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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 | 爷爷送不出去的书

王双燕 社会科学报社 2021-10-31

在我生活的小寨子里,我看到了不久将隐于市的毕摩文化、逐渐无人问津的彝族语言文字以及爷爷送不出去的书。


原文 :《爷爷送不出去的书》

作者 | 王双燕(贵州)

图片 | 网络


彝谚云“台诺姆玛囧,腮诺毕麻努”,译为“跑得没马快,懂得没毕摩多”。毕摩是历代彝族文化、典籍的主要传承者,始于母系社会时期。据彝文文献《彝族源流》记载:“有毕摩就有字,有毕摩就有书,有毕摩就有文,有毕摩就有史。”但是,在我生活的小寨子里,我看到了不久将隐于市的毕摩文化、逐渐无人问津的彝族语言文字以及爷爷送不出去的书。


唯一一个毕摩老人


我的家乡是贵州省纳雍县的一个小村庄,爷爷出生于1949年,一生都未离开故乡的土地。1963年,14岁的爷爷开始到离家约20公里的地方跟随他的师傅学习彝文和毕摩文化知识。毕摩是彝族原始宗教发展到较完备阶段的产物。毕摩能识彝文,掌握、通晓彝文典籍(彝经),谙熟本民族历史文化传统,能背诵本民族各种原始宗教经典,是原始宗教活动的核心人物,是人神对话的桥梁。所以学习过毕摩文化的爷爷在彝文的听说读写方面都能较好地完成,且成为寨子里各种仪式的祭司。

  

现在爷爷是寨子里唯一的一个毕摩老人,多年来,凭借其做事认真,不计较收礼的多少,再加上有能言善道的奶奶充当他的助手,方圆几个村的人都慕名前来,找爷爷给他们开展需要的祈福活动。

  

但令爷爷困惑的是,寨子里几十户人家,一百多人,竟没有一人愿意来学习他的这一门“手艺”。究其原因,我在奶奶对爷爷“不要把你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拿出来耽搁人,现在的年轻人要考大学,没有谁学习你的这个”的唠叨中找到了答案。



连代断裂式发展


家乡虽远离闹市,但民族文化的发展受到了社会变迁的影响。我们所在的左鸠嘎乡上寨组现在常住人口为46户,183人,几乎全是彝族(外地嫁到小寨的媳妇有一些不是彝族)。然而,小寨的彝族文化传承情况呈现连代断裂式的发展,有着消亡的危险。

  

快速的社会变迁进程加速了彝族文化的同质化和消解

  

从前,车马很慢,“静态”的生活节奏,“动态”的生活氛围,没有背井离乡出门务工的年轻人,有的是田间地头男女老少互相协助干农活的热闹场面。在田间地头里,在走门串户中,人与人的感情很近,语言也相通,人们的信仰纯粹而简单。可是,改革开放后,在城镇化进程加快的背景下,寨子里的年轻人不再围绕着父母在寨子里种地过生活,一张张车票将他们带去浙江、广东、上海……他们接触了彝族之外的文化与语言,他们坚信“说好流利的普通话能找着好工作”。于是,日常生活中,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们也以汉语作为日常中的生活用语。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每家都有一台电视、一部手机,昔日小孩和老人之间“咿咿呀呀”的交流已实属难见,而各式各样的电视节目和手机游戏似乎构成了孩子的童年,孩子们在与电视节目、手机游戏的互动中,熟练地掌握了汉语。在寨子里流传着“30年前会一种语言,30年后还是只会一种语言”的说法,60岁以上的父辈,30年前只会彝语,而寨子里的90后只会汉语,而不会彝语。后来,在国家义务教育的普及下,寨子里的小孩子都入了学,家长和孩子都希望在学校学习好科学文化知识,日后考大学。没有哪家家长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跟着爷爷学习彝族的语言文字和毕摩文化。

  

国家力量影响彝族文化传承的走向

  

“文革”期间,几乎所有的民间宗教活动都被定义为封建迷信活动,毕摩文化在小寨子里消失了。即使改革开放后它恢复了原来的“正常宗教活动”的身份,但寨子里在“文革”期间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失去了学习它的最佳时机,同时,也对它是封建迷信活动还是正常宗教活动在认知上有了动摇,即使目前合法化了,短时期内也没有谁愿意冒险花时间去学习。因此,毕摩文化的传承在爷爷的下一代人那儿就停止了接力的步伐。

  

近几年政府积极倡导彝汉双语学校和课堂的成立,对于提升人们重视彝族文化的传承意识以及帮助人们学习彝族文化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但由于前来学习的学生人数越来越少,这个课堂最后也不得不取消。此外,近些年,响应国家保护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号召,中央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等民族高校会有少数民族考生语言测试的招生计划,这也促进了家长培养孩子学习使用少数民族语言的意识。但短时间内依然难以回归到正轨上发展。

  


语言环境的缺乏

  

小寨并不是一个闭塞的环境,之所以缺乏彝族文化学习的环境,与婚俗的变化导致语言环境改变也有关系。以前,彝族是不允许与汉族、苗族等其他民族通婚的,但是受自由婚恋观的影响,小寨子的彝族在爷爷那一代,婚俗就已经相较自由,没有强硬的民族之间的界限,因此,我奶奶是汉族。奶奶是汉族,嫁到家里来,家里的人就只能用汉语来沟通,这样,爸爸和叔叔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就没有接受到很强烈的彝语环境熏陶了。之后,爸爸叔叔,相继成家,有了小孩之后,在平日的生活中,一般也是用汉语进行交流,我们这一代人就更缺乏彝语环境的熏陶,自然,汉语成了母语,而彝语成了长辈口中听不懂的“异族”语言。此外,居住在小寨里的人需要与周边村寨的人进行往来,我所居住的乡,彝族所占的比例很低,与其他民族的沟通只能选择用汉语,这样,学习彝文的语言环境就进一步被稀释了。


破解文化传承断代的策略建议


小寨里,爸爸那一代人觉得像爷爷一样做毕摩养不活家庭,所以,没有人愿意跟爷爷一起学习;而我们这一辈人,忙于去浙江、上海、广东打工,忙于赚钱养家养小孩,忙于在学校修学分,且自知天资愚钝,学不懂,也不愿意跟随爷爷学习;比我更小的00后、10后也有自己的学习任务要抓,对彝族文化的认同感也不强,自然,也无人跟随爷爷学习彝族语言文字、毕摩文化……183人的偌大寨子里,爷爷左思右想,对自己手里捧着的送不出去的书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书本是不是会一直就在自己手中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如牛文军先生所言,“丧失现代化将意味着民族的贫困,丧失文化传统则意味着民族的消亡”。近年来国家推行的彝汉双语教育、高校少数民族语言测试计划等项目,无疑是促进彝族文化在小寨发展的最强有力的保障,但是,相关部门对政策的宣传远远不够。所以,基层政府部门可结合学校的力量,采取绘本、宣传板、宣传册等多种传统的宣传方式,必要的情况下利用抖音、快手、微信等新媒体进行宣传,以便让更多人都能知道利民的政策。

  

此外,提高彝族文化教学者的教学水平也是传承彝族文化不可缺少的重要环节,相关的政府部门应该对教学工作者进行培训,并组织专家不断探索出有创意、不枯燥的学习课程。而且,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也不应是简单地停留在语言学习方面,对于比较重要的节日,如彝族的火把节,当地政府也应该组织筹办活动,以增强小寨人对彝族的文化认同感,提升学习自己民族文化、传承发展自己民族文化的意识。

  

90后正逐渐成为孕育孩子的一代。对于这一代人而言,要树立培养孩子学习自己民族语言文化的意识,应当和长辈一起,尽可能地为孩子提供一个学习彝族语言文化的合适的环境。要让做家长的有“普通话和彝语同等重要”的意识。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747期第8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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