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上帝视角”,画出冰川的消融
制图师,也被称作“画石头的人”。他们用一双手和一支画笔,就能将复杂的地形展现在一张张手绘地图上。近期,阿尔卑斯山的冰川正在消融,这给瑞士国家测绘局的30名制图员带来了巨大的工作量。在与联邦地形局三名制图师的对话中,我们能够走进他们的工作日常,了解到关于制图的更多相关知识,和制图师们对自己所创造的地图上,正在发生的变化的心声和态度。
——编者按
每隔几年,瑞士国家测绘局就会派出一架飞机对瑞士阿尔卑斯山进行逐厘米的扫描,飞行员来回穿梭,用相机捕捉景观的变化。大多数情况下,瑞士官方地图的改动很小,且流程基本自动化:这里新建一栋房屋,那里出现一辆缆车。但是最近,对该机构内近30名制图员组成的这个袖珍团体来说,修订的需求变得更加强烈。
“冰川正在融化,我有更多的工作要做。”该特别小组的成员阿德里安 · 戴勒(Adrian Dähler)如是说。
戴勒是联邦地形局(Swisstopo)仅有的三名制图师之一,他们被授权修订瑞士国家地图的核心部分——阿尔卑斯山脉。戴勒和于尔格 · 吉尔根(Jürg Gilgen)、马库斯 · 赫格(Markus Heger)三人都是地形晕渲方面的专家,他们在单位有个瑞士德语外号“felsiers”,可粗略地译为“画石头的人”。地形晕渲是一种使山脉(或其冰川)的描绘看上去更为立体的技术。他们的技能和创造力也帮助他们捕捉到永久冻土融化的后果,例如,滑坡、地表裂缝的转移和湖泊数量增加等。
“有点像在扮演上帝的角色,”吉尔根说,“你在亲手创造一个世界。”
目前,这项工作仍然依靠手工完成。“基础设施、地名和边界的更新轻而易举,将气候变化在地图上进行具象化展示则更加充满挑战。”制图部门主管安德烈亚斯 · 哈格勒(Andreas Huggler)如是说,“它对世界物理形状的改动范围更大。”
右下:废弃的地图被用来对不同版本间的印刷机进行清洁。
在 Swisstopo,能够为这些山脉做出贡献是一种荣誉。在该机构位于伯尔尼瓦伯恩郊区内的办公室入口处,有一张巨大的阿尔卑斯山地图。办公室内,布吕姆利萨尔普峰的地图被当作会议室的墙纸使用,马特洪峰被用来装饰礼品店的丝绸领带,杜福尔斯皮茨峰被包裹在金属水壶上。
不过,这些方法都十分老套且费时间。制图师中,只有吉尔根、戴勒和赫格的工具是平板电脑和手写笔。当同事们更新电子表格时,他们可以直接在地图上进行工作。“这些细小的线条,一画就是好几个星期或好几个月。”戴勒解释道,“有人尝试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你得具备一定的品质才能胜任这项工作。”(他列举了耐心、心态平和以及对山脉的真挚热爱)。
要对阿尔卑斯山脉进行编辑,首先要删除所有无关的冰川。Swisstopo 派出的飞机收集来的航空数据可以作为指引。最新的地形概况以半透明的颜色在旧版地图上叠加显示。然后,制图师用电子橡皮擦擦去所有过时的晕渲。剩下的过时冰川线条会格外醒目,就像在涂色书上画出界的涂鸦一样;最好的方法是用光标套索,一次套住几个。按下删除键,剩余的冰块就会像错别字和恼人的邮件一样消失不见。
空白区域的填充则需要更多的专业知识。瑞士的晕渲法准确、自然,在全世界都享有盛誉。吉尔根和他的两位同事在 Swisstopo 当了四年学徒,才获得申请绘制经典高山地形的资格。第一年,他们每天早上就只练习线条和椭圆。“你需要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双手,甚至呼吸。”吉尔根解释道。
其中一种绘制山脉的方法是先把它切分成各种可处理的三角形和菱形,然后再填上细节。更有经验的制图师则直接省去中间的轮廓。例如,吉尔根就可以一口气画好一整座山,在翻页的时候留下最终的草稿。最终成果都是一样——由数千条晕滃线组成的绵延山脉。这些简单平行线与实际坡度的方向一致,能够帮助徒步者为登上最后的陡坡或高原做足准备。近距离观察,线条的纹理也模仿了岩石的不同种类:被侵蚀的石灰岩(有棱有角,质感粗糙),冰川下的土地(闪闪发亮,质地坚实),崎岖不平的花岗岩(“颤颤巍巍”,或德语中的zitterig)。
“我们有很多的规矩,”吉尔根指出,例如地图上任意2毫米见方区域中的线条数量(阳光直射处6条,平均值7条,阴凉处8条),“但是也有一定的自由空间。”他补充道。
制图师们依靠自己的直觉和想象力,将复杂的地形转换成清晰易读的可移植格式,“部分失真属于正常现象。”他解释道。他们对比例尺进行调整,将重要的特征放大,无关紧要的细节略去(用一块巨石代替三块;一条超大的冰川裂缝作为危险警告)。对吉尔根而言,成功的地图应当简洁而富有表现力,更接近卡通漫画而不是人物肖像。
对普通的地图阅读者来说,整个阿尔卑斯山脉的绘制风格大同小异。但是,Swisstopo 的一些专家表示,他们能够借助放大镜发现它们之间的关键区别。戴勒说:“这就和写字一样。”与他共用一个办公桌的赫格,线条“相当有规律”。相比之下,他说,吉尔根的笔触带有一种天然的“活泼”。至于他本人,戴勒认为,他的风格是两者的结合。
吉尔根、戴勒和赫格可能是最后一批在这些山上留下独特印记的人。Swisstopo打算逐步取消手绘,其中至少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节省成本。如果技术的发展能够满足该机构的高标准要求,这项工作可能会在十年内实现彻底的自动化。现在地图上的碎石已经是由软件生成,它在山坡上撒小石子的速度是人类制图员的上千倍(大概 3 分钟对3天)。
与此同时,该团队也一直在忙着处理冰川融化带来的额外任务,这些任务比常规的编辑工作更能发挥他们的技能特长。他们也注意到,这种职业机会是环境严重恶化的副产品。吉尔根在享受这项工作的同时,也对其影响表示担忧。有时,他在删除冰块时会感到特别焦虑。“看到这些变化,有时会让人感到害怕。”他说,“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有些事情正在发生,而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赫格和戴勒则比较超脱;通常,他们会避免对桌面上的各种更新做出评价。赫格指出:“我们的个人观点无足轻重。”戴勒也是如此,“在绘制岩石的时候保持中立。”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将自己的工作视为一种重要的记录。正如赫格所观察到的,“过去的记忆会逐渐消失,国家地图和景观照片能够将这些瞬间捕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