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智正：句群11.无尽和无非（选） | 未来荐读
“我感到就是这样，雪好像永远不会过时，它永远这么经典又这么时髦。它是杰作。每次看到雪，就像第一次看到一样，让人兴奋。”
孙智正
1.鸟
昨天早上，我下车往西走去。我在比较脏的空气里站了会儿，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再在很冷的人行道上走，这条道我大概已经走了上百遍。空气还是脏的。突然，也没那么突然，我看见一只鸟在旁边的松树上跳了一下。你知道的，松树还是绿的，它长成了尖塔的形状，你可以从枝叶间望进去，看见它的枝柯。我看见一只长尾巴的鸟在枝叶间跳了一下，然后它站稳了。这是什么鸟，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它不是一只凡鸟，因为它长得有点大，尾巴还这么长、这么好看，在我心里的凡鸟就是麻雀，灰扑扑的可以抓在手里。树里还有一只鸟，这只鸟呆着没动面朝着我，所以我看不清它有多大，它的尾巴有多大，什么颜色的。不过我还是可以确定，它和之前那只鸟一样，全身主要的颜色是黑色。我刻意地多看了几眼，它俩待在枝叶交横的空间里，看上去这棵树里非常温暖，非常有安全感。我都有点想去待着，哈哈。小时候和一个小朋友躲在甘蔗下躲雨，长长的甘蔗的叶子在我们头顶交织，挡住了雨水，雨水顺着它们中央的凹槽流到了别处，当然还有一些雨滴从缝隙里掉了进来。我现在能想象那些翠绿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很干净的样子，叶面上缀着一颗颗雨珠。接着我又看到一只鸟，我的眼睛看到了树后，它在空中提纵了一下，然后收着翅膀、缩着脖子、眼睛亮晶晶地朝着那颗树飞投过去。我觉得这只鸟的姿势非常奇怪，我见过鸟张开翅膀从地上直引到树上的情景，也见过鸟从空中滑翔下来的情景，但我从来没有见过鸟儿还有这样的姿势，它看上去像一只收着耳朵朝猎物扑过去的狗。看来这只鸟，也是要到这棵树上去的，和那两只鸟会合。我听说现在有很多观鸟的人。
2015.1.6
3.普遍又新鲜，雪景和杰作
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我从外面回来，我忘了去干什么了。我转了个弯，从那幢楼房后面的那个花园那里走过去。我在转弯的时候想，我想找到的不过是那些“普遍又新鲜”的东西，比如普遍又新鲜的语言，普遍又新鲜的方式。它是属于整体的，人们都能看明白的或者迟早都能明白的东西，它是人们心里都有的东西，但又非常个体。我不知道有没有说明白了，我想已经说明白了，至少我明明白白感受到了。之前，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形式，现在我要寻找这样的“故事”。我相信有原型故事这样的东西，我要找到我的异型的原型故事。我想第一个发现“穿越”的人也是蛮厉害的，第一次发明可以让人掉下悬崖然后让故事发生一个转折的人，也是蛮厉害的。我相信想听故事几乎是人类的本能一样的东西。虽然我自己不喜欢故事，但是也许，它也是一种方式。前几天，我在微信上看了几则关于“杰作”的论述。我最喜欢斯泰因的论述。因为她的论述还有特别的语气。我觉得语气是非常重要的。语气就是新知。当你看到了有关杰作的论述，你又看到了语气。今天早上，我看到曹臻一发了几张雪景的照片，赵志明在底下留言说，看上去像宋朝的雪和景。是这样的，前几张照片里，只有山、树、路和铺着雪的荒凉的平芜，这看上去像宋朝的，也像唐朝的，也像白垩纪的，也像水墨里的。我感到就是这样，雪好像永远不会过时，它永远这么经典又这么时髦。它是杰作。每次看到雪，就像第一次看到一样，让人兴奋。
2015.1.9
7.平静的心里
大家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待在杂物很多的房间里。这个房间里有很多的杂物。我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摆椅子，我把书面朝着窗户的方向，也许有点太亮了。我想办法把脚舒展地放出去。我还打开了音乐，在音乐声里，那些杂物待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的样子，但是当然，我会想，它们应该是在音乐的声音里微微振动甚至是摆荡着的。在某一段时刻里，我觉得非常愉快，虽然我的脑子有点乱，因为音乐会打扰看书，我的脑子有点处理不过来。啊，才这么一点信息啊/吧。我觉得坐在窗边也是很愉快的，即使朝北的房间没有太阳，房间里也有很多杂物。但毕竟我坐在椅子上，把脚也舒舒服服地放出去，我没有碰倒任何东西，也没有东西碰到我的脚，我的脚没有分散、占据我的注意力。我看到一句话说“攀援到合适的高度”。我想我也处在一个合适的高度，比如坐在32楼的窗边，可能我会有点害怕和眩晕，4楼的高度是合适的，我处在一个合适的高度里听着歌看着书，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宁静和舒适的时刻。根据人生经验，我能预知这个时刻不会太久，但这没有关系，我想这并没有减低我的愉悦，或者这个念头打扰了平静的心里。我想，这应该是没有的。
2015.1.18
11.存在和消失
我坐在车上，看见窗外的树木和楼房，不断地向后退去，但是看得出来，它们又都在原地。这有点奇怪，显得好不真实，呵。只有楼房后面的天空的凹面显得一动不动，不过它好像也在缓缓地转动。我有点想到大气层外面看看的意思。刚才，我站在车站等车，好冷，凉气从脚底心透上来，现在，我已经在那里消失了，哈哈。昨晚，站在车里好困，站着也打瞌睡，坐下之后很快睡着了，我不知道车带着我怎么就到了小区。晚上，我睡得很早，根据经验我知道，睡得越早梦做得越多，在梦里我辗转反侧，咬牙切齿说梦话，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消失了吧，但我又在那里。我不知道怎么就像现在这么大了，我还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不过当然更多的事情忘记了。忘记，这件事情有点奇怪，经历过的事情为什么会忘记，那么它到底有没有经历过，我又怎么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这是一个悖论，呵。好吧，当我想起小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恍惚的做梦一般的仿佛隔世的感觉。去单位加班，看到座位都空着，散发着一种奇怪的空寂。有点奇怪的，他们都不在那里，他们都不在那里的情景散发出奇怪的气氛，我感受到了，我在那个气场里。前几天我站在桥下等车，我感到，等一下我就不在这里了，但这一刻我在这里的感受多么真实，好像这一刻的我才是最真实的，其他能够回忆起来的时刻都像做梦，我敢保证都是发生过的，但为什么这么虚幻，为什么它们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无法再走到那个时刻去看看，就像我回到某个去过的地方。（打字打到这里，我想到了，办公室的空寂是因为空间没有变，但因为他们都不在，这非常清晰地表现出时间已经变了，空间没怎么变时间完全变了，这番景象让你内心深处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而这让你有点失落，我们的基因里留着从远古带来的悲哀，哈哈。我们会留恋一个地方，但更留恋时间。留恋的就是时间。）但是这一刻又很快过去了，如果下一刻我刻意留意的话，它也显得非常真实，但是它同样飞快地过去了。你注意到的时刻像流水里刀切下去带起来的那一片，也像直线里的你拿笔随便点出的一点。我不知道，我想有一天人们会弄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也在我过去的那个时间里消失了，这很奇怪，我明明就在那里的，现在我正在现在的时空里，我也正在现在这个时空里消失，就是这样，呵。
2015.1.27
13.超鱼
现在心情非常糟，刚才不是这样的。刚才是几个小时前，我终于醒悟过来，前三天晚上都昏昏欲睡搞得心情很不好，是因为我改坐668了，这辆车的车凳太硬了，我要么没睡着要么没睡好，所以到了晚上，因为累，我的心情就很不好。我感到只要是醒着的，脑子就一直是转着的，不过每个人都这样吧，但我感到我的精力不太旺盛，一般三四个小时，一定要睡一下，所以早上车上先睡一下，中午睡一下，每天回家车上再睡一下，这个作息就非常合适，脑子好像电脑一样待机重启一下。今天我又改坐回938或805，来的是938，位子果然是很软的，车里还很空，最后一排的座位也特别宽敞，呵呵，感觉哪里不太对。不过我闭着眼睛还是没有睡着，我的脑子一直想着，这样的情况很少，我已经很久不知道失眠是什么了。到了家里，我很欣喜地看到电视里又在放《超鱼》，前两天都看了，前段时间也放过，我断断续续地看过两集。昨天放的是鱼和寿司的关系，原来开始人们本来用米饭腌鱼，后来变成了寿司。刚开始看到《超鱼》这个题目，我还以为是讲超级大鱼或那种很厉害的鱼什么的，超鱼么就像超人一样，原来讲鱼和人类社会，不过这个标题我还是喜欢的，没有意译成其他傻逼兮兮的什么。今天这一集讲的是，欧洲人因为基督教吃不了红肉，就只能吃鱼，然后渔民们就跟着鳕鱼一直到了北美洲，那个时候可能哥伦布都还没去过，人类啊。就是这样，这一集的结尾说，鱼是上帝给人类最好的礼物，这句话不好的，我们不能因为在谈论这件事物就把它夸大啊，鱼是最好的礼物？它连最好的食物都算不上吧，把稻子啊麦子啊这些置于何地呢。还有昨天最后一句话也是这样的，它说鱼死得很光荣，因为它给人提供了食物。这句话很烂啊，一个讲动物的纪录片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整个片子总的来说好看的，我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这样的节目，我吃的是面，在厨房里心急火燎地做好，赶紧端到客厅里吃，一边看一边吃，觉得吃起来格外有味道，这跟人类需要A片是一样的吧。还有之前一个讲超大食物的节目，我也爱看，哈哈，人类确实有点过分的，看到这些超大型的食物，比如比磨盘还要大的汉堡，你觉得人类的欲望啊真的是，有点过大了啊，有点过于无尽了，但是啊，电视里的这些人都是大人，看到了超大食物还是很兴奋的样子，有点像小孩子的，有点可爱。
2015.1.29
15.做鬼脸和打寒颤
我在一个洁白的深长的走廊里，看见一个男的迎面走来，他刚刚和一个女的交叉而过，他的脸上满是笑容，我只能看见那个女的后脑勺，我想她也是一脸笑容（其实不用一脸），那种打招呼的礼貌的笑容。突然，我看到那个男的打了个鬼脸，笑脸几乎没有过渡，突然就变成了鬼脸，流露出那种不屑的解嘲的否定的甚至带点不满的神情，呵，我看出来的东西好像有点过多了。我想是这样的，也许他根本不想跟这个女的打招呼，他可能有点恨她，可能瞧不上她，也有可能很烦她，还有一个可能是，他对她没有情绪反应，他只是对这种礼貌有点烦了，每次在路上碰到个人都要露个笑容点个头有时甚至还要说上一两句，烦了，烦了！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对自己有点烦了，还有点无奈，因为他无法摆脱这种礼仪，当然这有点说大了，也就是说他的无奈和厌烦是，可能仅仅是目前他还无法摆脱眼前的环境，他还要无休止地和周围的人们这么打招呼，他还要这么下去，他对自己有点失望！然后他突然，看到了我，我也有点尴尬的。他的鬼脸停了一下，他马上换上笑脸和我点了点头，然后他低下头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去。我也连忙笑了笑，我跟他以前从来没有打个招呼，可能因为他做鬼脸走神了，我们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不好意思，只好打个招呼了。我想事情就是这样。我甚至觉得他在跟我交叉而过时，他低声地或者在心里骂了一声傻逼，他可能在骂我，谁让我刚好碰上了他做鬼脸，也可能在骂他自己傻逼。其实，这种自己跟自己做表情的行为我能理解的，我也有过，虽然我从不自言自语。比如有的时候我想起以前十分尴尬的事情，它还会刺激到我，我会主动地晃动身体打个寒颤，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体会，就是因为你情绪上的反应，寒颤是可以带出来的，你急速地晃几下脑袋，然后肩膀和整个上身仿佛也抖动了两下，于是这个寒颤既像是你主动打的，也像是你的身体自动打的。我打完这个寒颤，感觉就会好多了，很多时候我就不再想这件事情了，这真的有效，也许这件事情的强度也就是让我打个半真半假的寒颤。这有点像狗甩毛，把身上不舒服的水珠甩掉。
2015.1.30
19.抑郁和快乐
我不知道用抑郁是不是有点重了。早上，我先坐地铁然后坐公车，在车上，我想学习一下天文学，我不想抬起头来一无所知，毕竟，你还是会经常看到太阳月亮和天空的。不过我就看了几页就想睡了。这肯定是昨晚没有睡好。当我下车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非常失落，觉得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是一种解脱，不用面对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了，也就没有挫败感了，大概自杀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也有这样的感受。我又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呢，没有理由啊，我没有碰到什么大事，没有大病大灾，近期连小烦恼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一定是累了，因为昨晚睡在沙发上，然后早上起来在别人的公司里转了一下，挺大，就像看到一个很会说话的人而我口吃，怎么说呢，虽然不是要命的事情，总是有点失落的。等我上楼的时候，这样的情绪似乎已经消失了。这真是很奇怪的，可能是身体带来的精神问题，还有环境的影响，我快到家了，我换了一个环境心情也就不一样了。我打开电视，正在放《人工智能》，结尾有点忘记了，一看就是在放结尾啊，啊，太好了。啊，机器人把人类的遗骸发掘出来复活，机器人想念人类（有点像人类想念恐龙吧），啊，这个想法不错的。看完换了个台，又发现在放《致命黑兰》。看过的。我泡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看，吕老师是喜欢拍这样厉害的女的啊，尼基塔，杀手莱昂里的小女孩，露西，吕老师的电影史也有点意思的，以前拍《大蓝》这样的。看了大概四五十分钟，我躺在沙发上刷微信，看到牌友把昨天赢的钱转到我帐上了。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很正常了，平静中带点喜悦的样子。我打算洗碗和拖地了，现在太阳也已经出来了，把北面的楼房和南边的阳台都照得很亮，不知道洗衣服还来不来及。
2015.2.7
30.大物体
我看到主路桥上站着两个男的，嬉笑着，一个背着羽毛球袋，汽车在他们旁边奔驰，比他俩都矮。我好奇他们怎么上去的，是车坏了吗？不是的。他们等在那里干什么，等人接去打球吗？为什么不到下面来等，他们怎么这么安心，不担心车会撞过来吗，即使所有的车看上去都很正常，又快又稳定地开在车道里，但不能保证不会有车突然冲撞过来，就像你不能保证一个人不会突然发疯。
我有点羡慕他们的安全感怎么这么强。我闭上眼睛睡觉，感觉自己正在慢慢上升，我知道这是汽车在爬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那些无尽的楼房正在无尽地往后平移，这些房子看上去形状都不太一样，看你可以确定它们的确都是房子。
你看那些树也是这样的，形状很不一样，但整体来说又都是一样的，不然我怎么确认它们都是树呢。那些草其实也长得像树一样，就是太小了。我看见那些圆盘形的路灯，像飞碟被气柱托举着，气柱凝成了水泥。我看到旁边的那些双盏的路灯像张开的翅膀，就像一只鸟放了一个强劲的屁，它被屁沿路托举过去，而旁边那种单盏的路灯，我只能说它们像放大的台灯。
我看见天空随着楼房、树木和路灯的后移，仿佛也在回转，微微地往左边转一下又回到正前、微微地往左边转一下又回到正前。我看到路边有个深坑，边上竖着几根黄色的塔吊，看上去像变形金刚用的机枪，也像变形金刚本身。我看到那些电线划着无尽的线条，我看到马路跟着它划着更宽一点的无尽的线条。我看到那些铁轨也是这样，划着无尽的线条，还有地铁在上面推着无尽的长方体。我知道，还有无尽的声波、电波、光波和信息在空气里组成了无尽的大海，在毫无声息地无尽地起伏着。
2015.3.11
32.当代的影响
几乎每幢楼都挂着名字，我们经常看见这些名字。我们坐地铁的时候，经常看站名，看路线图。
刚才，我坐电梯的时候，看见警示牌上写着：影像采集区。我觉得影像采集这个词很好，如果不是有摄像头，如果不是到处都是摄像头，如果不是我们这么用摄像头，这样的词语是不会产生的，它和“看见”“摄影”“摄像”这样的词语是完全不一样的。采集，影像是物品，我们把它们采集起来，啊，我不知道……它就是这个时代的词语。
我又想起楼下污井盖旁边的警示牌，记不清楚了，我下去看了一下是这么写的……啊，我又忘记了，我搜了一下是这样的——严禁无关人员进入有限空间。我觉得这句话不错，它很简洁，新鲜，生硬但甚至又有诗意和“哲理”。当然，这些深意它都是无意的。行业词语的简明和无心很有意思。
我还在想，我们每天都在上网、看手机和聊天，我们这样看到的文字，可能比我们有心去看到的文字还要多。
我也去看崔成浩老师写的微博，以前是李铁根他们的段子，也经常刷豆瓣友邻的广播，他们很好玩，都是我的老师。我也去看那些恶搞和重口味的图片，除了它们本身吸引我，我可能还觉得它们很机灵，喜欢它们对规则和陈词滥调的讽刺，对人感觉的拓展。
我不知道，我不会分析。它们到处都是，它们很有趣，它们就是“当代”的影响。
2015.3.13
39.扔东西和人类学
刚才，我把《痛》的书壳扔垃圾桶里了。它有点占地方，硬邦邦的。我不知道有没有收藏癖，可能有一点的。我把揭下来的书皮一个一个套起来放在书架上，厚厚地看上去也像一本书，不过它过段时间就会换个外表。可是这个书壳太厚了。既然我一开始没把它扔掉，说明还是想保留它的，但刚才一顺手，就把它扔掉了。这时我心里稍微动了一下，在我做完扔书的这个动作眼睛还看着垃圾桶时。以前我买了很多碟，有一次全部送给了一个同学，后来又累积了好多，去年搬家的时候和晓乐去给威风寄书和寄碟，书寄过去了，寄碟的话，邮局的人告诉我们要去新闻出版署还是什么地方审批，你妈。当我们从邮局出来，在晓乐的提醒下，我把所有的碟都扔在路边垃圾桶里了。这样看来，也许我又不太有收藏癖。当我搬家的时候，我又扔掉了一些书。我发现我会注意把一些东西收起来，但是收起来之后就记不太清在那里，没有很好地利用之前的保存呢。比如我会反复地把一些文档既存在家里的电脑、也存在单位的电脑、也存在邮箱里，可是每次我都没有那么快地找到。我把那个东西保存起来啦，但是我不记得保存在哪里了，或者到底有没有保存过啊。就是这样，还有，当东西制作得太精良时，就会有点舍不得扔，所以东西都不要做得太精良了吧，呵呵。如果一本书还没看完，我还是有点珍惜的，如果看完了，好像它不见了也没关系。另外，我也不太在乎书干不干净，比如孙猫猫在我还在看的书上画画，我是不会阻止他的，只要他不要涂得看不清楚了都，或者撕掉书页。当扔掉一个东西的时候，比如刚才扔掉书壳，还是有点快感的，我想了一下，这大概就是不管了的快感，我放弃啦，就是我不要了、我不负责了、我绝望了、我“赖倒和”了、我不负责了啦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到尽头，是不是自杀啊？我记得以前看到过一本书说，人类有死亡本能。好的，作为一个人体，我在我身上研究人类，哈哈。
2015.3.25
45.可以消失的东西
几天前（那么我们说的都是回忆，我想是这样的，即使说未来的事情），我整理沙发，拿起坐垫的时候，看到一个开瓶器（缺了一个把手，残缺的东西我看上去一点也不美）。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开瓶器，是孙猫猫塞在这里的。但是这个开瓶器，还不能说是可以消失的东西，等晚上我开酒的时候，就会想起它。但是它出现的这个地方，让人觉得它是可以消失的东西。我想沙发缝里、沙发底下，一定会有些东西，比如硬币、筷子、纸片或者某个小东西。它们属于可以消失的东西。它们消失了，我们几乎不会注意。但是即使很重要的那种东西，比如身份证，如果不是马上要用它，消失个三四天也是不会知道的吧，即使你马上发现消失了，在你发现之前，它还是安然地消失了。当然，我们说得绝对一点，我们都可以像动物一样孓然一身，所有的身外之外都可以消失。当然，我们的身体也是可以消失的，比如你少根手指或者少条腿，这并不妨碍你活下去，或者少颗心脏少个胃什么的，也可以用人工制品代替。脑子也是这样的，只不过需要的制品更精细一点吧。那么，只有意识不可以消失吗，我想也不是这样的，意识可以用一个大型的程序代替。当然，我们说，它也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个替身。消失仅仅指的是这样的，1.一个东西真的消失了，2.我觉得它消失了，3.或者我消失了。就是我和东西的关系消失了。我想从目前来看，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虽然有点不舍，也还是可以接受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甚至觉得那也是不错的，我想这可能是因为东西总是有那么多不合人情的地方、事情总是有那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
2015.4.6
128.“自我的鼻尖”
我在地铁里，看手机里的电子书。
我看到译者在序言里说，拉马丁的诗“只在‘自我’的鼻尖下寻找宝物”。哎呀，这还不够吗？难道不应该这样吗？这很好啊，呵。
然后我又看到这个译者说，应该关注“时代斗争”“千千万万人民”等。我有点奇怪这个译者真的这样想的吗？那为什么还要去翻这本书，为什么还翻得不错？是为了完成任务或赚点稿费吗？或者被迫言不由衷？那么像所有人那样，他有点可怜。你看地铁里，就挤满了可怜的人们，他们被迫挤在这个空心的铁条里移动，你看，我这个坐着的人看着那些站着的更可怜的人。
当我看到“自我的鼻尖”这样的组合时，我觉得这个词组亮了一下。我认为，呵，我们不仅就是要写自我的鼻尖，而且自我也是可以不要的，我们就写鼻尖。我想起很早时看到顾城的一句诗说“穷，有一个凉凉的鼻尖”，其他的我大多看不懂，但是这句我觉得懂了，因为冬天睡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鼻尖就是凉凉的。穷，有一个凉凉的鼻尖。你看，多么准确而又特别。
我又想起小时候，我的面目像黄种人那样是扁平的，我记得在上学的路上没事干时就做各个小试验，比如低下眼睛试着看自己的鼻子、嘴巴和下巴。我发现可以看到一点点鼻尖，嘴巴看不到，下巴更加看不到。但现在不是这样了，可能因为多年戴眼镜，眼珠有些突出，鼻子呢，变得畸大，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鼻翼，因为下巴兜出来，我认为似乎也可以看到下巴，而嘴巴瘪了进去。所以，面目变得凹凸不平。
现在，我又想起了眼观鼻鼻观心这句话。试了一下，前面已经说过，眼睛可以观鼻，但如果想看到心口的话，右眼就会被鼻子挡住。
2015.10.31
131.未来的生活
在未来，每个人都住在安全、干爽的水泥房子里。因为出色的建筑技术，这些房子一间间地摞起来，高耸入云。人们住得非常近，不是住在你的脚下就是住在你的头上或四周，关系十分亲密。在未来，每个房子都非常坚固，每户人家都装上双层门和双层窗，人们生活得非常安全。干净的水日夜不停地流进每个房子里，当你需要用水的时候，只需拧开水龙头，水就哗哗地流淌下来，就像一条永远也不会枯竭的在你家里流淌的河流。房子里除了吃饭的地方，还有大小便的地方，一拉出来就随着流水冲走了，人们再也不会在房子的角落里方便或者去荒凉的野外，因此，人们在房子里拥有了洁净的空气，生活得十分卫生。同样，到了晚上，每个人都睡在干干净净的柔软的床上，人们再也不需要睡在地上，除非故意这么做。房子里的食物多得吃不完，人们就把它们放在冰箱里，这样，食物几乎永远不会变坏。音乐也像食品一样存储在盒子里，什么时候想听就可以什么时候拿出来。人们在家里看戏剧，那些著名的演员就在客厅里为你表演，你甚至可以抚摸他们扁平的脸。万一要出门，人们可以坐飞机在天上飞，也可以坐火车、汽车在地上跑，花不了几个小时就能远达千里。只要有一个家庭成员工作，几乎就可以养活整个家庭，或者至少养活一到两个人。这样，不工作的人就可以一直生活在家里，摒弃房子外面的世界。未来人们的生活将会很幸福。
2015.11.10
135.不想面对客厅
刚才，孙猫猫还没睡着的时候，我一个人斜躺在床上看书（右手手肘支撑在床上），这两天，我感到莫名的累，想稍微看会儿书早点睡。孙猫猫进来之后没有关门，我就面对着打开的门，门外是开阔深邃（给我这样的感觉）的客厅。我感到不舒服，坚持了一会儿还是下床把门关上了，但是孙猫猫又把门打开了他出去了，我又下床关上门。我在想，为什么我会觉得不舒服呢？我们来从生理上找原因，这样感觉更科学。我想是因为，当门打开之后，虽然我仍旧低着头看书，但是感到客厅出现了，这是一个深邃开阔而又明亮的空间。当感觉到这个空间，我就需要去注意这个空间，我把精神像灯光一样投放过去填充这个空间。为什么关上门会觉得安全呢？这是因为他的注意力没有过多地发散出去，他的体内有更加充沛的精神去面对外界。当一个人来到沙漠或者深空中，他的注意力自然不能触及这些空间的边界，所以这让人惶恐不安。当他置身密闭空间，过分充沛的只能自我交流的精神又会让人产生幻觉。
2015.12.2
141.各种皮囊
早上坐车的时候车很空，有三个并排的座位空着。我去坐最里面的那个，靠着车厢感觉比较舒服。然后我又开始多想了，为什么会觉得更舒服呢，我想就是那个包围的感觉。我记得在某本书里看到，人们在旷野上休息时，往往会去树下或者靠着石头。即使没有全包围，那么半包围或者只有一侧包围也是好的。那么为什么包围起来就会觉得舒服呢，也许是让人觉得安全。当然，有时包围起来也会让人觉得危险，比如钻到洞里，比如被绳索捆绑。大家都知道，身体是皮囊这样一个比喻。也就是说，精神才是”我们“，”我们“暂时寄居在身体里。所以有人说人死了之后身体烂了但灵魂还在，它们要么去了天上要么去了地下要么在人间飘荡着，灵魂可以寄居到猪身上，可以寄居到网络上，也可以寄存在硬盘里。所以，皮囊可以是各种各样的，皮囊不仅保存着我们的精神也保护着我们的精神（灵魂这个词听上去有点神叨叨的）。所以我靠着的车厢也是一张皮囊。我想起有一次在地铁站看到一个女的蹲在地上哭，她的头发披挂下来完全把脸挡住了。我感到，这时头发就是她的皮囊。当然不用说，衣服也是我们的皮囊。然后我在车厢里看了一下，有个男的把双手抱在胸前，我想他是用皮囊的一部分做了一个更小的皮囊。而那个女的正在睡觉，她把帽兜戴在头上，大家都知道，精神是在我们的脑壳里的，所以这个帽兜又是第二层皮囊，它更像是精神上的一种隔绝。
2015.12.21
（《句群》2015年9月版，作家出版社，亚马逊、当当、京东等网站有售。）
孙智正
孙智正
孙智正，1980年出生，浙江人，写有《句群》《一万句》、长篇《青少年》《南方》《日食》、小说集《杀手》等，拍有电影《杀手》《90分钟》。公众号：多写症。
玛利亚的自白
作 者：[爱尔兰] 科尔姆·托宾
译 者：张芸
定 价：27.00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12
科尔姆·托宾通过小说《玛利亚的自白》，把想象力投向最神圣却又最神秘的母子——玛利亚和耶稣。他直接通过玛利亚之口，让一向以沉默温婉形象示人的圣母发出自己的声音。
本期责编：杜凌云
本期编辑：姚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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