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的会稽山水，为什么让名人如此痴迷？ ｜ 走读城市计划
有人说：“读书，是向内旅行。旅行，是向外读书，一个人的旅行能让你独立、勇敢，悄悄成为你自己。”
国庆小长假，我们特别将读书与旅行结合，策划“作者走读城市计划”，从10月1日至8日，每天一位作家将带你走读一座城，重新认识一座城市，通过作者的眼中，了解城市的街景、历史人文以及那地道的美食。
今天，走读城市的第4站是绍兴，陪你一起旅行的是图书《六朝山水有清音》作者谢玩玩，她将带你穿越时空，走看六朝时期的人文历史，与古人一起品读会稽。
会稽山水有清音
——会稽记（浙江绍兴）
文 | 谢玩玩
会稽就是现在的绍兴那一片，历史很悠久。
传说上古时候，治水的那个大禹，就葬在会稽。不过，这只是传说，会稽正儿八经地在史书上留下记载，要到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了。
三国东吴时候，会稽还很大，钱塘江以东，现在萧山、宁波、舟山这些地方，都是它的地盘，有“关河之重，泱泱大邦”的说法——可惜隋唐以后，越来越小，渐渐就只在绍兴那里了。
会稽的山水很漂亮。
王羲之曾在《兰亭集序》开篇写到会稽山水的朗然闳豁：“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这文字极好，夏天看尤其好，有种清清凉凉的爽快感。
和王羲之同时代的晋人孔晔，还专门写过一本《会稽记》。说是“一本”，其实也就四条记录。只是孔晔文笔太好，这四条记录，已足够让人对会稽的山水动心。他写四明山，“高峰轶云，连岫蔽日”，高峰隐没云端，重重叠叠的山脉将日头掩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隐隐约约，叫人觉得很清凉。不像唐代李白，同样写四明山，是“日出红光散，分辉照雪崖”，团团霞光照彻天地山川，全然一副盛唐好气象，灿烂是灿烂，但毕竟有些太露。
晋人写景，大多取其清，越干净出尘、幽远含微，就越喜欢。会稽之所以被晋人钟情，正在于这样清幽的景致居多。
孔晔说，会稽境内很多佳山水。有的，是如四明山这样的高峰；有的，是回旋于河流之中的小山，“澄壑镜彻，清流泻注”，都很隆峻陡峭。其上云雾缭绕，山间又有许多树木，松栝枫柏，四季常盛。溪水非常清澈，跟镜子一样明彻，清隽至极。
最高的一座，叫秦望山，可谓众峰之杰，“陟境便见”。秦始皇南巡时来过，到顶之后，在此远望南海，后人取此典故，便将这座山叫作“秦望山”了。秦望山不但高，“县嶝孤危，峭路险绝”，山间小道上还长满了藤萝蔓草，登山之路，极其险绝。山顶处的风很猛烈，没什么高大树木。之所以费尽力气爬上山去，大概也就只为了爬上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而已，秦望山本身的风景，是没什么看头的。
还有一座重山，葬着春秋时的士大夫，文种（？—前472）。文种是越王勾践的谋臣，在灭吴一事上功劳很大。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勾践成了霸主以后，文种就没什么用处了。勾践赐他一把剑，说：“你曾经教了寡人伐吴七术，我用了其中三种，成功灭吴，剩下四种，就请先生自己试试看吧。”于是文种被迫自杀。
后来重山上多了一座白楼亭，东晋的名士孙绰和许询曾在那里游山玩水，清谈论道。
孙绰很喜欢会稽山水。他留下的著述不多，但写的几乎全是会稽风光。譬如他在《太平山铭》里写，有的山峰很秀气，怯怯围成个圈儿；有的山峰就很张扬，张大嘴巴似的，直直朝人，看着怪可怕的。远远望去，上面一层翠霞，下边丹色丘壑，中有星星点点的浅黄深黄，是泥土的颜色—也是画的颜色。
孙绰才华出众，被时人誉为“一代文宗”，因此王羲之举办兰亭盛会时，请他过来赴宴。不过，除了孙绰，兰亭集会上还有许多门阀世家。东晋一朝，轮流掌权的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族中的杰出子弟都来了，还有不少政界要员。王羲之写“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这话不假。
王羲之自己就是个贤能。唐太宗李世民对他的书法推崇备至，死后还让人把《兰亭集序》的真品当作陪葬品，长埋在了地下。
王羲之不光书法好，官儿也做得不差。咸康八年（342），王羲之初任护军将军，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军中老弱多病的人，“今所任要在于公役均平，其差太史忠谨在公者，覆行诸营，家至人告，畅吾乃心。其有老落笃癃，不堪从役，或有饥寒之色，不能自存者，区分处别，自当参详其宜”。但凡温饱不能自给、没办法养家的，王羲之都想办法给人解决了。
他后来还禁酒。
魏晋时候，战乱频繁，天灾也多，老百姓本来就不容易吃饱饭，如果再纵人饮酒，不知道还要浪费多少粮食，所以王羲之下令禁酒。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王羲之不让人喝酒，简直就是折损人家的名士风范！所以很多人都笑他。
王羲之委委屈屈地给好友谢安写信：要不是不能开仓赈粮，我才不做禁酒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不知道谢安是怎么回信安慰的。后来这种事发生得多了，多少安慰都不顶用，王羲之就一心一意在会稽隐居，朝廷怎么请都不出来了。
这和谢安的人生恰巧相反。
谢安在会稽的东山隐居了四十多年，本打算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了，谁知陈郡谢氏人丁凋零，没人堪当大任，谢安没办法，只好出仕，在桓温手下做事。恰有一次人家给桓温送草药，草药名字叫“远志”，又名“小草”，桓温好奇一问，底下宾客便借机讽刺起谢安来：“这草在山里叫远志，出了山，就叫小草了。”
但谢安毕竟不是小草。
太元八年（383），东晋和前秦在淝水交战，指挥官就是谢安，他以八万大军打败了前秦八十多万兵力。消息传到的时候，谢安相当高兴，表面却一派镇定，“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只说“小儿辈遂已破贼”，回头却手舞足蹈，把木屐的屐齿都折断了。
文徵明 《兰亭修褉图卷》 图源：故宫博物院
李白很仰慕谢安的风采，曾写过一首《东山吟》凭吊他，开头说“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李白以我见古人，觉得谢安当年也该有和他一样的风流，便携妓上了东山。
但谢安大概是不敢携妓上东山的。他的夫人刘氏很善妒，谢安听女孩子唱歌跳舞，刘夫人都要让人在中间隔一张帐子。谢安想纳妾，刘夫人不准。其他人劝刘夫人，跟她说《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谢安是君子，君子爱淑女，太正常不过了，这么拦着不准人家纳妾，实在不像话！
刘夫人问：“这诗谁写的？”
人家说：“周公写的。”
刘夫人哂然一笑：“男人写的？难怪！要换了周姥—哪儿来的君子、淑女？”
还是不许谢安纳妾。
这些才俊都来会稽住，加上会稽风景又好，“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山多水多，还有许多茂盛草木，郁郁葱葱，如烟霞般遮断天空，十分漂亮，所以到会稽隐居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人虽然渐多，会稽依然很静。
萧梁天监十三年（514），咨议参军王籍到会稽游玩，写了首《入若耶溪》。里面有两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嚯，千古绝佳！
蝉是嘒嘒闹着的，鸟也叽叽喳喳一直在叫，但山水端然静默，长寂无声。人在其中，真是渺小，似乎一卷长山水，泼墨挥洒，天地万物都在其中，就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大概也是没有声响的。连峰数千里，林间绕小溪，唯有风吹叶动的细微声响。
这些名士隐士在会稽，过的大多是这种生活，别的一概不理，只想求一个不为凡尘所扰的逍遥。他们也是被凡尘给扰怕了。
那时候，从三国到东晋，不到一百年时间，战乱从来没停过，经常还有大混战。西晋末年的八王之乱，光在苦县宁平城（今河南郸城东北），就死了十多万人。司马家的宗室几乎死光，只有五个王爷活下来，“五马渡江”，半稳不稳地在江东另起了一个偏安小朝廷，后世叫东晋。
人命全不值钱。越是身处高位，下场就越凄凉。王羲之的伯父，西晋名士王衍，在朝时炙手可热，战乱时竟被人在半夜里推倒墙壁压死了。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对许多东晋名士来说，权势名利都是身外物，或者岂止是身外物，简直是招来杀身之祸的烫手山芋，避之唯恐不及，只想这辈子寄情山水，快意人生，不要被这些朝廷破事儿烦住才好。
风光秀丽的会稽，就成了最好的隐逸之地。
夜晚时候，泛舟湖中，月光倾洒下来，远处是苍茫山峦，上面还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偶尔一阵微风，将湖水吹起一圈一圈浅浅的涟漪，就这么一边发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朋友闲聊
——不醉如何喏！
《六朝山水有清音》
著：谢玩玩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本书即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17篇地理杂记为蓝本，结合相关史料及学术论著，描景物、探古迹、记传说、话人事，再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山川之美、人物之秀，亦还原了名士投迹山水、俯仰今昔、参悟世事人生的本来面目。
— end —
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合作请联系微信号：yujiang579
点击阅读原文
即可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