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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过于冷酷的话题

左京 当代陕西 2022-01-08

住校记:她在梦里表达恐惧和愤怒
01

托管班里,我和五年级的小朋友聊梦想。有的小朋友说,长大了想做潜水员,有的说想开宇宙飞船,有的说想做狙击手,有的说想当舞蹈家。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小男孩,在同桌的鼓励下站了起来。“我长大了想当一名环卫工人。”小男孩说。

我瞬间愣了一下,然后由衷地赞叹“特别棒的梦想!”掌声如约在小朋友间响起。

小男孩扭过头去。我以为他想遮掩一下害羞的红脸蛋,却不曾想,他急急忙忙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奖状。“我随时准备着呢。”他把奖状塞到我手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哇,学校评的劳动之星,你真厉害!”掌声再一次响起,小男孩收好奖状,开心地冲我笑了。

佩佩(托管中心的负责人)好像比孩子还激动。她轻轻拉了我一把,在我耳边小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在人面前如此自信地展示自己,太难得了,太难得了……”

从佩佩后来的叙述中我得知,豪豪从小没有妈妈。粗放式地成长,他在班上的成绩也基本上排倒数。但他特别爱劳动,打扫卫生老是第一。“孩子可能觉得,在大家眼里,他是差生,烂泥扶不上墙,他总得有一样能拿出手。”

我特意在小课桌间转了一圈。从背后看,豪豪坐在两个小朋友中间,双手重叠放在桌面上,小脊背挺得直直的。说实话,小伙子认真的样子,不比任何一个小朋友逊色。

“我想让世界变得更干净。”豪豪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02

明明也没有妈。

这是奶奶告诉班主任骆艺的。可明明不这么认为。

有一天做课间操,明明突然拉着骆艺,神情坦然地说:“村里的小朋友都说我没有妈妈,但是我有妈妈。”

前段时间,明明的妈妈真的回来看他了。他逢人便说,“原来我也有妈妈呀,原来我也有妈妈呀。”

各科的代课老师都发现,这孩子变了。之前上课喜欢做的小动作不做了,背古诗速度明显更快了,老挂着的那两串鼻涕,也难得一见了。

我去听一年级的语文课。他就坐在我的斜前方。老师刚提了第一个问题,他就半立着高高举起右手。虽然站上讲台后,读错了几个字音。但这一点没影响他的士气。

他还喜欢抢答。

“老师,蜘蛛有很多种。”

“蚯蚓是帮助我们松土的。”

“青蛙帮农民伯伯抓害虫。”

后半节课,他沉浸在加一加、减一减、换偏旁、变新字,下课铃都响了,他还有点难以自拔。

老师们说,这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孩子。见了人,经常会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端端正正地鞠个躬,问声好。

我发现,这些行为,都在印证孩子特别渴望得到关注和肯定。

显然,明明的奶奶是个智慧的老太太。她和曾经的亲家,走动得很勤。

“不管怎么样,那些是大人的事。你想你妈了,就去看,奶奶送你去外婆家。”

被打得半翻的巢,还有一只翅膀,在竭力护着幼崽。

03

我想在托管中心,和孩子们住一晚。

佩佩有点为难。平时,都是佩佩的妈妈,陪在女生宿舍。每晚,她要起来给这十几个小姑娘盖两三次被子。还得记得,有尿床的要半夜叫醒来小便。

“我保证,我可以做好这些事。”晚上九点,我终于如愿爬上那张小床。宁宁就在我的下铺。

被窝里,有几个小脑袋好奇地探了出来。我装作没看见,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均匀的呼吸声从房间的各个角落响起。

夜越来越深了,有汽车从外面驶过。我突然听到了哭声,是宁宁。我以为她醒了,正准备起来看看,哭声停止了,传来一阵磨牙声。接下来的整个夜里,我大约听到宁宁说了七八句梦话。梦话完就是磨牙。

梦话的内容我没能记住,但是语气中传达出来的恐惧和愤怒,我印象深刻。

宁宁的父母也离异了。

爸爸已经找到了新的归宿,但宁宁显然无法接受。她在梦里表达出的抗拒,应该来自于这场家庭变故。

而白天,宁宁表现出的状态与晚上完全相反。她大方、自尊,从来不吝啬自己的零食,总是慷慨地分给宿舍的同学。但是当小伙伴邀请她一起去找其他小朋友讨零食的时候,她常常默默走开。

“我想去我妈妈在的地方上学。”这是宁宁最大的心愿。不知道,她能不能实现。

(为保护儿童权益,文中所有儿童均为化名。)


记者说话

我并没有刻意地关注这样一个群体。但在这所镇中心小学蹲点,我总是与他们中这个或者那个碰上。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最后只能想出一个冰冷但比较准确的名字:农村父母离异家庭儿童。

当我把这作为一条线,往深里挖的过程中,我一次又一次震惊。

首先说数字。一个班四十名学生左右,最多的,父母离异的人数高达七八个。

这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它意味着,这些孩子被迫只能与父母双方中的一方共同生活,更有甚者,为了组建新的家庭,将孩子直接抛给上一辈。

在这种非健全家庭里成长的孩子,相对于其他儿童,得到的关爱更少。因此,在群体中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些儿童更为敏感、内向、占有欲强、懂得察言观色,更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个人卫生更差。

虽然越低年龄阶段的孩子,父母离异带来的影响,投射在他们身上的阴影看上去更不明显。孩子天真烂漫,在学校里仍旧是欢声笑语,但这些负面情绪就像毒素一点点在心里积淀。如果不加以正确引导,或早或晚、或多或少总要爆发。体现在学业成绩、人格塑造等成长过程中的方方面面。

以蒲城县为例,2016年至2018年,县域内办理离婚登记的对数为6390,呈递增趋势。而近三年来,蒲城县法院收到的离婚案件数量为3936,结案3542件。

单亲家庭少年儿童的教育问题,已经成为一个必须直面的社会问题。

有人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那些在校园里快乐玩耍的孩子,哪一个不是金豆子呢?哪一个不值得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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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窦娣

编审:王美景

来源:《当代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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