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达 等:场域理论与生态学异/同几何?对话何许?
刘思达、穆斯塔法·埃米尔拜尔:《场域与生态学》,《社会学理论》2016年第1期。
Liu, Sida, and Mustafa Emirbayer. 2016.“Field and Ecology.” Sociological Theory 34 (1): 62–79.
以好辩闻名的布迪厄在发展场域(field)理论时,将矛头指向了美国的象征互动论一系,又或者说是“the Second Chicago School”,比如Blumer。但奇怪的是,布迪厄并没有对Park等“the first Chicago School”予以批判或评价。反过来看,承继芝加哥学派的当代先锋们,比如Abbott,也只是在其个人网站中提到布迪厄的场域理论而已。
为什么布迪厄的批判是这样错位的呢?难道手下留情?
刘思达和埃米尔拜尔在其论文《场域与生态学》,正是为了打开布迪厄场域理论与芝加哥学派的生态学一系的“对话空间”,提出一些相同点、相异点,并指出可能相互攻错与互补之处。
1. 场域理论是什么?生态学理论/方法是什么?
场域理论,是将社会概念为结构了的诸空间,在其空间中,诸施为者带着惯习和资本为主配性的诸位置而斗争。(field theory conceptualizes society as structured spaces in whichagents with habitus and capital struggle for dominant positions. )
生态学方法,是将社会看作是诸种互动空间,该空间配以,竞争着的诸行动者和流动的诸位置。(theorizes society as interactional spaces with competing actors andfluid locations.)
可以看出,两种方法在空间(space)问题上,都有很相近的地方。这也是刘思达等人的取径之处,也因而放弃了从时间(time)问题上作为主轴加以比较。
2. 相同之处:
(1)结构的同形性(structuralisomorphism)
这一点如同Wang,Yingyao. 2016. “Homology and Isomorphism: Bourdieu in Conversation with NewInstitutionalism.”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67 (2): 348–70(见“Sociological 理论大缸第1期”推送)一样。如果以从芝加哥学派受到启示的组织学新制度主义来看,芝加哥学学派的生态学,和布迪厄的场域理论,都强调面对环境压力竞争时会有结构趋同的倾向。
(2)时间(time)的概念化
两系都是将时间看作为过程和关系的(processes and relations),呼应了第二作者早期所说的《关系社会学宣言》一文。但是,两系的时间观与网络分析(network analysis)不同,他们都不是把社会结构看作是静态的空间,而是如布迪厄说,是因社会行动者及其所占位置在时间中的变化而来的诸痕迹。(the trajectories over time of social actors and the positions theyoccupy)。
切换到生态学,则不是所占位置,而是在时间中的互动带来的痕迹。
(3)社会心理学(socialpsychologies)
芝加哥学派生态学和布迪厄场域理论都用相似的概念表达同样的意思:
生态学:继承了乔治.米德的遗产,以habit概念来表达个人与社会的同步性。
布迪厄:以habitus来表达一种taken-for-granted modes ofthinking。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只有这一种社会心理学状态。布迪厄也认为,更加反思性的行动也是必需的。
因此,从相同性上来看,两种理论都“将社会概念化为在本质上是有关系的;社会关系是结构了的过程;这样的过程是由惯习式的行动驱动,而这样的行动又是由以反思性的问题解决时刻来打断的”。(conceptualizes society as relational in nature and social relationsas structured processes, driven by habitual action punctuated by moments ofreflective problem solving. )
3. 相异点
(1)权力和不平等(powerand inequality)
显然,布迪厄将不平等、斗争、权力摆在他的理论的中心位置,以致他甚至会说“权力的场域”(the field of power)。这样的情况遍布了他眼中的各个场域及其位置。
不同于此,生态学理论就没有那么斗争性。它假定了社会行动之间是竞争的,但竞争的结果可以是空间性的解决,或者是结构的间断平衡。
举例来说,像当代著名的芝加哥学派代表人物,Abbott,在其1988年名著《The System of Professions》中就承认,生态学式的职业,不是权力模式,而是竞争和间断均衡模型。
回到历史,第一代芝加哥学派人物,也受到了齐美尔的影响,强调共生、相互依赖、竞争合作,因而并没有权力斗争太多的位置。
(2)内生性(endogeneity)
布迪厄尽管认为每个场域有自己的规则,但是,他并不认为场域是内生的,反而认为不可能有场域是不受到其它场域的渗透的。这样的流动性与渗透性,也更容易解释社会关系的复杂性与跨界性。
但是,生态学却有着更强的内生性倾向。
在早期芝加学派里,除了著名的《身处欧美的波兰农民》一书中将这些外来者考虑在优先地位,其他的帕克等先驱,并没有如此考虑城市社区中的非内生性问题。
即使是到了Abbott一代,尽管他提出了“联结着的生态学”(linked ecology),但是仍将各生态(如各职业)看作是有边界的、被动的,只不过是联结了起来而已。
(3)异质性(heterogeneity)
如果翻看生态学一派的作品,你会发现,他们作品中的行动者类型,甚至都只有一种,如此地同质化,尤其是在职业研究中的“某职业”、城市中的族群的“族群”这些生态学应用,都如此单一。
但是,如果看布迪厄的作品,那么会发现每个场域中各种行动者类型形色各异。这样的殊异情况也导致了诸行动者之间的关系各异。
(4)对社会的隐喻(metaphors)
早期年代,芝加哥学派受到生物学很大的影响,他们的生态学隐喻之根,是来自于生物学,像他们的概念:Competition, symbiosis, accommodation, assimilation, succession
但是,布迪厄对社会的隐喻就复杂得多,人类学、经济学、物理学是三类主要隐喻而来。而场域本身就是来自electromagnetism的隐喻。
(5)抽象化(abstraction)
布迪厄的理论抽象化程度比生态学要抽象得多。有时候,布迪厄的场域理论,甚至可以抽象到一张图表,而他也认为场域就是个被建构出来的概念。
不过,生态学在理论抽象化方面则犹豫得多,甚至说更少得多。
4. 生态学要向场域理论学习什么?
刘思达和和埃米尔拜尔提出了几点构想:
(1)用场域理论打开生态学的空间边界与关系。Abbott的“联结的生态学”已经尝试在建设一些桥接机制,而场域对边界的弹性与流动想象,更合适来弥补生态学。
(2)在特定一个社会空间中的行动者的异质性(the heterogeneity of actors in a social space)。从上面来看,生态学把行动者类型规定得太死了,这方面也要向场域理论学习。
5. 场域理论要向生态学学习什么?
刘思达和和埃米尔拜尔认为,可以将场域理论从场域为中心变成以互动为中心,这样就将更能解决场域的权力动力(the field’s power dynamics),这样能从生态学里,得到很多种互动类型,比如合作、竞争、交换等等,而不再是布迪厄只说的“权力斗争”。
P.S. 回想以前上大学,社区概论、社会学概论种种,无不提到“帕克”,无不提到各种互动类型(合作、竞争等等),还是考试重点要背诵。
但我当时就很纳闷,这些也算是理论??
没人告诉我,其实这一传统从第一代的帕克延续至今,不再只是书本上的几种互动类型,而且又与其它学派,如布迪厄的场域理论之间有怎样的理论纠葛。
只知道帕克很久以前来过中国,做过记者,下过“基层”。这或许是上课必备的“料”吧。
(Sociological理论大缸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