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12仲裁早新闻:仲裁地被法院强制变更的条件(美国案例)
法院基于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不可行支持仲裁庭将仲裁移至巴西
2021年3月10日,在Northrop Grumman Ship Systems, Inc.v. The Ministry of Defense of the Republic of Venezuela, No. 20-60347一案中(判决请见:阅读原文),第五巡回上诉法院(以下简称法院)认为,Northrop Grumman Ship Systems, Incorporated(原为Huntington Ingalls Incorporated,以下称为Huntington Ingalls)已证明:(1)委内瑞拉的政治条件使得在该国仲裁变得不可行,而且(2)Huntington Ingalls在签订合同时没有预见到这些情况。因此,Huntington有权请求不执行仲裁地条款,即不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在此基础上,法院还认为,仲裁庭根据合同所约定适用的委内瑞拉法律,将仲裁移往巴西,该行为并未“明显无视双方的协议或法律”,故地区法院下达准予执行裁决命令并无不当。因此,法院驳回了上诉人(瑞内瑞拉国防部)的上诉,并支持了地区法院所下达的准予执行裁定。
一、背景介绍
1997年,Huntington Ingalls与委内瑞拉国防部(“国防部”)就两艘军舰的维修签订了一项3.15亿美元的合同。该协议包含一项仲裁条款,指定委内瑞拉为专属仲裁地点(“仲裁地条款”,arbitral-forum clause)。
2002年,双方在成本超支问题上出现重大分歧。由于无法让国防部支付某些工作的费用,Huntington Ingalls在密西西比州南区(“地区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支付损害赔偿、授予禁令救济和命令强制仲裁。随后,Huntington Ingalls对强制仲裁动议进行更新,请求地方法院下令在密西西比州而不是委内瑞拉进行仲裁。为支持其请求,Huntington Ingalls提交了两份声明,表明伴随Hugo Chávez领导的1999年“玻利瓦尔革命”,委内瑞拉政府对国内法院施加了政治控制,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存在困难。地区法院支持了Huntington Ingalls的动议,下令在密西西比州进行仲裁,理由是委内瑞拉的国内政治局势极不稳定,使其在这时成为一个不合适的仲裁地。
随后,仲裁庭下达一项命令将仲裁地移到了墨西哥。在仲裁结束前,国防部向地区法院请求撤销仲裁命令,并请求中止仲裁。地区法院支持了后一项动议,但在地区法院对其他动议作出裁定前,国防部的律师提议支付7000万美元对争议进行和解,Huntington Ingalls接受了这项提议,故地区法院驳回了案件。但是,国防部实际上并未授权其律师达成和解,随后又聘请新律师请求撤销地区法院的驳回命令。地方法院驳回了国防部的动议并执行和解协议。
国防部对地区法院所作的执行和解协议的决定和拒绝在委内瑞拉仲裁的决定提出上诉。本案法院的另一个合议庭(以下称为之前合议庭)撤销了地区法院的驳回命令,并将案件发回地区法院,以分析“当前情况”是否会使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变得不可行的问题。
地区法院认为,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不可行,这属于Huntington Ingalls在签订合同时无法预见的情况。如果强制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委内瑞拉的新政治局势将从本质上剥夺Huntington Ingalls在法院的权利。地区法院指示双方商定一个替代性仲裁地点,双方随后通知地区法院,他们同意在华盛顿进行仲裁。然而,在华盛顿的仲裁程序开始后,国防部再次提出在委内瑞拉仲裁。
最终,仲裁庭认为双方同意在华盛顿进行仲裁时已有效地撤销了任何关于仲裁地点的协议,根据委内瑞拉法律,其有权指定一个新的仲裁地。仲裁庭据此将仲裁地移至巴西,并在巴西作出裁决。Huntington Ingalls获得了超过1.28亿美元的赔偿。
Huntington Ingalls向密西西比南区地方法院请求执行裁决。地方法院支持了Huntington Ingalls的请求,并驳回了国防部的如下论点,即认为地方法院下令在委内瑞拉之外的地方进行仲裁的指示有误,以及认为仲裁庭将仲裁移至巴西的做法有误。国防部提出本案上诉。
本案法院经分析驳回了国防部的上诉,并支持了地区法院所下达的准予执行命令。
二、法院认定
根据《美国法典》第28编第1330(a)和第1605(a)(2)条,针对在美国从事商业活动的外国而提起的诉讼,地方法院具有管辖权。根据《联邦仲裁法》第9编第203条和第302条,地区法院对属于《美洲国际商事仲裁公约》(“《巴拿马公约》”)管辖范围内的诉讼或程序具有属事管辖权。因此,本案法院有权审查地区法院的最终判决。
法院重新审查了地区法院对强制仲裁动议的裁定。在分析时,法院遵从地区法院的基本事实认定,除非该认定明显错误,否则法院不会干涉。在仲裁协议指定仲裁地以外的地点强制仲裁的标准非常严格:尽管法院可以在执行诉地选择条款(a forum-selection clause)并不合理的情况下撤销该条款,法院在撤销仲裁地条款(arbitral forum clauses)时特别采用了“提高标准”。为避免这样的条款,一方必须证明,传统的合同抗辩(包括本案的关于执行仲裁地条款的不可行性)影响了协议的实体效力,这种强制执行遭到禁止。(The standard for compelling arbitration at a location other than the one specified in an arbitration agreement is stringent: although a court may generally set aside a forum-selection clause if enforcement would be “unreasonable,” we apply a “heightened standard” to setting aside arbitral forum clauses in particular. Northrop Grumman I, 575 F.3d at 503 (quotation omitted). To avoid such a clause, a party must demonstrate that enforcement is barred by a traditional contract defense impacting the substantive validity of the agreement—including, as relevant here, impracticability. Id.)
法院还重新审查地区法院对仲裁裁决的承认和执行。法院对裁决的审查非常原则,只要仲裁庭的决定是从双方协议中“提取本质”,法院通常支持仲裁庭的裁决。同样,国际仲裁中,法院认为仲裁庭的裁决只有在“明显无视”合同或法律的情况下才应被推翻。(We also review de novo a district court’s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an arbitral award. See Timegate Studios, Inc.v. Southpeak Interactive, L.L.C., 713 F.3d 797, 802 (5th Cir. 2013).Our review of the underlying award is, however, very deferential—we generally uphold an arbitral tribunal’s award so long as the decision “draws its essence” from the parties’ agreement. Id. (quotation omitted). Likewise, we have held in the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context that a tribunal’s decision should be overturned only if the tribunal “manifestly disregarded” the contract or the law in reaching its decision. See Karaha Bodas Co. v. Perusahaan Pertambangan Minyak Dan Gas Bumi Negara, 364 F.3d 274, 287–88, 290 (5th Cir. 2004).)
1. 判例法原则
法院指出,在进行实体方面的分析之前需要注意到,本案法院的另一个合议庭(该合议庭将案件发回地区法院以分析仲裁地条款的不可行性问题)曾对本案中国防部提出的两项争议点作出决定,即关于不可行性抗辩的可用性,以及在该抗辩范围内这项仲裁地条款的可分性。这两项决定都已成为判例法,不能进行审查,除非该原则的三个例外情形适用。法院认为没有理由重审这些争议点,因此,就本案上诉的目的而言,这两项争议点均被视为已解决。(Before we dive into our merits analysis, we pause to note that two issues raised by the Ministry—the availability of animpracticability defense and, within that defense, the severability of thisparticular arbitral-forum clause—have already been decided by a prior panel opinion in this case. See Northrop Grumman I, 575 F.3d at 503. Both determinations are law of the case, unreviewable unless one of the three exceptions to that doctrine applies. Reeves v. AcroMed Corp., 103 F.3d 442, 448 (5th Cir.1997) (noting that law of the case doctrine generally requires us to “follow the prior decisions in a case” (quotation omitted)). We see no justificationfor relitigating those issues and so treat both as resolved for the purposes of this appeal.)
关于第一个争议点,之前合议庭明确指示地区法院考虑将不可行性作为执行涉案仲裁地条款的仲裁前抗辩。关于第二个争议点,法院认为从之前合议庭意见的多个方面都可以明显看出,其已默示认为涉案仲裁地条款可以分割。
作为判例法,只有在以下情况下才允许重新审查这两项争议点:(1)地区法院在案件发回时所收到的证据在“本质上不同”;(2)控制性判例已经变更了适用于该争议点的法律;(3)之前合议庭的决定明显错误,使得继续进行申请将遭受“明显不公”。(As law of the case, reexamination of both issues is warranted only if: (1) the district court was presented with “substantially different” evidence on remand; (2) controlling authority has changed the law applicable to the issue; or (3) the prior panel’s decisions were clearly erroneous such that their continued application would result in “manifest injustice.” Reeves, 103 F.3d at 448 (quotationomitted).)法院认为,本案不存在这三种情况。首先,虽然地区法院在案件发回时重新考虑了其他证据(主要涉及委内瑞拉的政治局势),但这些证据在之前合议庭的意料之内。其次,双方未提供任何证据证明关于这两个争议点的控制性判例已经改变。第三,之前合议庭的决定并无明显错误。本案法院曾认定,只要被指控的情况不可预见,不可行性当然可以作为执行仲裁地条款的抗辩。另外,之前合议庭隐含的关于条款可分性的决定也可以在合同的特征中找到支持:协议的性质以及合同选择适用委内瑞拉法律(委内瑞拉法律允许在某些情况下转移仲裁地点)的事实都表明,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对协议而言没有重要到使选择另一个仲裁地点会造成明显不公。
因此,法院认为之前合议庭对两项争议点的认定已成为判例法,法院拒绝重新予以考虑。
2. 强制在委内瑞拉之外进行仲裁
要以不可行性为由避免执行仲裁地条款,Huntington Ingalls需证明:(1)委内瑞拉的情况使得在该国进行仲裁不可行;(2)Huntington Ingalls在签订合同时没有预见到这些情况。法院经分析认为,地区法院的认定无误,即认定委内瑞拉的政治条件使得在该国仲裁变得不可行,而且Huntington Ingalls在签订合同时没有预见到这些情况。
首先,Huntington Ingalls需证明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不可行。如果在某一地点仲裁“非常困难和不便”,使得Huntington Ingalls“无论从任何实际意义上而言都将被剥夺在法院的权利”,则在这个地点进行仲裁不可行。在进行分析时,法院对如下现实情况很敏感,即在某些情况下,政治革命会极大地限制与革命前情况有关的实体诉诸于司法。(Arbitrating in a forum can be impracticable if arbitration would be “so gravely difficult and inconvenient” that Huntington Ingalls would be “for all practicable purposes deprived of its day in court.” McDonnell Douglas Corp.v.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 758 F.2d 341, 345–46 (8th Cir.1985).In that analysis, we are sensitive to the reality that political revolutions can, in some instances, dramatically limit access to justice for entities affiliated with the pre-revolutionary status quo. See McDonnell Douglas, 758 F.2d at 345–46; Menendez Rodriguez v. Pan Am. Life Ins. Co.,311 F.2d 429, 433 (5th Cir.1962).)本案法院认为,地区法院认定仲裁地条款不可执行的结论无误。地区法院的这项结论有相当多的证据支持。这些证据表明,双方在委内瑞拉仲裁可能受到政治影响,无论Huntington Ingalls的权利主张的实体方面如何,其很可能在任何相关的法院程序中都无法胜诉。
其次,Huntington Ingalls需证明其在签订合同时不能“合理预见”到这些不利情况。地区法院认为委内瑞拉司法系统的变化不可预见,证据表明“玻利瓦尔革命”的开始是委内瑞拉司法系统阻碍Huntington Ingalls获得公正仲裁的导火索。除其他变化外,这场革命及其直接后果导致100多名法官被解雇,并任命临时替代的司法人员。国防部并未提交与此相反的声明。因此,法院认为地区法院的结论无误,即Huntington Ingalls在签订合同时没有预见到委内瑞拉的变化。
3. 执行裁决
国防部还对地区法院承认和执行仲裁裁决提出异议。除非存在不予执行《巴拿马公约》裁决的抗辩事由,否则法院必须执行裁决。对这些抗辩的解释是“狭义解释”;法院仅在“特殊情况”下重新审议仲裁裁决,比如仲裁庭“明显无视双方的协议或法律”。本案涉及的唯一一项抗辩是,仲裁是否“按照双方签署的协议条款”进行。双方在这一点上的争议很窄:国防部仅对仲裁庭将仲裁地移至巴西的决定提出异议,认为仲裁庭本可以重新审查地区法院关于仲裁地条款不可执行的分析,但其既未执行仲裁地选择条款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也未执行双方之后所达成的协议在华盛顿进行仲裁。
仲裁庭认为在地区法院认定仲裁地条款不可执行之时,该条款实际上已无法执行。双方随后同意在华盛顿进行仲裁,但国防部再次提出要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使得双方关于在华盛顿进行仲裁的协议也宣告失败。根据合同所约定适用的委内瑞拉法律,仲裁庭有权确定适当的仲裁地点。为了“维护仲裁的中立性和廉正性”,仲裁庭将仲裁地点移至巴西。
法院认为,仲裁庭的所有步骤都源于对合同和委内瑞拉法律的审慎考虑,仲裁庭的决定是从双方的协议中“提取其本质”,仲裁庭将仲裁移往巴西并未“明显无视双方的协议或法律”。因此,法院认为地区法院已正确地执行了仲裁裁决。
综上所述,法院驳回了国防部的上诉,并支持了地区法院所下达的准予执行命令。
三、总结
一般而言,当事人应当在约定的仲裁地进行仲裁,但本案表明该原则也存在例外。若一方能够证明:(1)合同所约定的仲裁地的情况使得在该地进行仲裁不可行;且(2)当事人在签订合同时没有预见到这些情况,则该方可请求不予执行该仲裁地条款,即不在约定的仲裁地进行仲裁。
在本案中,涉案合同签订于1997年,之后,委内瑞拉爆发“玻利瓦尔革命”。除其他变化外,这场革命及其直接后果导致100多名法官被解雇,并任命临时替代的司法人员。这样的政治环境表明,双方在委内瑞拉仲裁可能会受到政治影响,无论Huntington Ingalls的权利主张的实体方面如何,其很可能在任何相关的法院程序中都无法胜诉。法院认为,在委内瑞拉进行仲裁不可行,且Huntington Ingalls在签订合同时不能“合理预见”到这些不利情况。因此,地区法院下令不予执行仲裁地条款并指示在委内瑞拉之外进行仲裁并无不当。
在仲裁地条款不可执行的情况下,随即产生的问题是,仲裁庭最终决定将仲裁移至巴西,该决定是否适当。根据合同所约定适用的委内瑞拉法律,仲裁庭有权确定适当的仲裁地点。法院认为,仲裁庭据此将仲裁移往巴西,该行为并未“明显无视双方的协议或法律”,故地区法院下达准予执行裁决命令并无不当。因此,法院驳回了国防部的上诉,并支持了地区法院所下达的准予执行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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