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90后阿斯,在互联网公司做运营”
在互联网大厂996、担任公司的产品运营、和网友在知乎辩论......这些作为乍一看并不像是自闭症谱系人群能做到的事情,而这也的确是我们今天采访的主人公@不亦的真实生活。
不亦自称是一名90后阿斯伯格女性,从小她感受到自己与其他孩子的不同,在幼儿园不喜欢和其他小朋友玩儿,脑子里总有想不完的问题,也因为她与人群的格格不入,她成了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为了融入人群,不亦不断地自我锤炼,在她还不知道“刻板行为”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锻炼自己养成“与他人目光对视”的刻板行为。
不亦也是某问答网站上的活跃用户,从2020年3月开始,3年多的时间,她在网站上已经提了1200多个问题,也留下了1400多个回答,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个平台让我释放了憋了许久的洪荒之力”。
通过邮件小编联系到不亦,邀请她分享作为一名阿斯伯格人士的真实感受,以下是她的自述。
我在知乎上的ID叫@不亦,一名90后女性阿斯伯格,目前在一家互联网婚介平台从事运营工作,生活在广州,未婚有男友,生活美滋滋。
这个问答网站让我释放了憋了许久的洪荒之力,我在上面回答了很多问题,也提了很多问题。我有非常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一直对生活有很多疑问,加上从事的行业也收集了一大堆疑问,提问的时候,我很享受的点是“发现”,发现一个问题这件事已经很让我很快乐。如果有人可以帮我解答我会享受“知道”,双重快乐源泉!
回答问题则是乐意帮忙拼凑出世界的真相,提问者和回答者其实是合作关系,就好比提问题的人指出了“这幅拼图少一块”,回答问题的人“拿出正确的拼图拼好”,就有一种精神世界更完整了的快感,而且也可以帮助别人,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我用刻板行为,练成了和别人的目光对视
阿斯伯格这件事其实是自己发现的,当时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偶然间在网上做了通用的ASD量表,结果提示神经非典型发育分数很高,我就去找了个正规的医生,给的诊断是成人阿斯伯格,没有药物可治,而且我发展基本还好,就让我保持观察,没有做任何其他治疗。
但其实家人在我大概三岁的时候,就发现我和其他的孩子不同了。那时候我看别人打篮球就蹦出一句话:“一个球抢来抢去有什么意义”,家人记住了,还在亲戚里广为传播,但他们把它解读为“这孩子聪明”。
包括之后我青春期爆发情绪问题,他们也只是觉得叛逆期、学习压力大,从不觉得是因为“我病了”,也因此我从未做过干预。
我记事很早,现在还记得读幼儿园的时候,我独自坐在幼儿园花坛边,夕阳在我面前拖出长长的影子,我就盯着影子边想事儿边等放学。
我和其他孩子玩不到一块儿,觉得他们没意思,儿童游戏没意思,他们巴结大孩子带着玩也没意思,我反而会思考“我是谁?我是怎么来的?我来地球上干什么”这类问题。
我的情绪点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很多普通人崩溃的场景,我大都能保持平静得体,比如很亲的亲人去世,我会哭会难过,但不会崩溃失态,还能很清醒地处理事情。但只要是踩到我雷区的点,再细小我都会非常崩溃,并出现严重的躯体症状。
大概10岁的时候,家长逼我吃我不爱吃的食物,我拒绝了,结果被强塞嘴还威胁了一件我很介意的事,最后被迫都吃了,但过了10几分钟,我突然就坐在院子里哭,一边哭一边呕吐,把所有吃的都吐光,我也没有扣嗓子,就是很自然发生了。
但另一些让未成年女孩很崩溃的事情,我反而超级平静。8、9岁的时候摔伤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里头都是碎石头,很疼,还出了好多血。碰到这种事很多女孩可能就哭着喊妈妈,但因为我家里有很多医学书籍,小时候会拿它们当小说看,当时就想着看的那些书终于派上用场了,可以做一个“伤口清创的首次实验”。
我回家兴高采烈地翻出医药箱,用酒精和镊子给自己冲洗清创,切除多余的皮肤,用羊肠线缝合,拿纱布包扎。
我觉得我缝得还挺好,和医院里医生缝的一样。当时我还外用抗生素加上口服抗生素,没有发生感染,过了几年后没有留疤,家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在18岁前,我基本没有同龄人朋友,小学早期被同学霸凌,大概五年级才交到一两个“放学一起走”的朋友,但这种“朋友”也会欺负我,后来都不联系了。
孩子被欺负不懂得还手怎么办?
不亦的回答:
作为长期校园霸凌受害者,我的经验是预防重于发生后的干预。
1、一定要晚入学,能7岁就别6岁,孩子发育多一年身体强壮很多,又因为相对成熟,容易被选为班干部,可免掉一些被霸凌的可能性。2、可以报一个体育类的兴趣班,比如儿童柔道、空手道之类,强化体质,万一被霸凌了,也可以提升还手的能力。学体育也可以改善一个人的精气神,霸凌者挑对象都是看人下菜碟,身体强健精神饱满不容易被选中。3、已经被霸凌了却不知道还手,说明教育出了问题,如果是我未来的孩子,我会教育他狠狠打回去——不允许第一个出手,也不允许任人欺负,孩子的问题最好孩子间解决,请老师反而是下策,可能被更多孩子排挤。
ASD容易形成一些特定的刻板行为习惯,而且改不掉,我又是一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就把这两个技能结合起来,让自己形成一些“有利于社会化的刻板行为”,我把它称为“刻板行为buff”,就是“必须要做XX,否则就自杀”,整个青春期后期我都是这么自我锤炼过来的。
比如我会逼着自己和别人目光对视、和陌生人打招呼,并且在脑子中一直强迫性地重复和自我威吓,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脑补自己把自己虐得很惨的自杀,最终把自己弄到了“不和别人目光对视就不舒服”的程度。
当然和人目光对视还是不适的,但不对视会更加不适,于是我最终选择主动和人对视,然后形成习惯并固定下来,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很值得。
读了大学之后我也开始强迫自己改变,我主动参加了大量的演讲和辩论比赛,虽然一个名次都没拿,但表达能力得到了很好的锻炼,也交到了一些很优秀的朋友。
成年后朋友比儿时多,联系也更深。我觉得交朋友这件事,“志趣相投”比“日常陪伴”更为重要,如果思想匹配,哪怕远在天边也总有东西可聊,相反如果志不同道不合,住一个宿舍四年也不能成为朋友,只能成为熟人。
在互联网行业工作,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现在的工作日常和大多数互联网从业者差不多,习惯晚睡晚起,没什么会的早上就优哉游哉很晚才去上班,晚上经常要加班到很晚,但中间可以摸摸鱼,喝喝下午茶。
我比较宅,也需要在周末消化工作日的社交压力,喜欢在家看烧脑悬疑类的电影,玩一些小众的独立游戏。我会坚持运动,因为对舒缓情绪帮助很大。
但不喜欢旅游,世上的景色都差不多,除非是很特别的地方,否则在我看来上网看图片也一样。对购物的兴趣不大,有点反人类。
我做的是互联网婚介平台的产品运营,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一些红娘,从而得知了好多行业八卦。但它本质是个技术活儿,不需要对接客户,也不像销售、商务那些岗位需要经营太多人际关系。
我很喜欢互联网这个行业,它的工作氛围相对宽松和弹性,我入职的前几年赶上了行业爆发增长的后期,薪酬很棒,福利也很好,能够把履历写的很漂亮,哪怕离开这个行业也是一段不错的经历。
工作高压确实存在,但人际交往压力相对没有那么大,而且对于人的多样性更宽容,腾讯都用跨性别员工做了企业宣传片呢,这在传统行业可能吗?
起码以我个人经历来看,从基层干到中层,我感受到的宽容和理解远远多于勾心斗角,而据我所知,有些传统行业的人际压力让人透不过气,相对于去勾心斗角,我宁可辛苦点多做事。
互联网总的工作时长较长,但不是一天忙到晚,中间可以摸鱼休息,工作时间相对弹性大,状态不好的时候可以划水,只要保证deadline出活就可以,领导也不会管太多,不像传统企业很多都是被人盯着。
我很推荐谱系人群来互联网行业做“工具性工种”,类似于偏向接单干活的专家,比如技术、设计、财务,避开销售、商务、人事这些需要人际周旋的岗位。
阿斯伯格特质对我的工作有利有弊,好的方面是做事专注,尤其是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我可以很容易进入心流,有些工作可以“以一当十”。在团队解散前,我的工作绩效一直都是A及以上,也拿过团队最优秀个人奖。
坏的部分还是社交,不擅长拉帮结派,被排挤过,也很担心被排挤。
而且在职场上,排挤我的全是女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无法感知她们的情绪需求,从而容易隐形得罪她们?男的反而好得多,讲清楚利益、讲清楚解决方法,基本就没有太大问题。
但我不会告诉我的同事阿斯伯格这件事,一是担心职场的隐形歧视,二是因为有长期被霸凌的经历,我非常理解人性之恶,人们会因为你与众不同就对你产生恶意,所以我要自保。
我是阿斯伯格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在网上公开ASD身份的同时我也选择隐瞒个人信息,身边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但其实对我来说,成年人的世界比童年容易很多了,身边的人也能感觉到我的与众不同之处,但他们会解读为“这人性格奇怪”。
只要我尽力处理好人际利益,努力办事,尽量多付出一些,不与人结仇,大部分成年人能够宽容我的奇怪行为。
谱系人士之间的区别,可能比谱系和NT之间的区别还大
我看到很多癌症病友群非常温暖,大家分享治疗方法、药物渠道、互相鼓励,又因为想了解自闭症谱系疾病,也想抱团取暖,我去加了一些谱系人士的群,我原以为谱系人群也是可以互相理解的,但我发现我错了。
我可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谱系人士,不仅在整个人群里,在谱系人群里也是特殊的,所以我的一些行为、心理普通人不理解,谱系人群也不理解。
在普通人那里,我好歹通过多年修行,大概掌握了一个沟通框架,谨慎些还是可以不出什么错的。而因为本身谱系人士个体之间就差得远的,对于千姿百态的谱系人群,我缺乏经验,真的不知道怎么沟通,导致出了很多问题。
说句不好听的,我之前在病友群里见到的大部分都是功能不太好、家境也不太好的人,又被疾病给困住了,就形成了很多奇怪的观念。
比如我建议过他们尽量理解NT父母,他们就攻击我,说父母就是过客,骂我是替“悲剧的父母站台”,还说我家庭幸福怎么可能理解别人家的不幸,但我说我自己的原生家庭非常不幸福,他们也不信。
家长怎么和自闭症孩子沟通?
不亦的回答:
对于NT家长生了ASD孩子,我觉得还是要听取正规医生的专业建议,尽早发现、尽早确诊并且按医生的建议来干预。
就我个人的话,小时候和家长的沟通没什么太大问题,我一直都是和同龄人沟通很差,而和老人、小孩这样年龄差很大的人沟通较好,和动物的沟通也较好,可以从河里徒手抓鱼,恶犬也从不咬我。
如果家长能做的更好一些的话,我希望他们能处理好自己的夫妻关系,能更多地引导孩子提出需求,很多东西没人问我就不知道说,自己没觉得是问题,然而事实却是那些都是问题。
还有一些沟通雷区的问题,普通人看起来很小的地方,谱系人群可能一碰就爆炸,而且由于谱系人群不懂得人际试探和润滑,导致其他谱系人狂踩我雷区。就算我说了这是我的雷区,他们还要踩,可能还觉得有趣或者想报复我的说教,然后导致我也发了脾气,结果发脾气的过程又踩到了其他人的雷区,引发一连串的群内情绪爆炸。
谱系人一旦脾气上来,所有人都特别轴不肯退让,这就导致争吵只会愈演愈烈而不会平复。
谱系人群特有的偏执把他们的思想困住了,我可能因为天生比较聪明,所以才没有被困住,他们说的也许是对的——就是因为你功能高,所以你才取得了成功,而不是因为你努力,因为努力本身就是天赋带来的。
我也尝试倾听开导他们,他们觉得我只是想表达又不想沟通,在群里就是吆喝一下,我帮NT排解情绪至少还可以得到一些口头的感谢甚至实际的回报。
很多谱系人群非常自我且没有人际交往意识,我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只得到了一堆负能量,虽然我理解病友且不介意收到负能量,但是也不想浪费我的时间,所以最后我退群了。
自闭症可能天生就是不抱团的,所以也无法形成良性互动的病友社群,如果肯抱团那就不是自闭症了。
我们就是一头头孤狼,遇上了还是互不理睬甚至撕咬的份儿,相反如果肯戴上羊的面具去融入羊群,反而可以获得更好的社会体验。
了解自闭症的专业知识及干预经验,可点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