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和土耳其,尴尬的命运共同体
文 | 过柱子的民工
近期文章导读:
“当我们赢球的时候,我是德国人;当我们输球的时候,我是移民”——梅苏特·厄齐尔
北京时间9月27日,欧足联官方宣布,德国击败土耳其成为2024年欧洲杯举办地。德国继2006年世界杯之后再一次获得了一场足球盛宴的主办权。
2024年欧洲杯主办权最终花落德意志
在主办权揭晓前的半个月里,德、土的媒体不约而同地把世界杯和厄齐尔又拿出来炒作了一遍。首先是厄齐尔的经纪人Sögüt称德国队队长诺伊尔及队员克罗斯对厄齐尔关于德国队种族歧视的指控回应是“无的放矢,要么是无知要么是只顾自己的利益”。紧接着德国《图片报》作为反击,报道德国队主教练勒夫和领队比埃尔霍夫拜访阿森纳训练中心希望能见到厄齐尔结果吃了厄齐尔的闭门羹。
在厄齐尔领衔的2009年U21欧青赛冠军队成员里,有好几个后来的世界杯冠军队成员
在土耳其得知落败之后的第一时间,多家土耳其媒体表示了对欧足联的不满,指责欧足联把主办权交给德国“无视德国的种族歧视”。土耳其体育部发言人表示:“尽管土耳其有主办欧洲杯的各个方面的优势,但是欧足联并没有将主办权交给我们,这是令人失望的情形,为欧足联和2024欧洲杯失望。”
双方满嘴的主义,心里盘算的却都是生意。
2018年世界杯小组赛里,德国国家队以耻辱的战绩,0-2输给韩国,惨遭小组淘汰。成为近期继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之后又一个小组赛被淘汰的卫冕冠军。对于高傲的德国人来说这是相当难以接受的,必须尽快决定背锅的人选。但是背锅的尽量不要是德国人,因为这样会让他们本来就已经碎了一地的自尊心再被碾压。所以在世界杯结束后的那段时间里,一面是报纸上拼命地给勒夫洗地,“不是国军不努力,实乃共军有高达”;一面则是收音机里(你没看错,收音机依旧是目前德国人常用的获取信息的工具)“厄齐尔”和“埃尔多安”两个名字捆绑出现。
“合影事件”为德国球迷的怒火提供了一个出口
与厚着脸皮留任的战术搬运工勒夫不一样,爽快地宣布退出国家队的厄齐尔多少让德国足协的官僚们松了一口气。
“厄三篇”的第二篇,怒斥媒体记者无中生有,见风就是雨。
但是厄齐尔显然不是盏省油的灯,在退出国家队的同时,怒发三篇长文,辩解称其与埃苏丹的合影不带任何政治倾向,只是尊重自己的家族的国家的最高元首;炮轰德国媒体落井下石,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德国队小组出局之后全德国球迷的怒火;对德国足协做出了最为严厉的指控——种族歧视。
厄齐尔和京多安该不该跟埃苏丹合影,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埃苏丹是个什么货色在这个星球上已经是有口皆碑,这也算是中国人和德国人之间为数不多的共识之一。就算你是无心之失,宣传上报道上出了偏差你也没法要求记者负责,是吧。所以政治这根弦,时时刻刻都要绷紧,尤其是当你生活在意识形态挂帅的德国的时候。
但是这几个月的观察来看,德国足协以及政府糟糕的处理方式,以及厄齐尔的破罐子破摔,共同把事情推往不可收拾的方向。
要理解德国国内的土耳其移民和德国本土居民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厄齐尔事件会有怎样恶劣的影响,我们需要先把土耳其移民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
二战结束后,借助冷战和马歇尔计划,联邦德国的经济强势复苏。此时的德国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连年战乱导致劳动力短缺。柏林墙阻断了联邦德国从东欧引进外来劳动力的渠道使这一问题更为深重。此时的土耳其作为北约的最前沿恰逢经济萧条,处于政治和经济的双重考虑,引进土耳其外劳势在必行。在这几十年里,西德的外来劳工政策一变再变,最终使得成千上万的土耳其人在德国定居下来,繁衍生息。
现在,在德国任何一个城市或者乡村,都可以看到土耳其肉夹馍(Döner)店,每一个肉夹馍店都相当于维系土耳其社会小圈子的纽带。满大街的肉夹馍店也体现在德土耳其裔的处境——大部分人从事低端服务业为生,只有少数人成功融入德国社会,跻身中产阶级。
在德国随处可见的土耳其肉夹馍店,俨然土耳其版的XX拉面。
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以土耳其裔为主体包括东欧裔、越南裔、非裔在内的外来穷困人口,为德国高端人口提供着优质而价廉的服务,支撑着德国福利社会的运行。
厄齐尔和广大德国键盘侠之间的矛盾,正是围绕着这种共生关系爆发的。键盘侠认为,我们德国人开放自己的国家给你们这些穷困人口谋生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你们享受了德国人的价值观给你们的好处,你们居然还不晓得认同和感恩,还要去给反德国反人类的埃苏丹站台,罪大恶极;像厄齐尔这样的第二、三代土耳其裔则认为,我们的母语同样是德语,我们接受的是和德国人一样的基础教育,凭什么我们就一直是穷困人口,不就是因为我们的上一代人来自土耳其吗?所以厄齐尔的“种族歧视”指控并非无来由的。
即使厄齐尔现在已经实打实地成为了高端人口,生长环境给他的记忆是不那么容易磨灭的。况且,以他的智商未必认识不到,如果不是他恰好会踢球,他现在可能不过是一个肉夹馍店里的打工仔,嗯,虽然工作同样是做饼。
埃尔多安政权之所以能稳固地统治土耳其,靠的是忽悠了广大被过往政府遗忘的乡村穷困人口。在德国的土耳其裔和他们的土耳其同胞比不见得是低端了,但是由于他们在德国依旧被定义为穷困人口,所以极易和他们同胞里的欠高端人口产生共情,那么,大多数在德国的土耳其裔支持埃苏丹也就不奇怪了,京多安称埃苏丹是“我们的总统”的行为亦不难理解。
而德国的键盘侠就真的这么在意所谓的“德国人的价值观”吗?恐怕也未必。众所周知在去年的11月18日,中国U20选拔队在对阵肖特美因茨(TSV Schott Mainz)的比赛中,由于观众席上有人挂出了“X独”旗帜,中国队队员离场拒绝比赛以示抗议。此事基本上可以定性为外交事故。然而德国足协副主席罗尼·齐默曼(Ronny Zimmermann)声称:“我们已经一再向中国队方面重申,比赛将会在德国言论自由的框架内进行。我们认为在体育场悬挂旗帜属于言论自由。”
德国足协副主席齐默曼声称在足球场悬挂“藏独”旗帜属于“言论自由”的范畴。(图源:观察者网,侵删。)
埃苏丹再怎么坏,好歹没有去扒人皮,把农奴的骨头做成法器。厄齐尔跟埃苏丹合个影,就是冒犯了“德国人的价值观”,就要被媒体口诛笔伐,就要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一个把农奴当牲口,扒人皮做成骨,把人骨做成法器的反动政权首脑却很符合德国人的价值观,被德国人奉为上宾,隔三差五在德国各大高校演讲,被德国高校授予荣誉博士,其传记和著作遍布德国各大书店,其画像和旗帜出现在球场里属于“言论自由”。“德国人的价值观”究竟是个啥,也许这又是一只薛定谔的猫。
所以,没有哪个德国键盘侠真正在意啥是“德国人的价值观”,他们在意的是德国队输球了,需要有地方撒气。但是这事儿又不能说太细,否则会有损德国人自认为在世界上的伟光正的形象。于是合影事件就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德国人可以以“价值观”的名义肆意的向厄齐尔身上倾泻着输球后的怨气,虽然只掩耳盗铃。
在这一连串事件中,德国足协更是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世界杯上玻璃心碎一地的德国球迷随时可能把怒火倾泻到这群官僚身上。万幸的是,德国的媒体很识趣地把大众的目光聚焦在合影事件上,制造了新的热点。德国足协也乐得顺水推舟,制造出厄齐尔应当为兵败俄罗斯负责的气氛。
面对土耳其媒体的炮轰,德国足协想的也不是如何淡化这些事情的负面影响,而是火力全开炒作勒夫吃闭门羹的事件,不顾再一次激化社会矛盾的可能性。很显然他们也成功了,厄三篇耗费了太多的关注度,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德国足协和勒夫应该为这次耻辱的出局负什么样的责任;欧洲杯主办权拿到了,对上下都有交代;位子保住了,这对德国足协的官僚来说是一个伟大的胜利。至于这些肮脏的手段会对德国社会的未来造成什么影响,那还是让默大妈去头疼吧。
现如今,不仅在德国足球的各个梯队中有大量的移民小球员在效力,在各行各业,甚至在联邦国防军,都充斥着移民的身影。换言之,移民在德国的社会结构中已经“大到不能倒”。原本,德国人和移民之间的矛盾还可以继续掩盖在“多元社会”的谎言之下,大家心照不宣一团和气地让这个谎言继续下去。然而厄齐尔和德国足协由于互相甩锅的需要,德国球迷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推波助澜,共同把这个谎言揭开,把这个裂痕赤裸裸地摊开展示在德国人乃至全世界人面前。矛盾一旦公开化,想要再把谎言圆回去比登天还难。
德土双方之前围绕厄齐尔的交锋,在2024欧洲杯主办权尘埃落定之后,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这两个国家因为德国境内的600万土耳其背景的移民,却让这两个国家形成了一个尴尬的“命运共同体”——这个群体既是德国社会,各行各业中举足轻重的力量,同时还通过家族的关系影响着土耳其。2017年8月埃苏丹就曾发话呼吁在德国的土耳其裔用选票“教训那些对土耳其如此敌对和不尊重的政治家”,矛头直指默大妈。撕裂的社会,会因为一个2024年欧洲杯的主办权而弥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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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柱子的民工
伪化生,资深留德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