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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之战:一部电影的命运和乌尔善的耐心

张晶、巴芮 后浪研究所 2024-01-21

撰文 | 张晶

编辑 | 巴芮、薇薇子

8月14日,乌尔善率领主创团队在呼和浩特结束了《封神第一部》的最后一站路演。

从7月10日第一场首映礼开始,乌尔善就一直在跑路演。他们为这部影片定了一个29城的路演计划,每个城市5-7场路演。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是在路演就是在去路演的路上,期间还要插空上直播、接受采访。

时间紧迫。自上映至今(8月14日)已经过去了26天,《封神第一部》票房破20亿,猫眼专业版预测的内地总票房是25.63亿。而根据过往上映电影的票房走势看,票房会在电影上映1个月内基本定型,后续不会出现太大波动。但乌尔善不这样认为。

三年疫情过后,今年暑期档的竞争格外激烈。在热门影片临时提档以及新片上映的围追堵截下,留给乌尔善和《封神第一部》的时间不多了。乌尔善说,“营销也是一场战役,难度与电影制作不相上下,我愿意为电影票房做最大的努力。”

《封神三部曲》被乌尔善看作是真正能代表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电影工业高度的作品。10年时间,国内顶级制作班底,近万人参与的庞大剧组,无论从投资、制作规模和拍摄难度等都是国内空前的,片方自然对票房有着较高的期待;更现实一点,他需要为投资方赚回相应的回报,也得给后两部积攒更充裕的制作成本。

与初期的排片和预售票房相比,《封神第一部》已经呈现出一种电影圈少见的逆势上扬的趋势,很多人觉得这部电影在市场上的反应太“慢热”了

一个明显的例子——在电影上映之初,剧组的路演过程可以用“畅通无阻”来描述,而等到8月5日路演到杭州,与「后浪研究所」见面时,团队甚至都不敢再乘坐公共交通,乌尔善记得,“一上高铁整个车厢里面除了我们剧组几个人,结果周围坐的全是粉丝,飞机也是。”扮演质子的几名新人演员已经在热度之下成为了娱乐圈新晋“顶流”。

但乌尔善觉得这还远远不够,作为这部大制作的绝对核心,他还需要为这部电影争取更多的观影者与更高的票房收入。

(乌尔善导演 受访者供图)

“每部电影有它自己的命运,我们可能要做长线准备。这么久的时间都过来了,我们要对电影有耐心。”

乌尔善的耐心是绵长的。他一向是个善于管理自我情绪的人,一部电影,十年光阴,近万人的剧组和多领域不同维度的集体创作,一切都使得拍摄这件事变得无比复杂,而身处这些庞杂事物核心的乌尔善,要处理好这其中所有的问题。

但很少有人见到他大呼小叫的失控瞬间,因为乌尔善觉得那只会显得自己无能。”所有现场发生的问题其实都是因为导演没有给予他们最准确的指导,他们才做错了。生气去指责他们,其实只能告诉大家是你无能。”

宣泄情绪是最没用的。为此,乌尔善还在2020年发了个“电影不上映,我就不喝酒”的大愿,因为酒精会放大某些情绪,他不希望这些情绪给电影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所有的问题都有办法解决,只不过你自己要保持清醒,脑子不要卡壳。”

这里是“尺度”栏目,记录新生代创新者的真心话与大冒险,推陈出新才是商业未来的尺度。

以下为乌尔善的讲述,经“后浪研究所”整理发布——

电影不上映,我就不喝酒

7月20日《封神第一部》正式上映,当时我正从无锡赶往上海的车上,很多人说:“导演,你今天是不是得喝酒?”他们都知道我爱喝酒,以前我每天都喝。但我在2020年发过一个愿——电影不上映,我就不喝酒,醪糟都不喝,之后我就把酒都送人了。

他们在休息区给我买了一瓶啤酒,那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喝酒,感觉特别好,然后拍照发给大家,“我如愿了。”

为什么发这个愿?因为我知道这几年大家可能心里面都有很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能不能帮助电影不好说,但我不希望被情绪控制,你喝完酒可能就会宣泄这些东西,我觉得毫无意义。

(《封神第一部》路演现场 受访者供图)

电影首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在这个项目里不仅是导演,也是创意制片人,我是整个项目的发起者,整个融资也是我来做的,我尽最大的力量让这个电影顺利上映,这也是对所有人承诺的兑现。

但是《封神第一部》第一天排片率才17.8%,预售也低。可能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大家对它期待不高,加上整个电影大多是新人来主演的,导演有8年没有作品,也有逻辑说这个类型大多是烂片的,综合原因造成这个局势,我能理解。

之前拍《画皮Ⅱ》《寻龙诀》的时候,首先名声就大,大IP,大明星,发行公司也很强大,属于上来就声势很高的。

我觉得这是每个电影的命运,我们可能要做长线准备。现在票房成绩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我们先要解决观众的认知错位,想办法让大家一步一步了解它。

这次我们的路演计划安排了29个城市,从第一场首映礼开始跑到8月14号,每个城市都有5-7场路演,从下午2点一直到晚上11点。

路演非常有价值,它跟首映礼完全不一样。比如在北京上海几地的首映礼,大多是业内同行或媒体比较多,他们给予的反馈都很肯定,我很难判断他们到底出于礼貌还是出于真正对这部电影的喜爱。

但影院观众的反馈是比较真实的,观众之前跟你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他看这部电影喜欢或不喜欢的反馈特别宝贵。

很明显,在路演过程中我们的粉丝越来越多,尤其是新人演员。于适、娜然、陈牧驰已经有他们的粉丝团了,到处成群结队地跟着我们,我们一上高铁整个车厢里面除了我们剧组几个人,结果周围坐的全是粉丝,飞机也是。导致我们已经无法坐高铁和飞机了,这次就开车来的。

那些粉丝一路追过来,我觉得他们是真的喜欢这部电影,喜欢这几个演员。因为之前我拍《画皮Ⅱ》《寻龙诀》合作的都是中国当时最顶级的明星,路演的时候粉丝对明星的喜爱我不知道是来自他们之前的作品啊还是来自于现在我们正在拍的作品。

但这次我感受特别深。我们电影里很多主演都是新人演员,尤其跑路演的就是这些年轻演员和费翔老师,所以他们被那么多粉丝包围,那说明的确是喜欢这电影。

此外我们还要再往三四线城市辐射。这就需要做更下沉的直播之类的,网友建议去哪个直播间,我就和我们的团队说必须去,尽量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部电影。

直播挺好玩的。我之前没看过直播,从来没在手机上买过东西,挺好奇直播的现场什么样,那次在小杨直播间直播我们卖了20万张电影票,卖得也挺快。

洗涤掉当代人的犹疑、闪躲和伪装

我也不是非得用新人演员,之前也有很多成熟演员包括比较红的流量演员跟我见过,但我们的规则就是必须经过6个月的训练,你能坚持住你就留下,你坚持不住那我也没办法。尤其马术课,你来几周不可能完成我们的表演。

这6个月的课程非常关键。除了了解他们对表演的天赋,还有作为演员的意志、体能、更重要的是了解他们的人。他们什么样的性格、如何成长的、跟原生家庭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做过最冒险的事是什么……他们都要说自己真实的经历,要坦率地讲给所有人听,不可以修饰和伪装。我们的工作方法就是调动真实的体验和情感把它挪到角色上放大。

(乌尔善给演员讲戏 图源《封神第一部》官微)

导演工作最重要的是对人的判断力,不是说形象上,而是内在的情感体验、与生命需求要跟角色匹配,匹配度越高,他塑造这个人物就会越准确、越生动、越真实,我们要追求这种真实感,真实的东西才真的有力量。

你所看到电影里面所有这些表演,你会觉得他们很融合,那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真实体验跟这个角色高度吻合——于适21岁,陈牧驰20岁,他们跟角色是同龄的;他们的成长经历、与家庭的关系,都与他们所饰演的角色有一定近似性。

为了给到他们最明确的指示、最有效的沟通方式,我自己跟刘天池老师上了三个月的私教课,还买了所有能买到的关于指导演员方面的书籍,从斯坦尼的体验派到美国的方法派全看了一遍,在中间挑了我认为最有效的一个表演方法体系,叫“查伯克十二步骤表演法”,所以我跟表演老师就讨论了一套教学的方式,定了这6个月的训练计划。

我们训练他们,让他们成为那个角色、成为真正的战士,那他就不用演了,他会骑马、会格斗、会射箭,他们就是战士,我们把这些孩子放到古代战场上,他们可以冲锋杀敌。

我们用6个月的时间,把质子旅的8年生活高度浓缩在一起,他们也会形成真实的心理关系和情感状态,他必须要把自己非常深层的感情调动起来,他需要很极致的感情张力,包括内心里最强大的痛苦和最极致的渴望、爱恨情仇、对正义的追求,都要被调动出来,帮助他去表演。

所以他们要用强大的封闭式训练跟普通生活隔绝开。高度专注的训练,非常自律的生活,强烈的情感洗涤,这种状态放在封神这个世界里面才是恰当的,有我们要追求的上古精神世界的纯粹性,他不能带着当代人的这种犹疑、闪躲和伪装。所以你看到这些孩子眼睛都特别闪亮。

现在的结果也可以看到这个工作方法是我想要的效果,方法和目的统一了。而这些演员恰恰在这个时间段完成了我对他们的要求,赢得认可,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缘。

这些新人演员也了解到了电影行业最优秀的这些创作者的心态和工作方式,也掌握了工作技巧,给了他们一个非常重要的进入行业的门槛。

但调教演员只是拍摄中的一部分,我很多次表达过做这项目太难了,因为它开创了中国电影史上的很多先河。

神话史诗这个类型是中国电影从未涉及过的,而且魔幻战争史诗在整个电影制作上来说又是最复杂的类型,它牵扯到巨大的战争场面、古装的造型、场景、大量视效,又是三部连拍,这个难度可能要9倍于《寻龙诀》

我给你一组数字——《寻龙诀》我们前期筹备了10个月,拍了5个月;《封神三部曲》筹备了24个月,拍了18个月。连续工作 18 个月是没有任何中国剧组做过的,包括全世界范围内也只有像《指环王》、《霍比特人》这样的项目做过。

整个剧组规模空前庞大,前期拍摄人员超过8000人,第一部的后期视效人员超过1500人,所以你看到最后的演职员表上将近1万人参与了《封神第一部》。

(《封神第一部》拍摄现场 图源电影官微)

我们一直在讨论怎么去管理一个规模庞大的剧组,我们请了《指环王》的制片人巴里·M·奥斯本来做顾问,他们的经验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虽然是20年前的经验了,但也是别人没有的经验。

另外,在此之前中国的视效类型大多是无生命体的,很少触及有生命体的视效,比如我们电影里的雷震子、麒麟、九尾狐、饕餮等这些数字生物,除了要满足造型方面的真实感知,它还有动态、表情、情绪传递;还有电影里大规模的战争场面,包括奴隶建造祭天台,这些都是电脑做的,我怎么可能真盖一个祭天台,我也找不着那么多奴隶。

坚持要做《封神》,是以生命短暂为前提来思考的

我坚持要做《封神》,是以生命短暂为前提来思考的。

一个导演真正创作的黄金期,或者说他得到创作机会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他真正能把生命的能量放在创作上的时间也是比较有限的,而我决定做电影的时候就已经35岁了,在那之前我做了十年的广告导演,所以对我来说唯有时间才是真正的成本,其他东西都不是。

我 40 岁到 50 岁之间这10年,做什么才是最有意义的?当然你可以挥霍掉,做一些简单的、赚钱的事,但这不是我的目的。我喜欢有难度的事情,学习和解决问题的过程让我过得很充实,所以我选择《封神三部曲》。

首先它是我的兴趣,幻想、动作、史诗是我的电影职业规划;第二,神话史诗三部曲,我很在意它对中国电影史的意义。全世界最卖座的电影都是幻想类型,但大多数都不是中国人自己拍的,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做这种电影?

在剧本策划阶段,我看了《史记》《六韬》《封神演义》《列国志传》《武王伐纣平话》等等。其实我们电影里殷郊和父亲的关系很多都来自于《武王伐纣平话》。

了解所有背景之后,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感觉去验证,哪些东西对我已经无效了,比如封神榜的设定,我觉得无效,纣王邪恶的设定,妲己的阴谋,我觉得都无效,但是什么还有效?父子的关系。这种父子的关系,姬发跟父亲的博弈,殷郊与父亲的博弈,姬发伯邑考姬昌这一个家庭故事还是让我触动很深的。

电影不能只表现奇观类的,最终的奇观还是心灵的奇观。我们先找到情感上有共鸣的点,重新去解构这个故事。

神话不是古老的故事,其实是我们心灵的隐喻,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思考角度。一个民族的神话往往意味着在隐喻这个民族集体的共同的无意识,共同的心理结构,从这个角度看待神话,你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故事离我们那么久远,在现代仍有人去给孩子讲什么白蛇传、七仙女、封神演义姜子牙等等,它们在我们的成长过程始终伴随着我们的心。

(《封神第一部》电影画面 图源电影官微)

虽然故事不断地在演变,隐喻的方式在变,但它的核心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回到这个原点比较重要。对《封神》这个故事来说,姬昌文王食子这件事直接推动了武王伐纣的生成,最终改变了中国整个社会意识形态和文化的走向。因为殷商是以活人献祭、鬼神占卜为特点的,但武王建立周以后是看重人伦世界的,是非常重视家庭与亲情的一个时代,到现在中国也一直是这样一个人伦社会。

从电影工业的角度看,《封神三部曲》是真正能代表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电影工业高度的。

每一个镜头是怎么拍的,演员怎么演、这个台词怎么处理……这些细节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段生命过得极度清晰,这种极致的感觉特别宝贵。“当你回首往事,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羞耻。”

所有问题都有办法解决,焦虑其实没有用

很多人看到我们片尾近万人的演职人员字幕,都很感动。电影后面那个名单里有一些名字已经有白框了,大家能看到时间的流逝。但是这么大的剧组还成立了很多新的家庭,有很多孩子出生了,只是没法往上写而已,这足以说明这个项目周期比较长了。

这将近十年的时间把我磨成了网友说的心平气和的“水豚导演”,因为所有问题都有办法解决,没什么事值得大呼小叫的。

这么长的项目周期内,每天都有困难和困惑。但是这就是导演的日常,导演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是一个驱动器。就是你有什么问题,我帮你解决,而不是在那宣泄情绪。

一定是有问题了,大家才会有这种冲突,所有现场发生的问题其实都是因为导演没有给予他们最准确的指导,他们才做错了,生气去指责他们,其实只能告诉大家是你无能,他们因为你权力很高不敢去反驳,但是客观上怎么产生这个问题呢?还是因为你没有说清楚,没有给与他们很好的指导,让他们把问题解决掉,这个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最终还是会回到你头上。

有时候也有自己消化不了的时候,但是比较少被别人看见。如果你自己烦躁了,尤其在大家面前展现出来,那是一种很无能的表现,说明你自己不行。

所有的团队实际上在为你工作,你个人不能乱,这很重要。如果我发现我自己情绪不好,我肯定就自己找一个地方去调整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方式,你只要意识到我现在生气情绪不好就可以了。

情绪其实是多余的,除非你偷懒了,没有做,那我可能要跟你谈一谈,但是我大多的方式是,“来,你跟我到那个房间,咱们聊几句。”很少当着面,很少。

(乌尔善导演 受访者供图)

我在毕业后做了十年的广告导演,那个时候的经验到现在还非常有用。比如换位思考。

你要说服你的广告商接受你的想法,你要说服观众接受你的概念,你首先要站在对方的角度来重新去考量你自己的表达是不是准确的。这个很重要。

当艺术家是不需要换位思考的,艺术家可以做自己,以自己的思考为中心,然后让别人去解读,但是做广告就要反过来。

还有一个是对技巧的训练。广告永远在面对不一样的风格,你不可能只用一种风格来拍摄,每个产品不同,每一个创意有不同,你会在风格方面有很多尝试。这个经验也很重要。你对电影语言、镜头语言这件事就会更加开阔和丰富。

我入行已经是中年了,我最终决定要做电影是35岁,所以对这方面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后才进入这个行业。我不觉得考虑外界会干扰我的个人表达。

电影创作不是纯艺术创作,它是一个公共创作,它的完成方式是在电影院里观众买票完成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前提,就是要先认可这个。电影的制作需要投资,你有投资方,电影的回收成本是需要观众买票的,资本、观众和创作,它是三位一体的。你必须要解决好跟观众、跟资本的关系,在这个当中完成你的创作。

你看到的那些最优秀的导演,都是制片人,他的角色定位就是既要创作,又要融资,要跟观众沟通,最终在影院完成它的表达,不是说表达完了,你爱看不看,我觉得这是不负责任的。

很多“自来水”宣传也让我特别感动,很多留言也在给我们出宣发策略,“请宣发让位于我”,他们都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匹配电影质量的票房成绩。

他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也尽量在弥补。我和宣发方的主要负责人每天都有宣发会议,不管多晚,我们都会总结今天的宣发成绩和问题,有什么建议调整,每天都有这样的工作流程。

焦虑其实没有用。营销本身就是一场战役,也是需要非常的专业性和应变能力,跟电影创作的难度不相上下。我们现在路演也是营销工作的一部分。

走到现在,我不认为《封神第一部》的票房已经定型了。我们九年都过来了,上映这几个月要有一个耐心,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我对我们的作品有信心。

后面我们还会去其他城市跑路演,中国这么多大城市,我们尽量去做长线。密钥也做了延期。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在电影院看到《封神三部曲》。不要相信那些道听途说,自己来验证。

封面图源于《封神第一部》官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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