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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甲:文学的意义在哪里——我为什么写《塘约道路》

2017-01-07 王宏甲 宏甲文章


2017年1月16日中央党校《学习时报》发表王宏甲署名文章——《文学的意义在哪里——我为什么写《塘约道路》》

文 学 的 意 义 在 哪 里

——我为什么写《塘约道路》


这个问题,中国古代已有经典回答:“文以载道”。然而每一代人仍会遭遇同样的问题,或者说遇到自己的追问。我是在从事文学创作很多年后,在自己感觉距离文学很近很近的时候,才清晰地领悟到——


(一)

 

文学的意义不止在书本,绘画的意义不止在笔墨,艺术的价值又岂止在舞台。一个投身于文学艺术并孜孜以求的人,如果不能走出文学艺术本身对自己的束缚,是不会有大出息的。
  《人民文学》杂志在2017年第1期卷首这样写道:“报告文学《塘约道路》,用明晰的思路、确凿的事例和真切的故事,将地方与国家、人与时代、发展与守护、创新与前景熔于一炉,我们从中也真切地体会到了文脉与国脉、文运与国运的深刻联系。”


这里讲到了一篇文章的血脉与国之脉动的血肉联系,文艺的价值远不止在文字音像本身,而总是在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中——有宽广的民众生活、命运、奋斗和情思。

我怎样回答陆续而至的读者之问呢:你怎么想到写这本书?应该说,那片土地上发生的变化,一再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头脑中储存的记忆。我在写完最后一章时,不知结尾在哪里。我感到了自己并不是在采写一篇作品,这是贵州省安顺市塘约农民正在跋涉的奋斗,这里有他们经历了新中国60多年来农村建设和改革的实践后,自觉自愿的道路选择。我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非要写这个村庄?我想,以下大约是促使我下决心要把它写下来的重要原因。


(二)


我虽然在插队岁月拿了八年的工分,但我是在离开农村40年后的今天,才真正从塘约农民的实践中看到: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民取得的伟大的制度性财富。称之制度性财富,因为这是从制度上保障了防止两极分化。
  我由此也理解了,对于当前农村改革,习近平总书记为什么说:“不管怎么改,都不能把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改垮了,不能把耕地改少了,不能把粮食生产能力改弱了,不能把农民利益损害了”。
  中国社科院相关课题组近期发布的《土地市场蓝皮书:中国农村土地市场发展报告(2015—2016)》显示,从1996年的2.6%到2014年的30.4%,短短18年间,我国农地流转率快速增长。
  农村土地流转,流向何方?你不是农民,也不是商人,你会觉得这个问题跟自己有关系吗?但是,这是当前各种资本深切关注的问题。出现的种种现象已引起种种争议。我看到一批学者已经指出土地流转中出现的严峻问题。我以为指出这些问题是有意义的。然则怎么解决这些问题?谁来着手解决这些问题?


四川某县(左)海口市(右)撂荒的土地杂草丛生

       塘约村农民正在积极解决这些问题。在辽阔的中国农村,塘约的实践不会是唯一,但它已经做得很突出。仅就土地情况而言,有研究者指出,全国土地撂荒现象不同程度地存在,在中西部地区,土地撂荒达到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有的甚至更多。其中外出打工造成的土地撂荒是一个重要因素。还有,由于农田水利设施长久失修,个体农民无力修复,加上大水一来冲毁农田,没有水利系统,毁坏的农田就没法耕种了。



       今天,指出这些问题并不需要勇气。

  今天,能解决这些问题的则是当代英雄!
  塘约村的土地撂荒也曾达到百分之三十。它在成立了“村社一体”的合作社后,把土地全部确权流转到村合作社,靠集体的力量,修复水利设施,把撂荒的土地全部种上。
  还有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塘约村在土地确权之前,全村的耕地面积是1572.5亩,从土改到人民公社,到家庭联产承包制时期,一直是这个数目。这次经过使用仪器精度测量和土法丈量两种方法互相印证后,确认的全村耕地面积是4862亩。没错,多出了3289.5亩。这是纯粹的耕地,不包括山林。  

塘约村丈量确权土地

       在贵州安顺,开展土地确权的不止是塘约村。整个安顺市在推行农村土地确权流转中发现,安顺原先在册的耕地159万亩,重新丈量后竟有444万亩,多出285万亩。这使我一时难以置信。多方询问,这是事实——就是多出285万亩。我确信,仅此一点,即土地确权后对土地的精确有效使用,对我国农村发展也意义巨大。
  这些都不是文学虚构。也许是虚构都不敢想象的。
  新华社2016年10月30日报道,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完善农村土地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分置办法的意见》。文件里说,这三权分置“是继家庭联产承包制后农村改革又一重大制度创新”。我反复阅读对照,看到塘约村已经这么做了。不仅如此,塘约在2016年春成为贵州省“七权同确第一村”。改革步伐走在全国前列。最可贵的是,塘约的“七权同确”全部落实在巩固集体所有制,这就是将改革的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体村民。这是在基层筑牢共产党的执政之基。


(三)

  

       我感到了,从中国共产党诞生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有两个“支部”发挥了巨大作用:一是“党支部建在连上”,二是党支部建在村里。今天,塘约村发生的变化,正是在村党支部、村委会的领导下和上级党委的支持下做出来的。
  在决定写这个村庄的奋斗历程之前,我还一再审慎地面对以下若干重要问题,比如:重新组织起来好不好?


  塘约农民告诉我,你就看种菜。塘约村种菜要背到镇上去卖,得走一小时。那里没有他们的摊位,在路边叫卖,跟人家一毛五分地讨价还价,根本赚不了几个钱。单打独斗,成本太高。组织村合作社后,一辆车就把大家种的菜都拉走了。由于按照无农药污染的要求种植,蔬菜直供学校食堂,这更大大节约了成本。单打独斗不如走合作化道路,这是显而易见的。
  塘约因成立了村合作社,得以实现产业结构调整和规模发展,崭新的变局使外出打工的绝大多数青壮年返回家乡重建家园。在外开车的回来了,组织起来竟有200多个驾驶员,成立了运输公司。木匠、泥水匠、电工、油漆匠回来了,有800多人,成立了建筑公司。流水线上回来的女工有350人。农业专业队把全村撂荒了30%的土地全种上。生产的组织化和产业化焕然一新,“留守儿童”的生活结束了,妇女们因家人的团聚而精神焕发。


塘约村莲藕种植基地 

       由此,我看清了塘约的力量来自这样三个方面:一是组织起来的农村劳动力,是第一大资源;二是集中起来的农村土地,这是第二大资源;三是上述两大资源与市场结合,获得综合性大资源。上述三点,都需要组织起来。
  今天任何地方的农民,如果仍然单家独户地耕种,是无法进入市场的。换句话说,信息时代,如果不能把零散地块里劳作的农民组织起来,就无法发展现代农业,就永不可能改变贫困。


塘约村水稻试验基地

       我相信我看到了:务必组织起来!不管是小规模的组织,还是较大规模的组织,或者像塘约这样村社一体的合作社。只有组织起来,才有出路。
  接着,我需要面对:塘约道路,是不是塘约农民自愿的?采访中我得知,因贫困欠着债的,村里有个说法叫“债民”,塘约村有30%的“债民”。这些“债民”都是最踊跃报名参加合作社的。还有一个事例,与塘约相邻的大屯村,历史上一直经济比塘约强,现在看到过去比他们穷的塘约兴旺起来,有60户农民的土地确权后流转给塘约村合作社,你说他是不是自愿的?乐平镇党委书记马松说过一句话:“农民是用眼睛选择前途的。哪里好就往哪里奔。”
  我也看到,多年来农村已有很多专业性合作社。应该说,专业性合作社,不同程度地把单家独户的农民联合起来,是进步。以往扶贫通常考虑,扶贫资金投下去要见效益,就要有个项目,谁能做项目?能人。能人联合比较有本事有资金的,这是强强联合。经过这样的强强联合后,村里穷的就更穷了。塘约村合作社走同步小康的道路,正是像习近平总书记讲的那样:“在扶贫的路上,不能落下一个贫困家庭,丢下一个贫困群众。”
  我还需要面对:塘约道路可推广吗?如果其他村也这么做,有没有阻力?有的。专业合作社的领头人,至少有四分之一是村支两委成员,也有村支书和村主任。如果像塘约那么做,他们中约80%的人会不同程度地成为阻力。因为他们期望的“奶酪”跑走了。于是我看到,深化改革,仍然是一场触及灵魂和利益的深刻革命,农村党组织的领导者们要有真正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信念,才可能使改革真正惠及全体村民。

  一个村庄最伟大的成就,不是出了多少富翁,而是没有贫困户。什么是政绩?在党支部领导下,聚全体村民共同发展,举全村之力直至帮助最后一个贫困者脱贫,才是最大的政绩。
  我看到了,我们重视科学技术,重视项目,重视发展经济,这都很重要,但主要是技术性的,不是道路性的。走什么路,彻底地为什么人的利益而工作,才是最根本的。
  塘约道路,是不是走回头路?塘约村党支部书记左文学肯定地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改革,我们是深化改革。
  我也看到了,土地确权流转就是深化改革的组成部分,而流转给谁,是否有利于巩固集体经济,保障农民当家作主的权益,这是道路性的。
  我还看到了,并不是贫穷落后的村庄缺少走集体化道路的条件,而是他们最有组织起来的愿望。塘约村就是在遭受一场大洪水洗劫,一贫如洗之后才组织起来,绝地逢生的。


今日塘约村 

       不论塘约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看到了最重要的两条:一是巩固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二是加强党支部在农村中的领导作用,包括上级党委的支持。前者是经济基础,后者是上层建筑,二者的高度统一,正是当今所迫切需要的。
  塘约道路说到底,是在农村加强党建的过程中,凝聚起全体村民的内生动力,才有的奇迹。


(四)

  

2016年12月17日,冬日的暖阳才刚刚露出笑脸,安顺平坝区乐平镇塘约村的文化广场上聚集的上千名穿着玫瑰红T恤的徒步爱好者,将塘约村点缀得十分生动。

       这是由安顺市主办的徒步走进100个“美丽乡村”启动仪式在塘约村举行。来自安顺各地,甚至贵阳、六盘水等地的千余徒步爱好者用“健康、绿色、环保”的健身方式,踏着村路,去感受新一轮改革在乡村发生的巨大变化。
  文学的意义在哪里?现在,我是如此清晰地看到,文学的意义岂止在书本,它在阳光下的塘约村广场,在安顺、贵阳、六盘水许多中青年的脚步里。你看,当地媒体是这样报道的:霞光映衬着美丽的塘约村,无人机在头顶上飞旋,徒步爱好者们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期许,行走在风景如画的美丽乡村。

       田野里绿油油的卷心大白菜是他们美拍的景物,大棚里种植的香菇散发着阵阵清香,新鲜的泥土气息伴随着和暖的微风,滋润着徒步者脸上灿烂的笑容。他们走过洗布河、塘耀河,爬过高寨大坡,走入凤凰林场、生态农业观光园,全程14公里的路程,环绕了塘约所有的村寨。
  我看了是振奋的。贫穷并不可怕,人是需要精神焕发的。农民需要一个精神焕发的村庄。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一个村庄的新生。这就是意气风发,就是欣欣向荣。这不是可有可无的。我们大家都需要一个精神焕发的国家。我们个人,也需要一个精神焕发的人生。

  文学的意义在哪里?我感觉到一种呼唤,感觉有很多被遗忘的穷乡僻壤……我想,文学,它真正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写作才华。我还想起了习近平总书记说:“长征永远在路上。”我想,文学尤其报告文学,它的价值和意义,也该是永远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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