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给艺博会「镀金」？

国际艺术博览会的历史发展可以明显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标志是科隆艺术博览会（Art Cologne）和巴塞尔艺术展（Art Basel）的诞生。接下来两个阶段是由两个关键转折点开启的——第一个转折点是2002年巴塞尔迈阿密海滩艺术展（Art Basel Miami Beach）举办（2001年因9/11事件推迟），第二个转折点是2008年香港国际艺术展（ART HK）问世。最初艺术博览会往往在会议中心举办，吸引的都是艺术圈忠实核心受众。

2002年举办的巴塞尔迈阿密海滩艺术展把艺术博览会变成了一场激活整座城市的盛会，不仅能够吸引大量活动和关注，而且还可以改变城市的品牌定位。

2008年问世的香港国际艺术展则是国际艺术博览会发展的重要里程碑。这是艺术博览会第一次抛开以欧美为中心的世界观，参展的艺术作品和画廊富有文化多样性，提供了真正意义上的全球视野。香港国际艺术展在连接亚洲与世界其他地区、把西方画廊引入亚洲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当年参展的许多画廊如今都已经在亚洲开设了永久性的展陈空间，全年提供高水平的展览项目。

在香港国际艺术展的推动下，亚洲收藏家的收藏品味开始变得多元化，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开始进入亚洲收藏家的视野。无论从画廊还是拍卖行的角度来看，这都对全球艺术市场产生了重大影响。国际艺术节不再把亚洲视作边缘地带，亚洲成为了各家艺术企业和非商业机构战略关注的核心地区，而这一切离不开香港国际艺术展的推动。

除了促进艺术交易，艺术博览会还可以提供一个支点、一个引发共鸣的时刻，它提供了扩大当代艺术受众的机会，带动更广泛的艺术圈，向国内外游客呈现一个艺术圈最出色的东西。整个艺术界拥有复杂、相互交织的文化生态，商业利益和非商业活动相互重叠、相互促进。

首届ART SG新加坡艺术博览会现场

图片来源于ART SG

我认为在未来，亚洲的艺术博览会在国际艺术界的地位将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亚洲艺术市场已经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增长，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鉴于亚洲拥有世界一半的人口，这里的艺术博览会数量相较欧洲和美国仍然算少的。我们通过Art Assembly，在亚太地区开办了六个艺术展览会，利用我们的人脉网络，互相推广我们的活动，全年不间断地创造有意义的交流对话和联系机会。我们在这方面拥有独特的地位，亚洲将会是我们未来几年大力发展深耕的地区。

对我个人来说，2006-2007年我在上海艺术门画廊（Pearl Lam）担任总经理的经历给我带来了重大影响。那段时间我被派往中国各地的工作室，为重庆、昆明、杭州、南京和北京的艺术展挑选艺术家。每一次交流都让我受益匪浅。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踏出以欧洲为中心的教育和成长环境，接受其他观点视角、认识到其他观点视角的存在。

这段经历鼓励我去质疑（我原有的那些）基本假设观点，它彻底改变了我，并且这种鼓励质疑的精神已经成为了我的核心世界观。这是一段我会永远感激的经历。因此，对于艺术博览会未来的发展我的期待是：美国和欧洲的艺术博览会什么时候才能变得不那么以西方为中心，变得更有地域和文化代表性？

1960年代中期，德国艺术品商人鲁道夫·茨维尔纳（Rudolf Zwirner）发现，他遇到了一个大麻烦。他说：“我在德国科隆有一家画廊，里面展出了许多年轻美国艺术家的作品，但却没有客户来。”他还记得当时他坐在画廊里，期待顾客上门时的光景。

茨维尔纳今年89岁，住在柏林，德国杂志《明镜周刊》（Der Spiegel）称他为“艺术市场的发明者”。他的儿子大卫·茨维尔纳（David Zwirner）是全球最有权势、最具影响力的交易商之一。为了解决问题，茨维尔纳行动了起来。他回忆道：“我想和各大画廊开个会，所以我和一位同事决定办一场艺术博览会。”

首个艺术博览会Art Cologne科隆国际艺术展现场，1967

图片来源于网络

1967年，他携手另一位艺术品交易商海因·斯廷克（Hein Stünke），一起展出了他们的藏品，并且吸引了另外16家画廊参与进来。德国科隆艺术展览会（Art Cologne）这一公认最早的当代艺术博览会就这样诞生了。

有时除了陈腐乏味，艺术博览会还会碰到其他问题，甚至会导致一个艺术博览会就此停办，但在灰烬中也会生长出新的嫩芽。

新一届科隆艺术展览会将于2023年11月16日至19日举行，去年约有190家画廊参与，其中大部分来自德国。哪怕用“欣欣向荣”（took off）来形容第一届科隆艺术展览会后当代艺术博览会的发展，也未免有些轻描淡写。茨维尔纳说道：“说说看，现在有哪个大城市没有办过艺术博览会。”例如，他儿子的画廊在2022年参展了18场艺术博览会。

科隆艺术展览会举办三年后，1970年巴塞尔艺术展（Art Basel）举办了第一届展会，进一步把“艺术博览会”的概念推向了全世界。巴塞尔艺术展如今已经成为了颇具影响力的世界艺术盛会，吸引了全球各地的画廊和收藏家。

首届巴塞尔艺术展的入口处，1970年6月

图片版权归属于Art Basel

和其他活动一样，每个艺术博览会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至今已有56年历史的科隆艺术展览会也曾经历过起起伏伏。根据官方的说法，2008年至2010年对于科隆艺术展览会而言是一段动荡的时期。科隆艺术展览会现任总监丹尼尔·休格（Daniel Hug）表示：“科隆艺术展览会经历过一段混乱的时期。艺术博览会往往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得乏味起来。”

从2008年担任总监以来，休格一直在努力吸引德国和其他地方的顶级交易商。去年，香港和上海的艺术门画廊（Pearl Lam Galleries）和巴黎的卡迈勒·梅隆赫画廊（Kamel Mennour）参加了科隆艺术展览会。有时除了陈腐乏味，艺术博览会还会碰到其他问题，甚至会导致一个艺术博览会就此停办，但在灰烬中也会生长出新的嫩芽。

著名的格罗夫纳艺术与古董博览会（Grosvenor House Art & Antiques Fair）创办于1934年，专注有一定年限的艺术品。正是在这个博览会的影响下，6月成为了伦敦的收藏月。在2009年停办之前，它一直是一个地标性的重要盛会。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为“伦敦大师杰作展”（Masterpiece London）的新博览会。伦敦杰作博览会专注于“交叉收藏”（cross-collecting），也就是说它吸引的受众是那些既喜欢古老大师画作，又欣赏更受欢迎的当代艺术和设计作品的买家。但今年早些时候，伦敦杰作博览会和巴塞尔艺术展的主办方MCH集团（MCH Group）表示将取消2023年的伦敦杰作博览会。MCH集团在声明中写道：“成本不断上升，而国际参展商数量减少，因此今年的展会不具备商业可行性。”

伦敦理查德·格林画廊（Richard Green Gallery）的交易商乔纳森·格林（Jonathan Green）表示：“我们很喜欢伦敦杰作博览会，而且我们在博览会上也表现很好。但说实话，我们还是有些震惊。停办这件事毫无预警，挺让人不安的。”理查德·格林画廊专注交易17世纪至21世纪的画作。格林补充道：“博览会很难顺利举办，有很多灵活变动的环节要安排处理。”

与此同时，今年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展会：藏宝阁博览会（Treasure House Fair）。首届藏宝阁博览会于2023年6月23日至26日在伦敦杰作博览会曾经的举办地切尔西皇家医院（Royal Hospital Chelsea）举行，有大约55名交易商参展，其中许多交易商都是曾经伦敦杰作博览会的展商，包括格林。

上：藏宝阁博览会现场，2023年。

下：藏宝阁博览会现场，理查德·格林画廊（Richard Green Gallery）展位，2023年。

上图版权归属于Treasure House Fair，下图由Mathew Quake拍摄

藏宝阁博览会的创办者是伦敦杰作博览会的其中两位创办人哈利·范·德·霍恩（Harry Van der Hoorn）和托马斯·伍德汉姆-史密斯（Thomas Woodham-Smith）。伍德汉姆-史密斯曾在现已倒闭的马利特古董行（Mallett Antiques）工作，他表示：“这些交易商在他们的专业领域里是最棒的，而且他们兼收并蓄，擅长多个领域。我们想要营造一种更轻松、更私密的氛围。”他还认为，藏宝阁博览会是一场高端博览会，但不会太过花哨。“大家已经摆脱了过度消费的观念。我们也不喜欢大家来了以后觉得在展会上买东西买贵了。”参展商包括S·J·施拉伯塞勒古董餐具店（S.J. Shrubsole）和格穆尔齐恩斯卡画廊（Galerie Gmurzynska）。前者是纽约银器专家，后者在苏黎世、纽约及瑞士楚格均设有经营场所，专注交易现当代艺术。

格林在藏宝阁博览会上展出了一系列精选的20世纪艺术家的作品，包括约翰·拉威利爵士（Sir John Lavery）1926年创作的海景画《多维尔海滩的早晨》（The Beach Deauville-Morning）。他指出，一个新的博览会刚开始举办起来的时候，“你得给它点时间成长”。藏宝阁博览会的参展交易商数量虽然只有55家，比大多数博览会都要少，但在格林看来这对于一个新展会来说已经很好了。他表示：“大家可以来看看，希望下次它能办得更大。”

并非所有新的艺术博览会都会继承原有展会的DNA，全新的博览会也能够吸引不少收藏家。迈阿密房地产开发商约翰·马尔克斯（John Marquez）收藏了许多当代作品。他表示：“新博览会正是未来之星诞生的地方。” 他所谓的“未来之星”指的是那些还不太出名的艺术家。

东京现代艺博会（Tokyo Gendai）正是一个全新的当代艺术博览会，首届东京现代艺博于2023年7月7日至9日在太平洋横滨会展中心（Pacifico Yokohama convention center）举办，共吸引了77家画廊参展。其目标是推动日本市场以及整个亚洲市场的交易，“现代”在日语中意指“当代”。当然，东京现代艺博会的联合创办人任天晋（Magnus Renfrew）拥有丰富的相关经验。他是2008年香港国际艺术展（Art Hong Kong）的创办总监。香港国际艺术展后来被巴塞尔艺术展吸纳，变成了香港巴塞尔艺术展（Art Basel Hong Kong），任天晋则一直担任其总监至2014年。

新博览会正是未来之星诞生的地方。

东京现代艺博会的组织者是The Art Assembly，这家公司还组织了亚洲各地许多其他的艺术展会，包括中国台北当代艺术博览会、印度艺术博览会（India Art Fair）、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新加坡国际艺术博览会（Art SG），以及悉尼当代艺术博览会（Sydney Contemporary）。任天晋表示：“东京拥有世界上最精致文雅的文化氛围。这里有长达几十年的画廊文化氛围、强大的机构和许多私人博物馆。”

本月刚刚举办的伦敦Frieze艺术博览会现场

图片由Linda Nylind 拍摄，Frieze提供

对于马尔克斯这样的收藏家来说，艺术博览会的地方背景很重要。他同时是曼哈顿寿司餐厅Sushi Noz的老板，他说：“东京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城市和博览会是齐头并进的，最好的博览会都在最酷的城市。”马尔克斯谈到东京现代艺博会时表示：“我之前不知道有这么个博览会，但我想找个时间去看看。”不过今年他可能去不了，因为他正忙着在迈阿密开设一家基金会去展示他的藏品，并计划于今年秋天开业。

近些年来，亚洲涌现了许多博览会，包括艺术大会公司组织的许多艺术展、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和去年刚举办首届、新进入亚洲的首尔弗里兹艺术博览会（Frieze Seoul）。任天晋表示：“亚洲拥有世界一半的人口，许多发展、增长最快的经济体都在亚洲。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我们去生长。”

许多计划参展东京现代艺博会的画廊都是日本当地的画廊，例如1993年成立的SCAI the Bathhouse。SCAI the Bathhouse的创始人白石正美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表示，他认识的买家已经准备好迎接一个具有优良血统的新展会了。白石正美指出：“这可能是许多新冠疫情后开始收藏作品的日本新收藏家一次参加国际艺术博览会。”

任天晋指出策划艺术博览会的第一步是组建一个“可靠的”画廊遴选委员会，由他们帮忙确定博览会的基调，并鼓励其他顶尖画廊参展。他表示：“这能让人们知道艺术博览会的质量水平。”

布卢姆与坡画廊（Blum & Poe）的蒂姆·布卢姆（Tim Blum）是东京现代艺博会的委员会成员。他在此次东京现代艺博会上拥有一个展位，展出大约20位艺术家的作品。布卢姆与坡画廊在洛杉矶、纽约和东京都设有场馆。布卢姆本人会说日语，曾在日本生活过。谈到东京现代艺博会时，他表示：“对我来说，（参展）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他说，此次东京现代艺博会上，“我会把我们日本项目的作品置于前部”。

东京现代艺博会花了一年时间争取到了“保税待遇”，这让他们的组织工作变得更加容易。因为通常情况下，画廊必须提前支付日本10%的销售税作为押金。保税则意味着交易商不必受到这一规则的约束，且这一税款仅适用于购买行为。布卢姆则表示：“争取到保税待遇是一场巨大的胜利。”说回茨维尔纳，他早已不再从事艺术品交易，还说自己有段时间没有去科隆艺术展览会。他还对1967年他尝试举办艺术博览会后带来当代艺术博览会的激增表示了惊讶。

正如他所说：“我永远也无法想象，艺术博览会能发展到如今的盛况。”

撰文：Ted Loos 

编辑：吴亦飞、景力

设计：Gou

实习编辑：Doe

翻译：钱功毅@熊猫译社

封面版权归属于贝浩登，由Claire Dorn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