯。
乌克兰敖德萨用沙袋堆保护城市纪念碑。
可持续的挑战
“威尼斯双年展”在1895年设立之时,目的是为当代艺术建立新市场。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成功的。但双年展在为威尼斯带来游客、关注、全球声望和巨大收益的同时,也在与居民争夺着城市空间。自1895年威尼斯双年展开幕以来,它已从贾尔迪尼扩展到军械库,进而渗透进了整个城市中。建筑、花园、画廊和商店几乎都被出租,用于举办展览。威尼斯的居民发现,他们想要进入自己城市的公共空间,竟然还需要购买门票。
随着游客的增多,旅游设施正在逐渐侵蚀日常商业与社区服务设施,也在不断拉高居住成本。自1950年代开始,威尼斯的常住人口就不断减少,老龄化严重。有数据显示,威尼斯的常住人口正以每年2000-2500人的速度减少。2012年时,每天的游客量已经超过了居民总数。按照这一速度,2046 年威尼斯将没有真正的“本地居民”,这些古老而美丽的建筑将被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买下,并只在假期短暂居住。
大型游轮对于威尼斯的历史景观产生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过度旅游所带来的环境污染对威尼斯也是致命的,威尼斯由于受到潮汐和海平面上涨的影响,本来生态环境就尤为脆弱。满载游客的大型游轮排放的污染物以及对于水体的扰动,对泻湖的生态环境更是造成了严重的影响。2019年,世界遗产委员会警告说,除非威尼斯的保护状况取得重大进展,否则委员会将考虑将威尼斯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
2020年疫情期间网友拍摄到的威尼斯运河清澈河水中的鳄鱼。
2020年,由于全球疫情蔓延和居家隔离政策,一直以来因过度旅游而饱受诟病的威尼斯竟然获得了难得的喘息。威尼斯的运河河水开始变得清澈,甚至出现了海豚、鳄鱼等平时无法见到的动物。当游客消失,人们才直观感受到过度旅游对于威尼斯的真实影响。这一超现实、荒诞而又发人深省的场景让人联想到2017年威尼斯艺术展上洛伦佐·奎因(Lorenzo Quinn)名为“支持”的巨手雕塑。从运河中出现的双手支撑着 Ca' Sagredo 酒店的玫瑰色外墙和拱形窗户,暗示着这座城市的建筑正因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而摇摇欲坠。
洛伦佐·奎因(Lorenzo Quinn)在2017年威尼斯艺术展上展出名为“支持”的巨手雕塑,暗示着这座城市的建筑正因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而摇摇欲坠。
艺术能否“拯救”威尼斯?
贾尔迪尼花园和军械库的兴衰是威尼斯的一个缩影,充分说明了旅游与威尼斯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共生的关系。如果没有双年展,贾尔迪尼花园和军械库或许已经衰败不堪——事实上,尚未用于双年展的一部分军械库建筑已经面临着失修的风险。而另一面,越来越多的人也意识到可持续旅游的重要性,并开始行动。这意味着在关注双年展之外,同样将目光投向威尼斯其它亟待保护的遗产,以及关注居民生活的提升。
2021年起意大利开始了多个“拯救”威尼斯的计划,涵盖气候变化、水质提升、城市更新等方方面面。今年2月,威尼斯市议会投票赞成成立“威尼斯世界可持续发展之都”基金会,希望通过打造国际教育中心、城市更新和能源转型将威尼斯引上可持续发展的道路。而通过居民税收减免、扶持在地企业等方式留住居民,提升社会包容性,是其中重要的方面。
上图:路易威登修复的书报亭。
下图:路易威登Espace文化艺术空间《Apollo,Apollo》展览。这件大型装置采用金属网布材质,以艺术家本人的双手为模具,色彩生动绚丽,象征创作过程中艺术家身体与彩色材料之间逐渐消融的界限。
除了政府层面的行动,许多基金会等机构也开始将目光投向威尼斯长期健康的发展。例如路易威登基金会在今年的双年展上,除了在Espace文化艺术空间展出德国艺术家Katharine Grosse专为本届双年展创作的立体作品《Apollo,Apollo》之外,还将八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传统书报亭修复,变为限时书店,展售路易威登旅行书籍系列《城市指南》《时尚之眼》《游记》等书籍。在威尼斯众多历史悠久的建筑之中,选择书报亭进行修复也体现了各方对于遗产认知的转变。在一个城市中,并不只有宏伟教堂值得珍视。对于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街角的商店、书报亭、菜市场这些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地点也同样有着重要的价值,甚至更加重要。
上图:路易威登基金会资助黄金宫博物馆(Museum of the Ca’D’Oro)的修复。
下图:路易威登基金会与威尼斯文化及遗产保护事业管理方MUVE基金会开展伙伴合作,支持其修复法国艺术家 Émile Bernard的多幅画作。
回到本届双年展,以“梦之乳”为主题,探讨人与自然、人与机器的关系。在这样一个国际局势动荡、流行病依然肆虐、环境问题迫在眉睫的时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应该意识到,人类是共生网络中的一环,与我们彼此、其他物种以及整个地球相互依存。或许这是我们想象新的发展方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