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特文 | 我们目前最需要什么(小约翰)
唐玄奘西天取经,表明当时的中国需要佛教。而历史证明,佛教后来也成了中国文化重要组成部分,今天已没人认为因为佛教是外来的,就不适合中国。
那佛教为何要引进中国?
在我看来,这是因为中国以儒道为支撑的传统文化缺少了对彼岸和天国的关注。中国传统向来强调以道德代替宗教,但道德能否代替宗教?我认为不能。所以,佛教才以轮回、修行、涅槃等教导来抚慰国人痛苦的灵魂。只不过,佛教强烈的宗教色彩慢慢被中国文化同化,从小乘走向大乘,从修行走向顿悟,越来越圣俗不分,越来越功利化和世俗化,最后并没完成抚慰灵魂的神圣使命。
其后,中国被迫开门,再次向外学习——
我们先是要人家西方的器物,觉得只有西洋历法、钟表、世界地图等是好东西,是我们所没有的,其余的,中国哈都不缺,且天下第一;
其后,我们才知道自己技术落后,所以要学人家的技术。魏源在《海国图志》中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即学习蛮夷的先进技术,然后制服蛮夷;
最后,我们才痛苦地反省到:是不是祖宗的制度和文化本身出了问题?
于是,有识之士才提出要“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陈独秀在一九一九年初的《新青年》发表《本志罪案之答辩书》一文提到:“他们所非难本志的,无非是破坏孔教,破坏礼法,破坏国粹,破坏贞节,破坏旧伦理(忠、孝、节),破坏旧艺术(中国戏),破坏旧宗教(鬼神),破坏旧文学,破坏旧政治(特权人治),这几条罪案。这几条罪案,本社同人当然直认不讳。但是追本溯源,本志同人本来无罪,只因为拥护那德莫克拉西(Democracy)和赛因斯(Science)两位先生,才犯了这几条滔天的大罪。要拥护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孔教、礼法、贞节、旧伦理、旧政治;要拥护那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旧宗教;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西洋人因为拥护德、赛两先生,闹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赛两先生才渐渐从黑暗中把他们救出,引到光明世界。我们现在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为拥护这两位先生,一切政府的迫压,社会的攻击笑骂,就是断头流血,我们都不推辞。”
否定自己非常困难,但“五四”有志之士却有这么大的勇气和眼光,直面导致中国落后的文化和宗教原因,这是多么宝贵。他们并不是中国文化的罪人,而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
这本是很好的反省。但这种反省常被内在和外在因素打断,太多人认定中国传统文化多好多好,说我们不能忘本,应回到传统,至今还认定传统能救我们。
中国传统文化的确非常优秀,但那是一种农业的、静态的、专制社会中的文化形态,它本身并没有突破和更新成为现代文化。就像一个孩子,他小时候穿的那件衣服非常适用、美观,但这个孩子长大了,再穿那件衣服已不可能,也没必要。文化如衣服,并不是一成不变。文化是为了人,人不是为了文化。人只要更新了,就会有更新了的文化。
这些道理很简单,但在中国传播遇到的阻力却非常大。这是因为我们有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结和隐蔽的阿Q“精神胜利法”。
然而,民主和科学,并不是西方最好的东西,也不是导致西方从黑暗走向光明的主导因素。对西方历史真有研究者,大都认为真正导致西方文化产生革命性变革,从古代社会更新到近代社会的,不是“文艺复兴”而是宗教改革。新教给西方民主和科学的发展提供了好土。它们之间关系密切。
而且,陈独秀犯了一个错误,他把民主和科学当成了宗教,把民主本身当成了目的,把科学当成了万能的,甚至想以民主和科学取代宗教。
邱吉尔说,民主并不是最好的制度,而是“最不坏的制度”。民主只是手段,本身并不是目的。民主甚至可能带来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压制。而科学,更是局限重重,并不能搞定一切和研究一切。民主和科学绝对无法取代道德和宗教。
近些年有人提出,应以“宪政”和“自由”这两者来代替“民主”与“科学”。
其实,不管民主和科学也好,还是宪政和自由也好,都只着眼于人的社会层面的需要,而没有把人看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人不只有社会层面的需要,还有自然层面的需要和宗教层面等的需要,不只有建功立业的需要,也有追求永远和意义价值等的需要。
还有,宪政和自由本身是目的还是手段?为自由而自由的话,很容易走向任性。
“宪政”和“自由”也只是某种文化因素结出的果子,而不是其根本所在。
我们目前最大的需要,在我看来,是对“信仰”和“真理”的需要。
不管民主和科学也好,还是宪政和自由也好,都离不开信仰与真理。民主和科学,宪政与自由,不过是信仰与真理开的花、结的果。有了信仰与真理为根基,才能有更美好的社会制度和更健全的人类生活。人类带着信仰,根据真理创设社会制度,制度本身并不是目的,幸福和自由甚至也不是人类生活的目的。我们需要求信、求真,然后才采取一些设计来帮助我们。自由是人们按照真理而活的一种状态。信仰和真理带来人生和社会的更新,带来幸福和繁荣。
单有信仰还不够,我们所信的还必须是真理才行。否则,信从者就很容易陷入自欺和狂热,也就很难说不是迷信。
孔子早知道“民无信不立”,他认为信仰精神对民众来说,比有军队和能吃饭更重要。“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但真理是什么呢?他承认他不知道,他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所以,我们当然要去问问那些拥有了为之生为之死的真理的人们。
我们需要孔子这样的眼光,需要玄奘那样的大勇精神,需要“五四”志士们的献身魄力,然后再次西天取经。只是,这次取的不是西方文化,而是“经”,是种植在西方文化中的宇宙信念和普遍真理。我们得先有勇气承认我们没有,才能有谦卑的心去学人家。学了之后,才会发现这不是用西方文化取代中国文化,而是要超验信仰和绝对真理,自上而下地注入我们的语境,从而更新和转化我们,使我们在这块土地上更幸福、美好地生活。我们要取来种子,而不只是运来果子。信仰和真理的种子,在任何文化土壤中都能开花结果,否则它就不是信仰与真理。
我们失败已太多。屡败屡战,我们需再次出发。真理不是我们自己发明的,它不在我们里面,也不在我们过去,历史已向我们证明了这点。我们需要再次出发去寻找它。
我们需要真理,我们也需要对真理的信仰。我们要继承先人那种伟大的信仰精神,继续去找真理。因为人是不能离开真理的活物。
我们这个民族从来就不乏信仰精神,我们缺的是为真理的信仰。我们只有活得真,才能活得好。不能只为活得好,就不管真不真。
真理比我们大。错过了真理,到头来受损失的并不是真理本身,而是我们。真理没了我们,还是真理,但我们没了真理,就什么都不是。(摘选自齐宏伟《与上帝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