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课 | 罗伯特·布莱:散文诗提供什么
这是奇怪的事,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纪,并没有很多原创的思想是用调高的音调,“用昂扬之气”,说出来的。好像那些比较原本的思想都是通过一种平静和低调的声音说出来。昨天我读了一个澳大利亚诗人的作品,他既写分行的诗歌,也写散文诗,而我注意到,在他的散文诗里,语言获得了比分行诗里更加自然的节奏和词序结构。在一首散文诗里,我们经常体会到一个男人或女人在说话,不是面对群众,而是用低调的声音对一个人说话,他知道这个人正在倾听。
对于英语诗人来说,散文诗是一种相当新的形式,但我不认为一种新的诗歌形式是偶尔出现的,或者是为了取悦读者。这种形式的出现,是因为没有它,我们内心有些感觉或半被埋葬的思想就会停留在意识表面之下,本身都不能明确,也没有能力突破而出。
有的存在物是用白色大理石制作的,当我们写作的时候他们会看着我们。他们代表了那些死者对其自身诗歌的不满。在分行诗里的很多刚性,在这些苍白的、穷困的神祗面前,是一种身体的同情反应,这些神祗站在正写作的男人和女人后面,这些男人女人和博物馆里的那些希腊雕像一样苍白,一度闪烁红和黄,如今当所有颜色都脱落之后就变得死亡一样白,以至于连眼球都是白色。当他们试图把诗歌从狂野中拉走,交给超自我,博物馆的缪斯,此时这些有白色眼球的存在物就让我们感到紧张不安。在我们的时代还写诗的那个男人和女人,要应付那些白色的形象,通过再现这些雕像的红色和绿色——叶芝就是这么做的——或者通过做些他们没有注意到的事情,而战胜他们。
当我写散文诗的时候,有时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可以继续这样写,而没有那些白色眼球的人过来提出那么多的要求。我的意思不是说,谁都不要再写分行诗,但是我认为亲密性在一首诗歌里是重要的,而散文诗在这方面能提供帮助。
有时,在散文诗的语言里,甚至精神也能得到提升。散文诗可能像是家庭的,私人的宗教,而分行诗更像是教堂。古代世界两者兼具,足可奇怪的是,人有其他的神祗用于公共宗教,不用于私人宗教。私人宗教有个合适的名字,叫做“神秘”。
散文诗有一点非常美妙,就是它能非常恰当地吸收细节。八月的一天,我站在那里观看突如其来的阵雨,此时突然有个念头,有多少各自不同的事件正在发生;发生的每件事都只发生一次。每个事件都需要在诗歌里得到自己的位置,而我很高兴我有散文诗的形式。这首诗叫做“八月的雨”。但我看到的事物,现在大部分失去了。
我相信,当代的诗渴望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我们这些通过了义务教育制度的人,经常发现我们没有能力写出独特细节,我们过早就被驱赶到了一般化中。我们受到鼓动,要去写“人性”,而不是去写邻近房子里的水管工,他就在自己的房子前面把子弹射进了自己的肚子。一首散文诗会有不同,它不会寻求一般的说法,它敦促我们回到最初的感知中——在结论来干扰我们之前。例如,人实际上并不看到“人们走过大街”。人首先看到来自某些活动的闪光物体的光线,然后看到一个腿有些僵硬的人无法确定的走路姿态,然后是一个孩子头戴的红帽,然后是一只胳膊,戴着某些绿色的在摆动,而过了一两秒之后,脑子会通知你:“是人们在绿灯的时候走过大街”。在我的高中作文里,总是先有结论,然后才有证人的证词。我报告说“人性希望自由”,或者“人性的价值是不可贿赂的”。
我喜欢散文诗的方式,能如此容易地让初始观察活下来,所以,在一首好的散文诗里——就如在一首好的分行诗里一样——完全有可能每个名词都是单数!在整首诗中没有一个复数的名词!在这方面我总是失败,当我读自己的散文诗的时候,我能看到在我身上依然有复数的精神状态。但是散文诗能帮助我们,在这种状态和只发生一次的事件之间维持平衡。
万之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