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仁说：“他在教学上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
倾听国际评委谈钢琴（五）
在第三届中国国际钢琴比赛闭幕前的下午，第三届中国国际钢琴全体评委应邀到位于北京大兴的星光棚CCTV《音乐人生》的录制现场，参加了CCTV《音乐人生》特别节目的录制。这次节目的录制不仅是该栏目在一期节目当中所聘请嘉宾人数最多的一次，而且也是最国际化和学术档次最高的一次。尽管是由于录制时间有限，也由于主持人明显的准备不足（并且专业水平有限），现场专访未能深入，未能在这样一次十分难得的集中专访中挖掘出更多有价值的话题，记者还是在现场直接聆听到了一些值得记录的这些国际评委们的心声。本文原载《小演奏家》，往期内容：1、周广仁丨好的演奏家绝不能只会弹钢琴，而要脑子里懂很多知识；2、周广仁答：“怎样才可以称为一个好的钢琴人才？” 3、殷承宗：“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钢琴大师”丨米海尔·沃斯克列森斯基（Mikhail Voskresensky）访谈；4、“一个正在学习阶段的学生，多参加钢琴比赛好不好”？
关于音乐修养与文化修养
接续昨日内容，周广仁插言：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像胡之龙他们这些从国外来的选手，对于我们来讲，其实他们都是业余的选手。他们都是普通学生一样的读完中学考大学。有的考入了音乐学院，有的还是去考理科类学校或者是社科类的学校。但是，他们仍然在坚持钢琴的学习。因此，他们的文化修养普遍都比较好，知识结构也比较丰富。当然他们当中有些人如果能够有一些演出的机会就更好了。他们在学习钢琴的过程中，还都是要老老实实地读完在他们那个年龄段应该读完的所有文化课。因此，他们就有了很好的文化修养。这点，往往能够表现在他们的演奏当中，这也是我们国家有些选手（所谓的科班出身的选手）所明显不足的。
我们有些选手一路学钢琴过来，弹了不少的东西，技术上很棒。但是，许多文化课都被省略掉了，这是很吃亏的。有些人长大了自己意识到他们在文化课方面严重欠缺，就赶紧补充，那当然是好事。但是，他没有能在他学的年龄段去学该学的东西，付出的代价肯定要大的多。有些东西可能永远是补不回来的。而胡之龙这样的学生，他已经完成了大学的学习，他其实也练就一套学习的方法。这些学习方法用在学钢琴上也是会有帮助的。（胡之龙插言：是的。会学习和不会学习，学习的质量和效果是会差异很大的。）我主张，不要把学生学习钢琴和学习文化课简单的对立起来。对于一个科学家或者文学家，如果你从小就比较系统的学习了音乐（比如钢琴、小提琴）。具有比较好的音乐修养，这种修养一定会对你的科学研究或文学创作有所帮助的。历史上和现实中也都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像胡之龙已经掌握了很好的“工程学”的本领，现在钢琴也弹得很好。他将来不去做职业演奏家，也可以去当工程师。做什么都可以。而我们能来参加国际比赛的选手，肯定都是“专业”的学生。相比之下，他们在文化修养方面普遍比较薄弱。
但昭义和周广仁的师生情
在中国，关心中国钢琴事业的人，大概没有人不知道李云迪的。知道李云迪的人，大概也没有不知道他的老师但昭义的。熟悉钢琴教育事业的人，大概没有不知道周广仁的。但是知道周广仁曾经是但昭义艺术道路上一位重要师长，曾经为他的钢琴教育事业起过多么重要的作用，甚至有过救命之恩的并不是很多。这首先是因为周广仁先生一贯谦虚低调，不善张扬；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媒体比较习惯于关注“光辉”的顶点，在对但昭义采访的时候，话题几乎全是他的学生李云迪，而很少关注但老师本身的成长历程——那个生长在西南边远地区，没有上过名牌大学，更没有出国留学进修的经历，却靠他自己的能力，把一个同样是生长在西南边远地区的学生一路引领过来，直至将他托举到国际（最高级别之一）比赛的最高领奖台。他在为自己赢得了钢琴教育家的头衔，也无可争议的成为多项重要国际钢琴比赛的评委，使中国钢琴教育的水平在国际获得认可。
在这次中央电视台“音乐人生”的访谈节目中，特定的环境和机遇，使但昭义和周广仁的师生情成为这次访谈中一个十分精彩的片段：但昭义也是唯一一个在这次节目当中，被弄热了眼窝的人。但昭义说：我和周广仁老师相识已有几十年了。她是我的恩师，如果说，我今天在事业上还算有了一些成绩的话，周先生当年对我的帮助是至关重要的。可以说，没有周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当年的（文化大革命的前期）周先生和现在一样，为人非常、非常的和善。那时，我还在四川音乐学院附中做学生。那年四川音乐学院刚刚办了高中（就是现在的附中），我是在第二届高中生入学的时候进入的。由于我们地处西南边远地区，非常缺少好的师资。我在读到大学时，弹奏的方法一直都不太科学，甚至连“599”都弹不过去，弹着弹着手就发酸发疼，就弹不下去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这种状况烦恼着，当时感到很困惑。后来有一个机会，学校派我到北京进修。可当时是让我去中央乐团进修打击乐的。能上北京进修，那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进修一下钢琴。可我当时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专业上又不强。自己谁也不认识，真不知道该找哪位老师。后来经人推荐，我有幸找到了周广仁先生门下。那时的我，一个从外地来的中学生，初到北京，很胆小，很怕。记得我使劲壮着胆子，敲开了周先生家的门。令我意外的是，当周先生面对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四川小伙子，却非常的和善。她丝毫没有看不起或不耐烦的意思。倒是她的亲切态度，逐渐地打消了我的紧张和拘谨。她问我，你有什么问题或有什么想法，于是，我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她一直就那么认真地听，一点也不打断我。她还让我弹了一段，我就勉强地弹了吴祖强先生的《水草舞》等。我知道我当时弹得很糟糕，也就不敢再提什么要求了。没想到，当周先生送我出门时，平静地告诉我，我住在中央乐团** 门牌**号码，周未你要有空就到我家里来吧。我当时真是激动极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周老师会收下我这个学生。毫不夸张的，也就是因为周先生这一句话，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好好学，要学出点样来。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没有能够去做一个演奏家，也没有能在演奏上取得什么成绩。但是在做了钢琴教师这些年，周老师一直就是我的榜样。我觉得我没有理由不好好学。周老师是真正的大师。和大师在一起时我总是很惭愧，因为我和他们相比差距太大了。
朱军插言：“周先生，您觉得当时但老师的演奏水平怎么样？”
周先生（笑）答：“不能算是很好吧。但他是一位非常好的钢琴老师。”
朱军又问：“您觉得但老师当年算是个好学生吗？”
不等周先生作答，但昭义抢先接过话茬：“我肯定是个好学生”。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r0356dsb69c&width=500&height=375&auto=0但昭义为恩师周广仁现场演奏“思恋”
周先生继续说：他是个非常刻苦的学生。他跟我学习的时候，正是1961 年（或1962 年时）。当时是我们国家最困难的时期，大家都一样，连饭都吃不饱。但昭义当时是来学打击乐的，可他同时还自己来找我学习钢琴。那时候，他的定量在四川才 27斤，在北京也就是 34 斤。所以，根本就吃不饱饭。可是这个从四川边远地区来北京学习的学生，是不肯耽误一点时间的。他那时学得非常刻苦，现在的学生可能都难以想像。
但昭义说：我当时住的地方非常狭小。中央乐团的房子非常紧张，当时对我还算是不错。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是一个洗手间的外间。就是在洗手间的外面勉强可以放下一张床。可是每逢到节假日，因为我是外地人（当时的北京是不允许外地人在机关单位留宿的），所以，我还得出来找住处。结果，我就去了一个离中央乐团不远的一位四川朋友的家里。他家里也没地方，我住在他家的厨房里。那时侯，觉得还比较满意，因为离周老师家比较近，上课比较方便。
说到这事，我还想要告诉大家，周先生当年对我是有救命之恩的。当时北京的百姓过日子做饭，都是少煤球炉子。炉子就放在厨房间。有一天我在那个厨房里中了煤气。本来和周老师约好的时间该去上课的，可我已经昏睡过去了。周老师接着说“那天是个假日。我见他到时没来上课，就感觉有点不放心。因为他从来都是上课很认真，不迟到的。但是，我只知道他住在和平里一带，却并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里。于是我就懵懵懂懂的在和平里一带四处地找。因为那时学钢琴的人很少，我就问人是不是知道哪里有弹钢琴的声音”。
但昭义接下去：“说来她本事可真是很大。竟然真在我朋友家的厨房找到了我。我那时已经煤气中毒，什么都不知道了。周先生为了找我这个没按时去上课学生，捡回了我的一条命。我对她真是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周先生曾经为中国的钢琴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也为我这个来自四川边远地区的普通学生倾注了很大的心血。还要说的是，她教我那么多东西，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完全是义务的。从来没有收过我的学费。她为人师表的道德品质和高尚情操，对我有了很大的影响，也让我受益终身。她一直都是在为中国钢琴事业在做事，而不是为她自己奔波。包括中国国际钢琴比赛的成功，没有她的付出和努力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是我最最尊重的老师。
朱军问：周先生，您当时为什么愿意收下他这样一个连“599”都弹不过去的学生？
周先生答：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他是来自西南边远地区的学生。因为那里还比较落后，因为那里缺少好的教师。我看他是真的愿意学，那我就教他了。他学好了，西南地区就能多一个好的老师。我教学生，不是为了自己，不只是为了给自己出成绩，更希望对中国的钢琴教育事业有所推动。但昭义就很好啊，他后来就真的成为四川音乐学院的教学骨干，培养出很多很好的学生。我很高兴啊！他教出的好学生不只是李云迪、陈萨。现在他在教学上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
但昭义插言：不能那样说。周老师说：当然。这没有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他培养了像李云迪、陈萨这样在国际比赛中为国争光的选手，这是我们大家的骄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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