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田野纸条1-10:枪火、家族与海关
我先先发在豆瓣,再整理过来:
https://www.douban.com/people/156192001/notes
01:家生子 02:技术升级之路
03:四百年后的唐人街 04:火、枪与豪华家族
05:被堕胎的工运 06:法律与中间人
07:穆林斯与城市 08:Rido与军官
09:富贵险中求 10:海关的SOP
菲律宾田野纸条01:家生子
你看那个年纪大的男的,就是这两个工人的父亲。你感觉这个父亲在想什么呢?你看他有些呆呆的,头发都白了,但应该年纪不是很大。他看着那吊绳也感觉新奇。可能,他感觉自己一辈子没有一个机会,也可能感觉自卑,但又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在那干活,是这儿工程里最优秀的几个。很骄傲吧。
这些工人都是住在工厂附近,在这个庄园里,相当于是“家生子”。像这两兄弟和他父亲,就住在这厂房旁边的木屋里。我问过他们,他们是四代人都住在这了。
他们是怎么看我们的呢?可能觉得我们像庄园主一样的吧。
用这些工人,比一般工人好处就在于,慢慢把他们发展成了我们的“家生子”。我们是寄生在这个庄园了。一般的工厂都建在港口,往这些源头的地区收原料,然后在那拼命地竞争价格。但我就建在这源头地方。你们争吧,我在运费上的节约就能拼过你们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坏事,要来欺负和关掉我们工厂,这些“家生子”的兄弟的父亲,还不直接开枪?那是让他们儿子、他们全家没有饭碗。他们以前是庄园的工人,年纪大了就当了庄园的保安,是带枪的。你看这些“家生子”的劲头,是现在的中国工人脸上看不到。中国工人会下班了晚上还三三两两再来看看机器吗?这就像七八十年代的年轻人,一生都不一定有机会,生活辛苦,一旦有个机会,就拼命想抓住、拼命地学。
今后,这些工人,到底是庄园主的家生子还是我们工厂的家生子?
所以,我刚来的时候,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这种地方建工厂。
(字数:590 时间:2019年1月19日)
菲律宾田野纸条02:技术升级之路
这趟来菲律宾,是从下游的工业生产往上游的农业原料去,但我们在90年代在大同开厂,是从上游到下游。
当时在大同开厂,也像现在一样,不过不是收蕉麻了,是收亚麻纤维。但我们当时是找东北的一家化工纤维工厂加工。那个国企厂子,是中国第一家能生产人造什么纺织产品的地方,现在也是上市企业了。
我们当时是找他们做来料加工,我们提供原料,他们帮我们生产。把纤维变成纸浆,这对技术要求非常高。像我们现在那个工厂也一样,9级地震都不怕,毕竟那个打浆机要每分钟1200转,还是在二楼不是在一楼。
我每次送原料给他们的时候,我就问他们这漂白怎么回事呀,那打浆怎么不行了。问多了,就学到了这些技术。这是从甲方学到了乙方的技术。但你看我们工厂那个采购就笨得不行。采购员的职称是什么?采购工程师,是要懂工程的,要不怎么和别人讨价还价。这是当大爷都不会当。
后来这个工厂发现,我们每一年找他们做200吨,第二年做400吨,第三年800吨,他们也就想自己做。但他们不行,为什么呢?没有市场。我们不做中国市场,做欧美市场,但美国、意大利、英国都打败了。后来有个法国公司想收购我们现在的工厂。那是全球最大的卷烟纸厂之一。我先生就是个“古惑仔”,就和他们提出个条件:要对等,你来看我们工厂,我们也要去参观你们的工厂。我们工厂有什么好看呢,但他们的就不一样了。我就借这机会去他们工厂里看清楚底细,问东问西,搞明白了一些,回来自己也更新技术。这个公司也是不行,现在在中国占不到10%了,当时的老板要么收购中国公司要求太严苛,要么价格太低,一个也没收购成功,所以就让这些中国工厂的技术也追上来了。
不过我们刚开始做浆厂的时候,也做不好。开始的时候非常着急,产品老是过不了关,那些指标,像叩解度、强度什么的,纸厂都要求很高。所以就一直在做产品工艺的实验。但实验室的工艺也不完全像生产车间里的工艺。像工厂里的那个切麻刀。你想想,那些剑麻纤维什么的,都这么长这么软这么有韧性,你用刀要怎么切呀?!但我连报都不报专利,自己用就行了。
(字数:833;时间:20190120)
菲律宾田野纸条03:四百年后的唐人街
Malabang City最热闹的街区,还是叫China Town。
热闹,但并不繁荣了。
Reid的名著,撰写了贸易时代下的“风下之地”,东南亚。这本书里的几幅关于1600年代左右的大城市分布、矿产资源分布、宗教传播路径分布都指出了这一片区,在那时候并非平常城市。但恐怕,这个城市,要在如今的分布图里消失了。
这里是一片废墟。
孔飞力的名著,撰写了四百年来中国人下南洋的历史,奇怪地诉求了西班牙殖民下的菲律宾,是东南亚国家里,极少能做到把中国人同化掉的区域。也难怪,孔飞力关于菲律宾华人的生态圈的文笔极少了。
现在是没有华人了。
司机的朋友很多,介绍这里突然出现的一个中国人。我站在街边一家商铺门口时,突然转头看,才发现街里好些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这个外国人身上。
旁边的一位女士学我说英文:How much?
我问了司机,可能Reid所说的那个四百年前的城市,在附近的Cotabato,有同名的小镇名。我也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华人。
如果说Malabang热闹街区是遍地瓦砾,以及快倒落的被称为房子的木头架,那么Cotabato就像是在Malabang的木头瓦砾群落里随机落下一些美国式Mall以及现代感的全体玻璃的建筑,但也许依然不变的是:就在去年年底,在那个华人商店的旁边Shopping Mall,发生了一场包裹爆炸事件。
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Mall和当地最大的、由华人开的五金商店照样开张。
这位华人老板,先生87岁,爱人81岁,仍然在主持工作,只会说不多的中文和日常的英文,但刚听说我从台湾来,就问我会不会厦门话。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办公室里挂的还是:忍、福二字。
这位老先生说,自己的儿子们都接受了高等教育,学了各种专业技能,到了世界各地,就不愿再做生意了。
(字数:641。时间:20190121)
菲律宾田野纸条04:火、枪与豪华家族
香港老板指了指隔壁,问我有没有去过豪华家族的别墅。我没想到,原来那个在一堆焦黑椰子壳中心的二层小楼,是庄园主人的家。
我们径直推开了红色铁锈的大门,经由别墅的侧面,穿过类似牛圈模样的小木棚,一拐弯,一抬头,西班牙式砖饰风格的别墅就在脚前了。
这个别墅没有锁,四周还有三五家平房住房。
无需用力,我们就进了到了庄园主人的house里。一只黑猫像是坐在客厅藤椅上好长时间了。一面墙壁上大大小小的圆状凸形,还留着当年的精心。只是那粗糙劣质的白墙,以及仓库式的屋顶棚子,让人回想起1980年代的一场大火,烧了半个屋子。
为什么不修呢?
想想那些没锁门的、周边的椰子火葬场以及被庄园主人称为“laborer”的平房宅子的住户们,就知道主人早已到其它地区的定居了。
但是,仍然让人惊讶的是:这个没锁的房子里,锅碗瓢盆井井有条,似乎紧挨着的那些laborers,从来不会进来主人的房间。
这种落破的秩序,在大火的前夕,在豪华家族还没衰落也没搬走的时候,就被松动过。
1973年,菲律宾进入军事独裁的第2年。Cotabato市发生了一起绑架事件。据说,这是 the first kidnap victim case。在Oxford词典里,victim这个词分别有四个解释:1. 被杀害的人;2. 受骗者;3.祭祀式牺牲;4. 被降伏。或许,在这个家族看来,这四个意思得并用。
被绑定的是豪华家族成员的7岁儿子。他的父亲和那位独裁头子Marcos关系甚密。家族的现任继承人这样形容他们的关系:lots of money and lots of guns。所以,绑架集团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还要价5万元比索。Marcos的这位密友,发出通知,保回他的儿子者,出价3倍。3小时后,3个绑架犯的人头和他的儿子一起回来了。
(字数:648。时间:20190122)
菲律宾田野纸条05:被堕胎的工运
1901年,日本殖民台湾的第7年,民政长官后藤新平开展了著名的“旧惯调查”,反省以往的粗放政策,开展认真了解台湾当地的风土民俗,并于几年后开设“蕃族科”,调查原住民习惯。不过,1930年,“雾社事件”爆发,原住族集体武装抗击了日本,才有了著名电影《赛德克.巴莱》。
不过,1931年,日本总督府开始实行集团移住计划,命令原住民从山上移居山脚,将亲密往来、地缘相依的部落或势力(如布农族)打散分离了。毕竟,原先这些部落按水源流域、亲属关系,往往形成内部交往大于外部交往的群体,并由一些部落扮演桥梁角色。
殖民企业也不例外。
Onam刚被炒鱿鱼。
之前,他旷工两天未到,再来的时候罚他两天不能上工,但最后还是给了他一次机会。但这一次,他在使用铲车时,动作粗暴,连续破坏了两个零件。
这是大家看到的。看不到的是,工厂主的担心。
——我问了Namako, Ilahoj和其它几个当地工人,要干活的时候让他们推荐和自己合作一起的,拌水泥之类的活动,他们全都推荐Onam,这让我担心。这个人究竟是有什么势力吗?你要知道,我是对有大势力的人坚决不用。这样的人,今后可能会成为工运头子。要让他们只为钱干活工作就行了。我们的工头都是从中国派来的,在当地只需用粗工就行了。尤其是,如果我们工厂里有夫妻俩、兄弟俩,也要想办法开掉其中一个,这样避免他们拉帮结派。
——你听着,我们要着手调查这些工人背景了。和他们说清楚,我们要登记他们的身份证件,也要写他们的配偶、父母、祖父母的信息,看看他们都是来自哪些家族、都是什么关系,再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庄园住的,再画张图,看看他们都住在什么方。
但是,我又记得这位工厂主说的另一句话:
——我之所以用我们的司机Ilak,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我在菲律宾遇到的第一个的老实人,另一方面也是虽然他才迁到这地方十年左右,但家族人丁多,在当地有势力。前不久我们的车去拉石子来土建,沿路有些人向我扔石头。虽然带车的是我们雇来的,之前当地的政府官员,但最后还是这个司机出面,那些扔石头闹事的人才走开。
难怪,在这个四点就准备断电提醒,四点半就大家赶末日一样的飞快关门,五点撤军哨和巡逻的地方,Ilak昨天开车载着老板,回到庄园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字数:894;日期:20190123)
菲律宾田野纸条06:法律与中间人
很多在中国做生意的人,不懂法律是个武器。我往欧美出口,十几二十年,有一项费用都只有收500多美元的单价,但海关非要收我800多美元了,我一直告到海关总署,最后他们也没办法,只好按原价收。
这种情况很多。像我在北方开工厂,当地税务部门要收一项费用,是按年营业额的1%,凭什么呀?你可以不交,但税务部门每天都来查你的帐。想找你的毛病还不容易吗。我纠缠来纠缠去,最后算了还是交了省事。不过,我在当地也是出了名了要看法律的。
后来国家搞了金税系统,上面问我们要每年税收里那1%的钱,十几万,是什么税呀。那是计算机,是要按法律来录入的。结果当地部门和我说:一定不要和上面说。我就和他们说,那是你们让我交的呀。
像我在菲律宾放这两个油桶在一起,在中国的话要被罚五万块钱,因为要求你相距九米以上。中国的安全法,厚得不得了,还要老总每年去一次培训,要七天住在那。
我把中国的设备运到现在的工厂,也是过海关,也是涉及税务问题。你看我们用合作家族找来的中间人,Yor,第一次问我们要平衡费仓储费各种加起来十几万,后面又二十几万,三十几万,一次比一次贵。所以大家族的老姑妈才我说:菲律宾人说话,十个Yes,九个不能相信。
Yor和家族继承人认识二十多年了,但他敢说:你要换掉Yor,我们就拜拜。谁有钱谁说得算。
我可以允许沾光,但不能沾得过份,更不能骗我们。
你找货代要收费,我一次性给你个上限,货代要给海关SOP黑钱,当然不能有receipt,这些我都知道,但你能再单独问我要一次SOP钱吗?难道你再单独去送一次?
(字数:605;时间:2019年1月25日)
菲律宾田野纸条07:穆林斯与城市
穿越ARMM( The Autonomous Region in Muslim Mindanao ),路边的宣告牌,最多的是关于B.O.L( the Bangsamoro Organic Law )等选举相关,其次是一张张年纪轻轻的学士服一样学子照。不管是椰子林中道路,还是像Cotabato这样大城市,这些照片的下方往往写着恭喜这些学子通过各类exams。
是考上清华北大了?
当然不会,否则怎么会和选举广告一样多的学子照。
甚至,这些只是通过了社区大学的考试 ,只是通过civil engineering 的资格考。如果把中国那些通过四六级考试的学子照片都挂到路边,似乎是差不多的壮观。
上大学,学技能,到城市,对穆斯林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尽管到社区医院看病多是国家资助的免费的,但教育却始终是个负担。
工人ILAHOJ在十五年前到了Marawi上了M.S.U.,但只上了两年就不得不因费用问题退学。他是幸运的,因为在十五年前,他的同辈都是文盲。
”城市是邪恶之地“
穆斯林们曾经这样以为,于是带着他们的孩子,遁入深山,拒绝接受教育就是拒绝进入城市。
或许,这只是天主教徒对他们的理解。
(字数:380;时间:2019年1月26日)
菲律宾田野纸条08:Rido与军官
我站在军营对面,指着军营门口的murder and kidnapper的四五十个人头像,问着穿着NBA队服的军官Zurc:这些人现在都被抓到了吗?旁边端着冲锋枪、穿着军装的士兵没有回答,但没有拿篮球的军官告诉了我:有的被抓了,有的还逍遥法外。他却忽然把话题转到fight-fight了。当他形容到这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杀问题时,我说出了:rido一词。
或许他没想到我早已了解这一传统,所以略有惊讶,但也反而聊得更直接了。这位军官毫不掩饰:我所在工厂所处庄园,属Refoh家族。其中的一名家族成员,杀了Sobmul家族的一名成员,地点是Lanao湖,时间是两周前。
军官甚至提醒我,Sobmul家族的势力范围是在Maguinanao省。这是相当危险的信号:2009年,该省的两个家族,Ampatuan和Mangudadatu之间因省长职位发生了惨案,有57人遭到集体屠杀。不过,这种涉及到30多名记者的惨案,有点脱离家族间仇杀的本意了。
真正的家族仇杀,用这个Refoh家族的目前继承人的说法是,关于荣誉,只限家族成员。但Refoh说得又不完全正确。一般来说,如果我的家族被你的家族杀了一人,我可以追杀你至第四代为止,此后不再计较。但是,Refoh家族混杂且庞大,势力遍布Davao,Gensan, Cotabato, Malabang甚至三宝颜,兴盛的分支甚至是创立新省份的省长,即使衰落的分支也依然和矿山、加油站、出租车这些和政府审批、关键资源相关的领域有一定关系。所以,在其它家族看来,只要你姓Refoh,不论第几代,均杀之。
十年前,Sobmul家族杀了Refoh家族的一人。Rido的阴影笼罩这片土地,以致Refoh的一些天主教信仰分支离开以前的庄园,另居他处,不敢回来。
十年后,Refoh家族的一名成员,已远居Manila,却可能听闻当年杀手的兄弟在Lanao湖畔,于是觅机刺之。
十年复一仇
军官沮丧地说:they do not listen to me.
军官或许在心里又感叹另一句:还好压住了,没让这事上新闻。
军官或许更沮丧的是:就在昨晚,离这庄园一公里的位置,两个穆斯林家族之间又响起了枪声。
但肯定,当地人可能更庆祝的是:是同样有枪、中央派驻、各地换防的军队在介入调停Rido,而非地方政府。
(字数:770;时间:2019年1月30日)
菲律宾田野纸条09:富贵险中求
Hofer家族回来了。
菲律宾棉兰老岛ARMM这片4000公顷的土地,和邻近的庄园一样,都是20世纪初欧洲移民的遗产。只不过这片土地在土地改革历程中,从地主转手给农民,已缩减了一半。但真正影响家业的却是1980年代的一场家族之间的仇杀,RIDO。
Hofer家族由此离开。流离失所的,不仅是穷人,也包括富人。
庄园早已失去了管理秩序,任由佃户耕种,不再收租。唯一的产业,只剩下4比索/千克的椰子。虽然还有纤维厂,但机器也年久失传,重建电力又十分耗钱,因此也搁置不顾。
这样一片“没有地主的地主土地上”,在重新迎回它的主人的时候,也带来了对面的军区总部基地。
自从穆林斯圣地Marawi被几个恐怖组织占领后,菲律宾对棉兰老岛这行军事戒严政策,并在前不久再次由国会通过延续该政策的法令。各地延着平原公路、主干道建起了兵营,甚至介入地方司法。
戒严部队、极端穆斯林、百年地主。在这些势力交葛下,没人会以为这是个值得投资的地方。
大同女士邀请过她的有胆有识之友共同开发此地,但也因恐惧而拒绝。的确,这位朋友曾经投资朝鲜的钢铁厂,但最后“以人民的名义”将工厂收回劳动者手里。幸得此朋友神通广大,提前回国,又找寻关系,从金三胖手中要回了投资本金。
富贵真要险中求?
在香港老板刚离开这个庄园中的在建工厂的当天,部队军官及庄园经理就来了。
这并不是巧合。一方面,部队的军饷甚至部分地由这个庄园提供,另一方面他们互通消息,已经知道老板返回香港,来此确认。
如果还记得部队只在主干道、平原公路上建立哨所和军营,就不难明白。极端的穆斯林被围起来了,企业、庄园也都被围了起来。
当我和军官玩笑说:my life is in your list的时候,这是真的。军官要每天向上报当地外来投资者的安全情况。这似乎是天主教部队在穆斯林地区保护“侨民”的办法了。
至于老板呢?这是个选择。
香港老板说起自己的密友——1970-80年代菲律宾华人首富之子的故事。这位首富和他的弟弟发生矛盾,而恰在此时,首富弟弟的儿子遭刺。首富弟弟心一横,找到了当时的菲律宾独裁总统的近卫队,把首富全家绑架,唯有香港老板的密友逃到香港。
国家的暴力机器,在这片土地上从还没有被垄断起来,只不过逃出笼子的概率,是分层的。
国家有部队,省长有警察,村长也有枪,家族有RIDO。对于把每一寸钢筋扎到一片土地上的投资者来说,富贵险中求,只不过是哪一种险呢?
(字数:945;时间:2019年2月3日)
菲律宾田野纸条10:海关的SOP
如果你想知道各国都腐败的部门,那就去看海关;如果你想知道各国都廉洁的部门,那也就去看海关。毕竟,海关是内务腐的,也是赫德的。
跨国投资,不可能不在这个鬼门关走一遭。但何止一遭,连续五柜,反复被开柜查货,被要求把免税(中国—东盟自贸协定)的商品再报税。
既然它是腐败的,那就免不了要送黑钱。准确地讲,不叫“黑钱”,就像杀手不说“杀人”一样。他们习惯把这些钱称为“SOP”。
负责协助和海关打交道和提货的YOR,终于把自己每个货柜的SOP费用,按人头向香港老板汇报了:
Head of ciis 5,000
Sec of ciis 500,
Collector 5,000
ExaMiner 3,000
Head of examiner 3000
Police head 1,000
Police secretary 500
Releasing dept1 1000
Releasing dept2 500
Cashier 200
Assessment first window 300.
Sum:22000
Yor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着介绍人Head of CIIS,逐个信封去送了钱,但还是要被查要收税?
这个CIIS实际上是情报调查组,主要是负责和毒品有关的海关事务。但是,当香港老板的第一个货柜运到菲律宾后,这个head就不请自来,这样自我介绍:
你们刚提的那个货柜是免检的。但由于前一星期从中国来的免检货柜有发现毒品,所以我才来你们这调查。
这趟被香港老板称为“不打不相识”的关系,又因合作家族的渊源“被亲密”起来。CIIS的老板甚至不含糊地说:你们这个进出口代理公司,是我们部门批准的,有事来找我。
Yor就这么上路了。CIIS老板带着他,到海关各个办公室走了一趟。行下之意,这是我的猎物了。CIIS老板给了Yor一个个数,Yor照办无误。结果,被examiner部门又盯上了:为什么你给CIIS5000,给我才3000?我可是负责开你的箱,收你的税!
香港老板认识到:当年香港警察的腐败,是一位华人警察负责每天在他的衣物间里收钱,再分发给各个洋人警察头子。但菲律宾不是,还是要逐个小心分发。
(字数:658;2019年2月4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