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海军的人才培养模式,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 短史记
“从智力来说,他们和西方的学生不相上下,不过在其他各方面则远不如后者,他们是虚弱孱小的角色,一点精神或雄心也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巾帼气味。这自然是由抚育的方式所造成的。下完课,他们只是各处走走发呆,或是做他们的功课,从来不运动,而且不懂得娱乐。大体来说,在佛龛里呆着,要比在海上作警戒工作更适合他们的脾胃。”
“有击剑、刺棍、木棒、哑铃、足球、跳栏、算术、三足竞走、羹匙托物竞走、跳远、跳高、爬桅等项。此外还有游泳、滑冰、平台、木马、单双杠及爬山运动等,只是还没有篮球、网球等运动。”
“几何,代数、平三角弧三角、中西海道、星辰部位,升桅帆缆、划船泅水、枪炮步伐、水电鱼雷、重学、微积、驾驶、御风测量、躔晷、绘图诸法、轮机理要、格致、化学,凡为兵船将领应知应能之事均应学习。”
不难看出,课程内容全部属于基础知识和技术培训。
管轮班学生毕业后,在军舰上的职责是“管理兵船机器”。所以,除了“勾股算学”要比驾驶班的学生更精通之外,还要学习“气学、力学、水学、火学、轮机理法,推算绘图”等专业课程,还得由洋教习率领前往“机器厂、绘图房、鱼雷厂、木厂”实习,练习“打铁翻砂铸铜,学习修理轮机器各项手艺”,最后还要“责令学生等试造机器,以证实效”。
不难看出,这些课程内容也全部属于基础知识和技术培训。
近代海军是高科技兵种。一支合格的近代海军,确实需要大量的技术人才,否则便无法掌握器物层面的技术更新。但一支合格的近代海军,同样也需要大量合格的军事人才,否则便无法跟进军事理念层面与军事技术层面的更新。只有二者结合起来,海军才能真正发挥战力。
江南水师学堂也有培养军事人才的课程。可惜的是,这些课程太过古老了。章程里写道:
这些古老的兵书,在古代军事史上发挥过作用。但近代海军是工业革命和大航海时代之后的产物,是全新的兵种。不同种类的军舰、不同种类的武器如何搭配使用,以形成有效的战术,绝非读千年前的古兵书便能明了。
♦ 民国出版的《孙吴兵法》封面
遗憾的是,江南水师学堂的章程这么写,实操中也这么教。鲁迅1898年进入江南水师学堂的管轮班。他后来回忆说,一个星期有四天用英文教学,有两天用汉文教学。其中一天读汉文,《左传》是必读书;一天用汉文写命题文章,题目无非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论》《颍考叔论》《云从龙风从虎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论》之类。这种学校,可以培养出合格的军舰驾驶者,也可以培养出合格的军舰管理者、维修者,但培养不出了解近代海军思想、熟悉近代海军战术的军官。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晚清的海军教育,完全没有触及近代海军思想和海军战术。部分的引入还是有的。1870年代,江南机器局翻译有《水师操练》与《轮船布阵》两书;1884年,天津船政学堂也翻译有《船阵图说》一书。《船阵图说》收录有20余种编队阵法与100余种变换方法。是天津水师学堂和北洋海军实施战术训练的基本教材。
问题是,《船阵图说》这本教材一直用到了民国初年。海军史学者马幼垣对此深感遗憾,他评价道:
“天津水师学堂于光绪十年刊行的译本《船阵图说》用至民国初年,长期为海军操练阵法的教材。这事本身就是莫大的笑话。书中讲述阵法一百一十种之多,但看不出其中哪款阵是专为鱼雷艇作战而设计的。这也难怪,1884年刊行的译本,所据的英文原书起码也会是十年前之物,……书中所讲的海军事物再近期也不可能后过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段。那时尚无可用于实战的自走鱼雷,自然谈不上配合自走鱼雷而设计的鱼雷艇。待这两种相辅的利器面世,旋为各国海军所争置,兼迅即接连更新改进,配套的战术便应运而生。迄未见江南制造局的编译部和各水师学堂曾于甲午前选译过此等战术和阵法的记录。总不能期望个别鱼雷艇的管带既能自觉地通晓在作战中该扮演的角色,复能组织成可结合出战的队伍吧。”
清廷致力于创建海军的十九世纪后半期,正是近代海军在器物与理念上突飞猛进、更新频繁的时代。《船阵图说》一书刚引入时,或许还可以说是在紧跟世界海军的革新步伐,但这本书作为核心教材一用就是近二十年,却足以说明:
晚清的海军教育,误入了“大办技校”的歧途,对军事理念与战争技术的更新,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这也是天津水师学堂办学20年,虽大体满足了北洋海军对驾驶与管轮人员的需要,却未培养出优秀军事指挥官的主要缘故。
♦ 《船阵图说》封面
“质实言之,其中弟子无得意者。……皆庸才也。”
这番话,可算是对晚清海军人才培养误入歧途的一番盖棺定论。
当然,话又要说回来。即便只是“大办技校”,晚清的海军改革,也终究要好过徒有虚名的陆军改革。
甲午战争期间,北洋陆军装备了毛瑟枪和克虏伯炮。在藤村道生看来,清军在武器方面,其实“比使用村田式步枪和青铜山炮的日军优越”。清军之所以打不过日本陆军,是因为清军虽然装备了近代武器,却无力执行一场近代战争。
当时,大多数清军将领的作战经验,仍来自与“长毛”的对垒。清廷朝野上下,也长期弥漫着一种对“宿将”“老将”的迷信。这些人没有接受过近代战术的培训,不知道如何正确地部署步兵与炮兵,往往使“火炮成为显著的目标”,被日军轻松破坏 。反观参加甲午战争的18名日军旅团级以上军官,有半数曾到欧美留学或考察,深知各种与火炮相关的战术。此外,日军已有独立的工兵与辎重兵,清军则尚不知工兵与辎重兵为何物,按李鸿章1891年给光绪皇帝奏折里的说法,淮勇全部长期兼职工兵,在修筑各种工事。
日军将领还观察到,清朝陆军也没有接受过基本的射击战术训练,“他们不考虑利用地形地物,从不用跪射、卧射,一律站着射击” ,结果是子弹“多从(日军)头上通过,达到很远的距离”,杀伤力很弱。
相比之下,北洋海军在甲午年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强很多了。这也说明,有限的改革,终究好过不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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