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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茅台酒贡献了“殊荣”,但茅台可能不知道这位书法家(下篇)


不得不走的半生“歧途”

每个人可能都会有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彷徨。爱上书法并崭露不俗天赋的钱建忠,却不得不放下心爱的书法。

因为,练习书法是一条必须能忍受“清贫”的路,一条甘于寂寞孜孜以求的路,且未来能否成名成家亦未可知。而渐渐长大的农家孩子钱建忠,跟所有的芸芸众生一样,首先得面对“吃饭”问题。

1978年,宝钢征地,家里没有了赖以生活的土地,20岁的钱建忠,被安排进农行宝山支行工作。为了一度被他看做“事业”的金融工作,他拿出了不亚于学习书法的“狠劲儿”。从一开始的“门外汉”,一度成长为组织上寄予厚望的“培养对象”,这样的进步缘于两个字:认真。

开始工作的1978年,钱建忠是农行宝山支行的银行柜面记账员,他一度怀疑自己不是“那块料”,工作心不在焉,记账经常出错,最多时每天20多笔差错,是被领导点名批评的常客。可是,他有一位厚道的带教师父,每次他出了纰漏,师父总是悄悄地给他复查并弥补掉,四十年了,他迄今依然记得那位叫“李秋梅”的师父。如今,当年的师辈均已八九十高龄,他年年不忘登门拜访。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不是“那块料”的他被忍无可忍的领导调去农行宝山支行信贷商业组部,痛定思痛的他突然找到了感觉。他说,那时每年表彰先进岗位的“流动红旗”基本都是他的……

忙!1987年起到2011年,他的书法练习基本荒废,期间只是没系统地断断续续拿起毛笔……似乎书法已经成了生命中的过客,金融才是他的立身之本。为了自己的出息,他一口气买了30余本金融类专业书籍,发狠钻研……他自信地告诉笔者,《工业会计》任何一页的内容他都烂熟于胸……后来,他的业务能力得到了公认。

1987年调到工行宝山支行任信贷科长兼对口服务宝钢信贷科长,1994年到浦发银行,1996年兴业银行,2000年招商银行,2005年农商银行……金融界的闪躲腾挪,也曾手握重权风光一时,尤其是进入农商银行后,他一度是“组织上的重点培养对象”……但令人惊讶的是,临退休了,他竟然不仅没有一官半职,而且还没什么积蓄,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能人”。在别人眼里,钱建忠频繁跳槽是个笑话,但他觉得这是他的命,别人难以想象的人生历练。

现在,他承认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

2005年1月,钱建忠任农商银行上海总行风险管理部副总经理,一时风光无限。不管是面对什么人,从不看脸不搞关系。原则面前,自己领导的面子也不给,即使他知道可能会面临被免职的后果……2007年例行的年终考核后,他得到了比较低的评分。于是,2008年被调去了总行审计部任业务主管;2013年调村镇银行管理部,负责外地村镇分行的审计……2017年,“死不悔改”的钱建忠我行我素故态复萌,因为在一次考评时对上级领导说了让领导认为不该说的话,从总行“下放”,被调到看似偏远的宝山支行……

心亡为忙!恩师刘小晴曾经很严肃地告诫钱建忠:“你应该专心研修书法,对你来说做金融是不务正业误入歧途。”好像就跟当年的钱沛云老师一样,一眼看穿了钱建忠到底是块什么料。忙碌浮沉跌宕半生后,老师的话语简直就是当头棒喝。

一语点醒梦中人。2012年,他重新拿起了毛笔,就像游子的“回归”。

被“下放”到偏远的宝山支行上班,却殊不知正是他时来运转因祸得福——新的单位离自己家步行只要十来分钟,每天差不多可以省下两个小时用来练字。调令一出,他兴奋得当天一个人喝掉一瓶茅台……

40年的职业生涯,金融界摸爬滚打,他自认为这是人生必须要走的路,既是生计之必须,也是人生之必须的磨砺。于书法,看似耽误,但也是成全,“这几十年的跌宕浮沉,让我认识了人生,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于是才有了临退休前的幡然醒悟——平心静气做回自己,甘于平淡、脚踏实地,每日惜时如金埋头苦练,正所谓极绚烂而归于平淡。


交通事故背后的“推敲”

唐代有过一场著名的“交通事故”。

著名的苦吟派诗人贾岛,有一次骑在毛驴背上琢磨《题李凝幽居》诗中的“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其中的“推”应换成“敲”呢,还是应该就用“推”,沉吟其间浑然忘我,骑在驴上抬手时而做着“推”的姿势,时而做着“敲”的姿势……最后酿成了一场“交通事故”——不知不觉骑着毛驴闯进了官道,冲入了吏部侍郎韩愈的仪仗队中……爱才而大度的昌黎大人最后给贾岛“敲定”了“敲”字。

那场“交通事故”,是中国文坛的美谈。

两年前,钱建忠也制造了一场交通事故。

自从把练字当做“每天最重要的事”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大部分时间内满脑子都是笔划……三年前的一天早晨,在家练完字,他驱车去陆家嘴上班,一路上满脑满眼还是刚才练的那些字……出门没多远,在家附近的海江路永乐路口,神游天外的钱建忠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在不自觉地比划着某个字的笔画,直到“砰”地一声,伴随着车身的剧烈震动,才让浑然忘我的他回到当下——闯红灯了!而且还撞了别的车……连交警问了原因后也是哭笑不得。

所不同的是,他撞的不是什么大人物,估计也不会成为什么“美谈”。但这件事让钱建忠认识到,凡事有度,迷而不痴方是真正的爱好,专注在当下——写字的时候,写好每一个字;开车的时候,就一心开车;喝酒的时候,喝好每一口酒……

1976年,一次偶然的机缘,钱建忠得以拜师在著名书法家刘小晴门下,那时起他“开始经历新的痛苦”。刘老师对弟子的要求十分苛刻,每周他要骑一个半小时的车赶到住在刘行的刘老师家接受严格的训练,一点一划、起笔运笔收笔绝不马虎,每个动作必须到位。如何跟之前几年接受的书法训练融会贯通,这是一个痛苦的扬弃过程。

人,就是在否定自我的过程中成长的。“艺者,道之形也”,熟读《道德经》的钱建忠,深谙书法之道,不可太过“有我”——大象无形,所谓的好作品,往往是简单的作品,好比音符的和谐,阴阳的统一,合法合道合传统,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来不得半点额外造作。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练习书法的底线:每天练字不低于五小时。这五个小时,完完整整地属于书法,其他时间则与书法无关……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小时候在宝山乡下的苦功夫奠定的“童子功”,以及天生的悟性与一贯的“狠劲儿”,让他拿起毛笔便能“神交古人”,每天不下五小时的专注书写,对一般人而言绝对是艰巨的挑战,但钱建忠每天沉浸期间,每次练完不仅不累,而且神清气爽。

每天练字的五小时之外,他在打坐、读古文,心静了,时间也都回来了……在传统经典中汲取养分,是他研习书法的路径之一。如今,《古文观止》他已经完整读了不下十遍,《道德经》《左传》更是反复研读,钻之弥深感触亦深,深感离开传统文化的土壤,书法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古人文章,越古便越旷达高远博大,越近则格局渐小,商周的作品最令人激动,越往后越趋于“小”,格局、气象都慢慢变小,烟火气渐浓,文字也愈发啰嗦,愈发追求形式……仿佛当下的书法界,各种所谓的“标新立异”大行其道,“书法,终究得有个‘法’在,创新也得厚积薄发水到渠成,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他很庆幸,临退休了,可以静心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可以弥补“没有好好读点好书的遗憾”,可以“遇到高处”,同天地参,与古人交。


茅台酒不知道的“殊荣”


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伏案疾书至少五小时,目的只是为了写好字,而已。尽管他也知道,他的字是可以拿来换钱的,但他从来不当回事。

应上海杨浦区某双语学校校长的力邀,钱建忠现在每周会固定安排半天到该校的书法兴趣班指导孩子们练习书法,这几乎是他每周唯一的“抛头露面”,其他的应酬、交际等基本一概谢绝,尽管各种邀约不断。让那位校长奇怪的是,钱建忠给孩子们上课从来不取分文——理由很简单:“如果收钱,这些钱最后还是孩子们的家长出,我不挣孩子的钱,而且要成全孩子学习‘好东西’的愿望,这不是钱可以衡量的。”

而那位名校校长之所以看重钱建忠并力邀,缘于他看到了关于钱建忠一篇报道《一位书法家的“殊荣”》,讲了他与茅台酒的一段渊源。

2013年,贵州茅台向全世界出口两万瓶贵州茅台,每瓶定价不菲,并以此酒参加当年的全球“酒博会”。“世纪殊荣”是贵州茅台为这批酒命名的品牌,并向全国的书法家发出“世纪殊荣”四个字的书法作品征集邀约。据悉,当时“出口的每一瓶贵州茅台,都有一张身份认证和一枚白银的纪念章。纪念章上铸上了‘世纪殊荣’四个字”。最好的酒,配最好的字,两者相得益彰闪耀海外,这是贵州茅台决策层的美好心愿。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钱建忠书写的“世纪殊荣”在数百件各地名家的书法来稿中脱颖而出,伴随着茅台酒笑傲全球“酒博会”时,钱建忠自己竟浑然不知,直到那位校长拿了媒体的报道跟他说起,他才恍然大悟——

有一天,有一个朋友来求字,指定要写“世纪殊荣”四个字,他想都没想一挥而就给了对方。可没过几天,对方又来了,好像是要他补写了个什么“赠予说明书”,还要他签字,他还是想都没想就写好给了对方……

事后,有人提醒钱建忠,那位索字的朋友可能拿了一笔不菲的酬金,建议他不妨联系一下贵州茅台集团,也许可以扬名立万……他哈哈一笑:“罢了!我的字能让别人发财,不是很好嘛?!”

也许,贵州茅台集团到现在都不知道“世纪殊荣”背后的故事。那个为茅台酒做过贡献的书法家,自己花了27万元积蓄买了几百瓶茅台,却从来没喝到过一瓶免费的茅台。

两年前,有买家惊艳于钱建忠的字,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潜力,跟他提出欲每年出资180万元,终身买断他今后所有的作品。条件是,今后每年提供60幅作品给对方,但再不能有任何作品给其他人。彼时,钱建忠的宝贝女儿要买房,正是缺钱的时候,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位买家——理由很简单:以后如果朋友跟我要一幅字我都不能给,那多没意思!

 

据说,沪上有两个叫“钱建忠”的书法家。于是,有人劝他改个名字,他还是淡淡一笑:“没关系!时间会证明,真正有价值的不是‘钱建忠’三个字,而是‘钱建忠’写得怎样,我不会沾他的光,他也不会沾我的光。”

师从刘小晴的钱建忠,一直想起个书斋名而不得,因恩师刘小晴的斋名“一瓢”,另有一师兄的斋名“半瓢”,他一心也想给自己的斋名带个“瓢”字。一日,笔者笑言:“老师‘一瓢’,师兄‘半瓢’,算了,你干脆就‘空瓢’吧!”建忠兄闻言大笑:“退休前,辗转忙碌,心中都是‘瓢’,退休了我是‘空瓢斋主’。”

恩师刘小晴曾告诫空瓢斋主:“练习书法不可执着于特点,凡有所执,皆是习性,必须抛弃。”执着追求某一点,便是造作。放空内心,荡荡无着,至性至简,合乎道也,书法如是,生活如是,做人亦如是。

(完)

赵玉平/文

作者为《少年日报》《上海中学生报》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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