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可以脆弱敏感，天亮依然铿锵如故”——一名律师的深夜投稿

来源：律雁

现在是北京时间21:50，严格来说还算不上深夜。健康APP第三次向我发来的“站立邀请”，提醒着我已经3个小时没有起身过了。倒也不是多疲惫，桌面上的案件材料终于整理完成，今日份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了。

大概是今天晚上太过于安静，手头上的案件也进入了收尾阶段，我的思绪有些许的飘忽，于是我奢侈地让自己，站在窗台前发了会儿呆。

忙碌与轻松，从来都是一道单选题

若是可以，我相信律师们都希望自己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案件、客户、机会，一个都不想错过。然而我们都知道，我们不是。我们不过是血肉之躯。

许多人都在说着律师实习阶段的辛苦，要不就是琐碎的工作内容、整理不完的案件卷宗，要不就是计划之外的跑腿服务、无数可能发展成为案源的客户沟通，它们共同消耗着每一天的工作时间甚至休息时间，也在消耗着年轻人对于这个行业的热情和冲劲儿。

但其实，律师无论处在哪个阶段，都是“疲惫”这项产品的代言人。

除去实习律师可能遇见的工作之外，整理案件线索、准备开庭材料、开庭、与客户进行沟通……这些，都是执业律师需要独自去面对的。

周末不再是放松时间，而是争分夺秒整理案卷信息的“额外分秒礼”；夜晚不再是聚会时间，而是翻阅法条、寻找思路的“灵感迸发源”；工作时间更不用说了，大概只有短暂的吃饭时间能够供自己休息一会儿。

身边也有不少同行，因为过于忙碌、压力太大、收入不稳定、健康开始抗议等原因，在执业初期就选择了放弃，转向了较为轻松的法务工作，或是选择进入体制内，安稳一些过日子。

我也曾在无数辗转反侧的夜晚，思考过是否转行这个问题，我也经常“安慰”自己：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好吗？

大概是“不好”的。那些工作，在我看来，是一份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工作：朝九晚五，明日重复着今日琐碎的工作，没有新鲜感，没得选择性。忙碌吗？是不忙碌，但我也无法享受这一份“清闲”。

或许用“清闲”这个词形容这些行业，也不准确，但较于律师行业来说，它们确实没有过多的挑战性。

你是否也曾想过“放弃”这个选择

哪有什么工作能够从头到尾顺风顺水的？更不用提“律师”这个多年运行着“二八定律”，甚至有些许向“一九定律”发展的行业了。案件资源的稀缺，与律师人数的迅猛增长，两者之间的碰撞，无论怎么看，都是“竞争”贯穿执业道路的写照。

竞争一大，压力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而对于律师而言，压力的来源远远不止来自于同行竞争。案件的委托诉求、与对手的过招、不断更新的法条与司法解释……律师可谓是“年年压力不减弱，压力年年有更新”。

若你现在问我，哪一年对我而言印象最深刻，我想我的回答不是2020年，而是2019年。那一年，我遇见了我执业道路上的第一个瓶颈期。

2019年是我独立执业第二个年头开始的时间。我刚刚熬过第一年独立执业期，那时候的我还在主打金融借贷及民间借贷方向的案件，从非诉到诉讼再到执行，最终目的是为实现回款，我自认为对这类案件说不上“如鱼得水”，也能够得上“轻车熟路”的地步，本该更加从容不迫向前奔走的我，却有一种走到了尽头的感觉。

我开始陷入模式化的工作，分析整理案卷、梳理案件线索、拟制律师函、完成委托事项，日复一日，周而复始。遇见了之前从未碰到过的案件情形，我也因“独立执业”身份下的那份自尊心放弃了寻求帮助的可能。从各个角度寻找办案思路，和自己死磕到底，好像什么都变成我一个人在扛着，孤立无援。

我总认为，我该得到案件完美解决应得到的“精神奖赏”，我该得到与我的付出能成正比的收获，然而我没有；而我也好似没有了成长的方向，也失去了成长的能力。我能够预见熬过这段迷茫期后迎接我的美好未来，却又敌不住扑面而来的疲倦侵袭我仅存的活力。

就像是视野开阔的荒原，放眼望去满目光明，却又荒草丛生。

这样的心力交瘁，持续了很久，最终因为金融行业案件在2019年的骤减达到了顶峰。案件骤减带来的直接影响，便是我的收入开始与日俱减，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打击，让我有些顶不住了：我尽力了，哪怕我把自己的期待值降到“只希望自己得到成长”，我也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向曾经带我的老师说出了我想离开这个行业的想法。隔了很久之后，我的老师给我发来了四个字：“你舍得吗？”

你舍得吗？

我不太记得当时我看见这一句话的那一瞬间，脑海里第一幅闪过的画面到底是什么了，因为太多的影像在那一刻从我的脑海里呼啸而过。在那个瞬间，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舍得吗？

我好像不舍得。我不舍得的东西，太多了。

我不舍得从实习期开始整理的每一份案件卷宗与写下的每一份诉状；我不舍得为了满足当事人的诉求，双脚跑过的每一寸土地；我不舍得身边的朋友向我咨询法律问题、当事人的诉求得到满足后，他们给予我的那种被需要感与成就感；我不舍得每一个案件完结后，将它封存档案时的那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我不舍得将来我能遇见的每一起可能存在特殊意义的案子……

而这些，都是律师这个身份、这个行业带给我的。我无法舍弃它，就意味着我须要承受它带给我的一切，那些好的与不好的，都包括在内。

“调整自己”，就是熬过去的最佳动力

若是要现在的我，对2019年的我提出一些建议或忠告，我最想说的，大概是：“将那些迷茫的时间，用来提升自己，你会得到成长的。”

HP大中华区总裁孙振耀的退休感言中写道：“并不是每一份努力都会得到回报，并不是你的每一次坚持都会有人看到，并不是你每一点付出都能得到公正的回报，并不是你的每一个善意都能被理解……这个，就是世道。好吧，世道不够好，可是，你有推翻世道的勇气么？如果没有，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么？每个人总会轮到几次不公平的事情，而通常，安心等待是最好的办法。”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这句话对于律师而言，也是适用的。但在开给律师的这份良药里，还有一味必备的药材——学习。

律师这个行业，注定了我们要践行“终身学习”这一理念。学习新修订、新出台的法律法规，学习不同主打方向案件适用的法条，学习不同案件的办案经验，学习与不同客户的沟通技巧，学习了解各新兴领域的专业知识……

会有情绪低沉、案件不多的时候，但我们在这时候，需要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把时间留在提升自己专业能力上。沉下心来学习必要的专业技能，为自己的未来职业方向提供动力，你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感谢没有放弃、奋力前行的自己。

就像上面所说，并不是每一份努力都会得到回报，但我也深刻地知道：律师行业，从不相信一夜成名，我只能够百炼成钢。

你的“被需要感”是自己给予的吗

执业的年限越久，越发现，自己所在意的“被需要感”大多能从自己的身上得以满足。

执业初期的我总认为，办案件的过程太冰冷、太机械了，我需要一些温暖的“奖励”来让这份事业看上去阳光些。还记得刚独立执业的那一年，我非常期待能够得到来自委托人的夸奖，就像是实习期从老师口中说出来的哪怕是很简短的一句“干的不错”“继续努力”，都能让我像充满了电一样，继续向前走。

但期待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案件办理完成后，我得到的“奖励”越来越少，就好像我只是案件完成过程中的一台机器，我只是按照“指令”完成一项项任务般。我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是我对委托人的态度太过于冷淡了吗？是我没有尽最大的努力让客户的诉求得以实现吗？日复一日，案复一案，就好像越想得到什么，我越得不到什么。

“求而不得”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我开始学会安慰自己：你又不靠这些“奖励”办案子，它们也不会告诉你不同案件的不同处理方式，你能够受用一辈子的，还是办案技能，尽管它看起来冰冷又机械。

渐渐的，我不再执着于那听上去就很单薄的“奖励”，认认真真地完成手头的案件，花时间总结自己经手案件存在的不足，研究其他案例，学习其他方向的法律知识。手头的案件多了起来，时间被填得很满，也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纠结平平无奇的一句“夸奖”了

后来，和一个会计行业的朋友闲聊时，她感慨道：“那段时间注册会计师那么火，仿佛全世界都在考这项资格证。现在就感觉，学不学好会计都不重要了，说白了都是计算机公式运用的事情。但你们律师就不一样了，现在感觉事事都和法律挂钩，这要没一点法律常识还真是不好‘走天下’了。”

我听了之后，愣了愣，笑着说：“没事儿，你还有我呢。”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执着于追求“夸奖”的人。现在想来，当初的我好像只是想从那些“夸奖”中找出一种被需要感。被需要感这种东西，说来也挺奇妙的。原先我以为，只有委托人给予一定的夸奖，肯定我的能力，我才能够得到这样一种满足感，但其实不是。

我的朋友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想到我，我的客户在委托案件的时候选择我、信任我，这本身所代表的，就是一种被需要感。这种被需要感，是我通过不断办理案件、积累案件经验，通过自身的努力得来的，也是我自己才能给予我的。

或许是这静谧夜晚的过错吧，让我想了这么多。

如同那一句话说的：“深夜可以脆弱敏感，天亮依然铿锵如故。”

今晚好好地睡一觉，明天醒来，我依旧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律政职场人。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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