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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该和谁站在一起
(一）六月开始的回顾
本以为六月，随着天气转热，疫情会好转，一切都会好起来。没想到六月是这样开始的。
这片自由美丽的国土，疫情的创痛还在继续，如今更是一片狼烟。
川总统上周五下午宣布美国将撤销对WHO世界卫生组织的出资，在本应共度时艰的全球疫情下，美国将终止与WHO的关系。
本月开始，由于白宫的新冠特别工作组已结束工作，CDC将重启他们的例行新闻发布会。迄今，美国确诊人数已近180万，死亡人数逾10万。全世界确诊人数超过了620万，死亡人数逾37万。
5月25日上周一，明州黑人George Floyd被白人警察在执行任务时抓获，他被面朝地、手铐铐住，同时警察以膝盖抵住他的后颈，压在地上超过8分钟之久，直至窒息死亡。此暴力执法事件引发了迄今已一周的示威抗议。抗议行动从和平示威游行到打砸抢烧，警方与示威者之间发生激烈冲突。刚过去的周末，从东海岸的纽约波士顿，到明州，到底特律，到西海岸加州，多处城市里人们在抗议，警方和民众两边都有伤亡。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实地采访记者居然被捕或被攻击。至此，40多个城市宣布宵禁，国民警卫队已在15个州及华府启动。（美国国民警卫队National Guard跟国家军队不同，属各州管辖，非全时制，负责应对国内紧急情况，也可在战争期间被联邦调用。）
当和平示威变得不那么和平时，“推特治国”的川总统，在周四晚推特说， These THUGS are dishonoring the memory of George Floyd, and I won't let that happen”, 他还说 "When the looting starts, the shooting starts”。之后，在他的周日推特中，他扬言要把Antifa 定为恐怖组织。面对白宫外的众怒，川总统更是一度躲进了他的安全地窖藏起来。
作为华裔，即使我们不太了解亚裔在美国这片土地上的历史，但近来，至少应该体会到了，由于疫情和贸易战引发的两国交恶之下，身为华裔的困扰。在我们还没从困扰和疫情中走出时，很不幸的是，George Floyd事件又一次把我们放在了关口。这就是，我们该和谁站在一起？
我前两天发出自己写的《亚裔美国人》纪录片观后感，在文章结尾，我引用了Andrew Yang的话，我们必须"不向左，不向右，而是向前"。
我仍然相信，只有一起，才能向前。我们必须和非裔站在一起，联合少数族裔，谴责种族歧视和暴力执法。但同时，我们也要采取理性的态度，反对任何暴力和暴乱，促成对话来解决问题。
（二）“我们和非裔站在一起”文章引发的争论
我读了中文翻译之后又去读了英文原文。正如我看完《亚裔美国人》这部纪录片之后久久不能平静一样，这个孩子也是看完这部纪录片，心情十分激动，并且联系到最近的George Floyd事件，以及自己对周围华裔的观察，反思我们华裔应该怎么做。她的这篇文章写得激情澎湃，很有分量。读完之后我立刻转发了。但很快就收到了很多朋友们的反馈，不少是孩子父母辈的朋友。
有些家长很激动，说这个孩子的观点过激，是在讨伐华裔群体。孩子写到，“我特别想谈谈亚裔美国人社区中盛行的对非裔的歧视和敌视态度“，“我们亚裔美国人中长期以来一直普遍存在着敌视（或歧视）黑人的言论和成见。”，“我们亚裔美国人宁愿相信我们会幸免于种族歧视。”，“我看不出我们对电视上的黑人母亲有同情心”，“我没有看到我们为杀害无辜黑人的白人，比如陈果仁的谋杀犯，没有受到制裁而出离愤怒。我没看到我们对非裔抗议者表示任何声援”..... 群友表示：“我觉得不去参加游行可能不会给华人社区带来什么危险，这封檄文活脱脱把亚裔美国人都变成了仇视轻视漠视黑人的人，把亚裔架在火上烤”。
孩子看到的，是她周围华裔圈子里一部分真实现象。我非常理解孩子的感受。应该说，孩子的这些指摘，绝非因为孩子“是被白左洗脑了”这么简单。我在不少网友群友包括同学校友中，确实看到不少华人对此次George Floyd事件的漠然，和在发生骚乱之后对黑人群体的指责，还有一贯以来因为“AA 平权法案”而产生的“黑人已经拥有了特权”的观点。
是的，很多时候，我们谦和的文化传统使得我们不愿意抛头露面；也有不少时候，我们会抱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畏缩态度，不敢站出来表明立场；甚或，我们中的一些人有“优越感”乃至在非公开场合下有歧视言行。我们必须承认这些，进行足够的反思，才能在担忧孩子的同时，和孩子们展开理性的对话。
孩子的行文，我觉得并不是对我们这辈人的讨伐，而是疾呼和提醒。我要为这些孩子们骄傲。但愿他们能够秉持自己的理想，加之以岁月的历炼和经验的积累，相信他们会完成更多我们第一代移民不能完成的抗争。
有朋友很担忧，孩子们虽然出于善心和大爱，但是冒然站队甚或出门参加游行抗议，是多么天真和危险。也有朋友觉得悲哀，我们的孩子还不懂社会的复杂，歧视是根深蒂固的，除了自己碰壁撞得头破血流，怎么可能改变现状。
有时，自由和平等的确需要鲜血换得。只是我们一旦做了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牺牲。但是我们必须牢记，当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为他人发声时，等到轮到我们自己时，恐怕就没有剩下的人替我们发声了。
今天看到赵奋斗女神的文章，“我们有没有沉默的权利”，讲述了她家女儿因为没有积极发声表态就被网络暴力的事情。我想我们都会给她的女儿一个拥抱。我们反对网络暴力和道德绑架。是的，我们当然有沉默的权利。
但是，我也想说，如果有精力有能力，能够发声，发出正义的声音，当然更好。
有朋友转来孩子文章的读者评论，“期待看到这位黄同学和他们签了字的名校朋友们能够进入美国政坛，从基层民选官员做起，真正的做到代表循规蹈矩的亚裔，为勤劳踏实的亚裔发声，不为了寻求别的种族的选票，出卖亚裔华裔的利益。希望他们不要呼吁/忽悠完了，进入花街/硅谷赚大钱去了。也希望他们能够真正的明白众生平等的真正意义，对黑人真正的好，是取消他们的特权，取消对他们的照顾，取消对他们智力上的怜悯。 我们需要更多的华裔从政”。
我同意这个评论里的上半部分和最后一句，“我们需要更多的华裔从政”。但是并不苟同这后半部分“对黑人真正的好...”。非常遗憾的是，这部分确实代表了很多华人的想法。这样的想法，主要是因为我们很多华裔“深恶痛绝”的AA平权法案。如果我们承认，一个人出生成长的环境给一个人的后天造成多大的影响，身份政治的背后有多少经济和阶层的因素，就应该了解，考试成绩真的仅是一部分，学业也仅是一部分。
关于美国的政党变迁，权力结构的不公以及身份政治这些话题，需要大量历史政治哲学学识，实非本人能力所及，需长篇探讨。建议每一位困惑于此的华人，如有兴趣，可以研读一下我前文里提到的林垚(林三土)先生公号里的系列文章。希望有类似“取消黑人特权”和把这些抗争和反歧视当成是“对黑人的怜悯”的想法的华人，能够关照一下自己的内心，不要以“众生平等”为由而无视现实中的不公和不平等。希望我们如果要高呼 All lives matter ，也要明白 Black lives matter 的语境。林垚有一篇文章就是专门阐述这个问题的。
当然，还有些习惯了阴谋论的人认为，这一切一定是antifa幕后操纵的，政府就应该及时有力地使用武力。
Antifa是 anti-fascist 反法西斯之义，这是一些极左翼分子发起的激进运动，其实并没有一个集中组织。而对这些抗议活动中发生的暴力，至今并没有任何证据是这类组织发起或幕后操纵的。
有网友之前转发了一个截图，里面一个自称Antifa组织的推特账号在号召大家暴力行动。今天看到新闻上说，推特已经发现这个账号其实是极右翼白人注册的，恶意栽赃到Antifa头上。
对于孩子这篇文章，更多的人只是指出，反对拉仇恨，我们站在和平和理性一边。
（三）“我们和美国人站在一起”的语境问题
这个标题，乍看上去漂亮和正确。但在这个时事语境下，其实是空洞的，也经不起推敲。这个时候，说“我们和美国人站在一起”，真正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读下去不难看出，作者不同意孩子说的“我们和非裔站在一起”，却又不敢明说，其实是，他不想和非裔站在一起。
我们华裔美国人，本来就是美国人的一部分。如果是中国人，说“和美国人站在一起”或者“不站在一起”，那还有情可原。相信每个华裔美国人，都愿意站在正义和公正的一边。我们华裔家长，肯定不想割裂自己和孩子们，也不想跟美国社会割裂。
仔细读下去，作者一开始就把孩子打上了标签，“被学校左派洗脑成颠倒黑白”，指责孩子“傲慢狂妄自大”，反复说孩子“颠倒黑白”，还说孩子“你以为你是上帝”。然后开始打“辛苦牌”, 诉说我们华裔第一代如何艰辛打拼，凭着自己的努力实现了“美国梦”，指责孩子“不懂感恩”。还有夹在对华人正面形象描述之间的对非裔群体的集体抹黑，说“非裔社区的堕落是肉眼可见的”。
有时候，大家对正义和公正有不同的观点。人的认知很难改变，不可能因为一篇文章或者一个纪录片就轻易被改变。我们很多根深蒂固的习气和意识，都需要以开放的心态去审视、面对。在哀叹美式洗脑把孩子变成了“白左”时，我们有没有认真反思自己的背景和教育，有没有将我们误导或扭曲？
如果说孩子的行文有些激动而对华裔整体的批评有失公允，那么这篇以家长角度写的文采横溢的文章，看似精彩，实则空洞；看似真诚，实则偏激。难怪有朋友说，我们华裔家长，又不幸被“代表”了。
（四）UCA大会上一些发言摘要
孩子的视角确有片面之处，所以我们需要对话。她没有看到，我们华裔群体里，那么多人在做公益，那么多人在联合其他少数族裔做工作，并在为此事件声援并呼叫。
周日刚结束的UCA美国华人联合会组织的 Food of Love 爱心活动总结大会，有近千人网上参加。会议上，国会议员 Grace Meng 指出，正是我们华裔团体，将大量抗疫物资捐赠到纽约市的贫困社区。UCA为期近一个月的全国爱心送餐活动，更是将食品送到了无数需要的人手中，不分肤色。
除了华裔、亚裔、犹太裔的各界领袖人士外, 大会还特意请到了黑人Derrick Johnson, 他是 NAACP 全国有色人种推进联合会的主席。
Derrick在会上这么说，“我们和所有反对歧视的团体站在一起。歧视作为一种工具，往往是为了霸占和支配自然资源和廉价劳动力，或者为了维持现状而将社群割离... 当今蔓延的种族仇恨和仇外恐惧心理，很多正是来自白宫的流毒，本届政府以此转移人们对政府在此次全球疫情中的无能和弱力的注意。我们NAACP深知，什么是被诽谤和被当作“异类团体”对待。所以当我们看到关于疫情的对话在展开时，这个总统将矛头指向了一个特定团体，那就是华裔群体时，我们并不感到奇怪... 我们绝不会静立旁观... 因为我们知道，如果我们不反对这种说辞，那么今天针对你们，明天矛头就会指向我们。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变化，... ，对话从一个公共健康问题以及作为一个国家应该如何有效应对这场疫情，变成了“中国问题”或一个民族问题，直至变成了“黑人问题”，因为黑人在疫情中遭遇了不成比例的严重影响，以及长期以来影响美国人民的系统层面的问题，即不公正的刑事系统... 不公正是不应该存在的，我们知道，今天可能是你，明天就轮到我。我们必须促进对话的进行，建设社群的力量，使得大家都认识到，如果有人以种族、地域或者通过仇外恐惧心理来制造“Otherness 异化”，我们必须站在一起来对抗。我们不能允许任何族裔社群遭受这样的对待，必须坚决反对对任何一个族群的这种攻击，反对任何仇外心理和仇恨。”
《亚裔美国人》片中的华裔记者、作家和维权人士 Helen Zia 也参加了这个会议。她是这样说的，“今天我们在总结过去的一个月中UCA和华裔群体团结一致为抗疫奉献爱心的活动，同时在抵制因为疫情而进一步引发的对华人和亚裔的仇视与歧视。在我们尽己之责并忙着救护生命之时，George Floyd事件提醒我们，在这个最富裕最强大的国家，仍然“有些生命无关紧要”！任何一名有良知和同情心的人类同胞，都应该对George和他的家人表示爱心和支持，并且将我们对仇视和暴力的愤怒转化为真实的制度上的变革。”
正如Helen Zia 指出的，“历史上，黑棕红黄白，我们曾经走到过一起，一起抵制种族歧视和仇恨以及暴力。曾经，是一位黑人参议员站出来说，排华法案是错误的，这是当时议会里反对排华法案的唯一一票。而在距今并不遥远的1982年，Vincent Chin事件，当一位华裔被误作日裔而被杀害时，正是NAACP和其他少数族裔团体，支持了我们这极少数华裔群体的抗争。”
（五）我们该和谁站在一起？
我想告诉孩子，我们会和你们一道，站在非裔一边，反对歧视和仇恨，为公正与平等而抗争。但是也会提醒孩子们，冷静思考，之后再勇敢行动，不要以暴易暴。我们家长也应该如此。
我想告诉我们华裔家长们，同孩子们一起看看《亚裔美国人》这部纪录片，多了解一些历史，然后再反思一下我们应有的立场；在饭桌旁同孩子们多讨论一下时事，告诉他们我们的出发点、看法和担忧，听取他们的想法，和他们讨论出路和解决方案。在这个纷乱的时候，我们需要和我们的二代对话，鼓励他们，学会发声，理性发声，如果行动，也请理性行动。
我们已经用脚投了票，作为第一代移民，来到了这片土地上，为了自己的“美国梦”。但愿这个梦，不是“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延伸，也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延伸，而是理性思考，积极参与，寻求改变，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在新冠病毒将我们物理上拉开距离的时候，但愿仇恨的病毒不会将我们的精神也分裂。但愿我们华裔以及各族裔，都不要被仇恨的楔子劈入我们小社群乃至人类这个大社群，使得我们分崩离析。
UCA大会上，美国犹太人委员会AJC总裁 David Harris 提到，独立钟上刻的旧约圣经上的一句话，“向所有土地上的所有居民宣告自由。” 他也指出，首先要确定我们的愿景 Vision 和 价值观 value 是什么，要有坚定的原则。他也提到灵活性和长效性的坚持。
人类在这个地球上，是一个种群，不应当是分裂的种群。彩虹，因为七彩才美丽。人类，因为多样才精彩。但是真正的平等和自由，还需要我们长期的共同努力。
2020.6.2
后记：本来想写一篇日记说说感受，没想越写越长，最后竟写了两天才勉强写完。贴几句分行，与朋友们分享。
向着阳光奔跑
即使没有翅膀
不能飞抵你
但是更接近光明
心中就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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