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着火，艺术何为？
近日，伦敦蛇形美术馆（Serpentine Galleries）的新展“重返地球”（Back to Earth）用艺术的方式回应了大热的“气候危机”议题。该展持续至9月18日。
该展的探讨源于2014年，一场长达12小时的谈话“灭绝马拉松”（Extinction Marathon）在位于伦敦肯辛顿的花园蛇形美术馆展开：与会者热烈讨论了物种如何消亡，以及消亡后会发生什么。《全球概览》（Whole Earth Catalog）杂志创始人斯图尔特·布兰德（Stewart Brand）、自动破坏性艺术的先驱艺术家古斯塔夫·梅茨格（Gustav Metzger）、英国纪录片导演亚当·柯蒂斯（Adam Curtis）、纪录片导演劳拉·普瓦特拉斯（Laura Poitras）、艺术家双人组吉尔伯特和乔治（Gilbert & George）、作家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以及艺术家小野洋子等人均参与了该项目。
上图：作为蛇形美术馆《重返地球》（Back to Earth）展览的一部分，亚历山德拉·黛西·金斯伯格在伦敦肯辛顿花园种植了一座《为授粉生物创造路径》（Pollinator Pathmaker）花坛，对蜜蜂和昆虫很有益。
下图：布莱恩·伊诺的声音装置《在诡异山谷的寂静中建造花园》（Making Gardens Out of Silence in the Uncanny Valley）
今年夏天，作为对这场“马拉松”式谈话的回应，展览“重返地球”开启：十多位艺术家用创作回应“气候危机”议题。火灾、洪水和极热天气频繁出现，地球的大部分地区变得不适宜居住，人类面临着灭绝的威胁。就伦敦而言，7月初，当地气温超过摄氏40度，人们不得不忍受郊区山火、柏油路融化等气候灾害。
“重返地球”展出了一系列充满想象力的作品：布莱恩·伊诺（Brian Eno）创作的声音装置；塔比塔·雷扎尔（Tabita Rezaire）和尤瑟夫·阿格博·奥拉（Yussef Agbo-Ola）用干燥的草药、鲜花搭建的一座寺庙；艺术家亚历山德拉·黛西·金斯伯格（Alexandra Daisy Ginsberg）在“种植”的神秘花园……而雕塑家贾尔斯·朗德（Giles Round）木制卫星则高悬挂在天花板上。除了展厅，美术馆其他部门也做了相应的主题配合：艺术品商店设计了名为“想象资本主义的终结比想象世界末日更容易”的主题；咖啡馆也特供了名为“气候饮食者”的菜单。
“我认为，艺术至少可以为人们敲响警钟。虽然，艺术无法解决这个非常艰巨的问题。但我认为，不能依赖任何一个领域去独立解决气候问题；只有通过大家共同的努力，包括科学、艺术、政治等所有不同的领域，我们才能解决这场灭绝危机。”蛇形美术馆的艺术总监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在通过Zoom接受采访时表示。
这一观点得到了许多科学家的认同。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气候学家维基·汤普森（Vikki Thompson）在邮件中写道：“很显然，气候变化问题需要更多的沟通。更多地举办像蛇形艺术馆这样的展览，鼓励更多的人去谈论或思考气候危机问题，有着很积极的意义。”
古斯塔夫·梅茨格的理念深刻地影响着整场展览。这位德国出生的英国观念艺术家的创作了烙印了青少年时期身为犹太人的惨痛经历。1939年，他和弟弟通过 “儿童转移计划”（Kindertransport program）被营救、疏散至英国，但他的大部分家人都滞留德国并在集中营惨遭屠杀。梅茨格从1959年开始宣扬“自毁艺术”（auto-destructive art），将其视为对资本主义、核武器和环境破坏这系列问题的回应，并多次在尼龙布上涂抹、喷洒盐酸作为创作。1962年，皮特·汤申德（Pete Townshend）受其影响，在The Who乐队表演结束时砸碎自己的吉他。几十年后，梅茨格坚持要求奥布里斯特将“气候危机”作为蛇形艺术馆的核心议程。
在一段时间内，相比于在蛇形美术馆的其他项目，这一提议并未得到重视。这也包括了早就被计划中的布莱恩·伊诺（Brian Eno）的个人回顾展。然而，情形发生了变化。在与美术馆接触后不久，伊诺就在广播中听到了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United Nations 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IPCC）的言论“人类只有12年的时间来阻止气候灾难的发生”——那是2018年，伊诺当时70岁。他说：“在不乐观的情况下，我的生命可能也就只剩这么长时间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要不要花两年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作品展呢？”
于是，伊诺慎重又紧张地拒绝了美术馆的邀请，“显然，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邀请”，但让他意外的是，美术馆同意了他的意见。“当我在会议上很谨慎地提到了这一点，他们也特别高兴，因为他们刚刚决定，蛇形美术馆的未来应该不仅仅是墙上的画，而另当有更重大的使命，我亦觉得自己也肩负同样的使命。”于是，伊诺的个人回顾展后来也成为了“重返地球”展览的一部分。
《古斯塔夫·梅茨格：地球减去环境》（Gustav Metzger: Earth Minus Environment）展览，古斯塔夫·梅茨格1970/2022年的作品《机动车》（Mobbile，1970/2022）。一辆收集并储存自身碳排放的改装汽车，表达着生态健康和工业社会之间不可持续的权衡。©Kestle Barton/Gustav Metzger Foundation
蛇形美术馆的这一使命，本应在2020年纪念美术馆创立50周年的活动中公布。但美术馆却最终选择在那一年的地球日，通过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的在线项目，以更低调的方式宣告这一使命。本次展览则主要由艺术馆的丽贝卡·卢因（Rebecca Lewin）和萨拉·哈米德（Sarah Hamed）策划，是该项目迄今为规模最大的展览。2023年的地球日，伊诺、奥布里斯特和蛇形美术馆的其他人将策划一场类似2014年“灭绝马拉松”的“重返地球”马拉松。梅茨格已于2017年去世，享年90岁。位于康沃尔郡乡村的凯斯勒·巴顿（Kestle Barton）当代艺术中心正在举行一个以气候为主题的梅茨格作品展，将开放至9月4日。
“重返地球”展览中，塔比塔·雷扎尔和尤瑟夫·阿格博·奥拉创作的《IKUM：干燥圣殿》，一个用于干燥药用植物的装置。
Alexandra Daisy Ginsberg（亚历山德拉·黛西·金斯伯格）一直专注于植物。作品《为授粉生物创造路径》（Pollinator Pathmaker），一座约250米长的花坛，“我很多作品的主题都是关于转变视角的”，她说。她的花园位于庄重的19世纪意大利花园附近，距离北展厅的其他装置需要步行10分钟——这是从传粉者的角度观察植物的方式。
“授粉生物所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它们的感官也各不相同。例如，蜜蜂看不到红色，但可以看到紫外线。蝴蝶可以看到红色、绿色、蓝色和紫外线。蜜蜂可以记住所采集的植物的位置，并找到绕过所有花朵的最快路线，而且它们可能在一天内采集一万朵花。所以我开始思考，如果我们不去以一种人类的趣味去建造花园，花园会变成什么样子？”金斯伯格说。
如果金斯伯格的《为授粉生物创造路径》是在“以一种很优雅的方式”去思考灭绝问题，那么卡罗琳娜·卡西多（Carolina Caycedo）的《这片土地是十条河流的疗愈之诗》（This Land is a Poem of Ten Rivers Healing）则更具对抗性。卡西多出生于伦敦，在哥伦比亚长大，现居洛杉矶。多年来，她一直在记录大坝留下的伤痕。该展中，她用航空和卫星摄影记录下北美和南美洲十条河流的命运，通过沉浸式、覆盖整个天花板和地板的墙面形式进行呈现。其中一个部分记录了2019年布鲁马迪纽大坝的溃坝事故。在那场灾难性的事故中，有超过250人遭到带有铁矿有毒废料的泥石流掩埋。另一个部分记录了因建造巨型水电站大坝而被淹没的马格达莱纳流域河岸——这条河流是哥伦比亚的经济、社会和文化中心。“是这条河呼唤我回来的”，卡塞多说。她在河岸附近的一个农场中长大。
上图：卡罗琳娜·卡西多作品《这片土地是十条河流的疗愈之诗》（This Land is a Poem of Ten Rivers Healing）。
下图：作品《这片土地是十条河流的疗愈之诗》（细节），展示了2019年布鲁马迪纽大坝溃坝的情况。当时，巴西一座铁矿的废料掩埋了超过250人。©Carolina Caycedo
不过，激进主义是有代价的。“过去两年中，哥伦比亚遭到杀害的环保人士数量是全世界最多的——说出这句话让我很心碎。”卡塞多说。伦敦事实调查组织“全球见证”（Global Witness）的数据表明：过去两年中，有129名环境保护维权人士在哥伦比亚遭到谋杀——意味着平均每五到六天就有一人遭到谋杀。
然而，也出现了积极的进展。卡西多作品的结尾，讲述了美国华盛顿州奥林匹克半岛艾尔瓦河大坝在101年后被拆除的故事。在那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艾尔瓦河的红鲑鱼已经灭绝，另有六个物种濒临灭绝。卡西多表示：“因此，这不仅仅是死亡和犯罪故事。你还可以加上愈合和恢复的过程。”
伊诺的声音装置《在诡异山谷的寂静中建造花园》（Making Gardens Out of Silence in the Uncanny Valley）提供了不一样的疗愈。这是一个供人沉思的地方，黑暗的房间由光柱点亮，里面有一张长椅，还可以听到充满希望、期翼和活力的环境音乐。
联合国一年前发布的后续气候报告称，实际上，我们已错过了2018年的机会，但仍有时间来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伊诺表示：“我认为，如果说存在能解决我们现在所处危机的机会，归根结底，就是要重新爱上这个世界，深入了解它的美、复杂性以及其中那些惊人的关联性。这种情况已经开始发生了。”他引用了金·斯坦利·罗宾逊（Kim Stanley Robinson）的小说《未来部》和理查德·鲍尔斯（Richard Powers）的《上层林冠》，被他称为“流行音乐中伟大的极简主义”的比莉·艾利什（Billie Eilish），以及向人们展示如何简化生活的近藤麻理惠等名人。“我认为极简主义是非常重要的，它也意味着减少使用。我也一直践行这一主义。”
撰文：Frank Rose 摄影：Tom Jamieson
编辑：Panli 排版：崔子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