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父亲的自行车
父亲和他的那辆自行车
文/刘慧
父亲是“老三届”,恢复高考后去上的大学。每到快放寒暑假之际,妈妈会告诉我:“爸爸快要回家了。”还没上学的我,便停止一切游戏,每天巴巴地守在家门口。门前是一条窄窄的公路,远远看见路上自行车的影子,我就站起来张望,偶尔有拖拉机经过,扬起灰尘,我就会着急,担心父亲藏在灰尘中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那条窄窄的公路就这样定格在了我的童年里。
有一次,远看一个人很像父亲,我张开小手,喊着爸爸,一路朝他奔去。结果那是和父亲很像的我的叔叔。叔叔抱着我上了他的自行车,在那条路上骑了几个来回,并向我保证:“爸爸明天一定到家。”
第二天,一辆拖拉机经过后的薄尘里,父亲的自行车响着清脆的铃声向我驶来,我却不敢上前了。直到父亲抱起我,将我高高举起,用胡子扎我的脸,大声责问我:“怎么不喊爸爸,怎么不接爸爸了?”我才高兴地大笑。父亲回家了,带给我一个假期的欢乐,带给我童话书,带给我黄昏后悠扬的二胡声。妈妈说,那时的我听父亲讲故事、拉二胡时最为安静、乖巧了。
父亲回来后,一定会带着我去外婆家的。还是那辆大大的自行车,车前坐着我,后座是妈妈。自行车沿着一条小河,行走在堤岸上。车缓缓行走,我躲在父亲温暖的怀里,看着小河的缓缓水流、两岸的萋萋绿草,听妈妈和爸爸轻轻说话,偶尔会有牛从我们身边经过,牛眼睛大而黑,总是那么安静又友好。堤下会有小野花,入了我的眼,我就会张着小手大叫。父亲肯定会停下车,抱着我走下大堤,采一大把绑在车把手上,我就藏在花丛中了。风吹过,花挠得我的脸痒痒的,我笑着和花儿一路玩耍。有时,父亲会随身带着纸和笔,让我看他画花,画河,画堤岸,画岸边的树和村庄。那条小河,那丛野花至今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父亲毕业回家,我也上学了。他自行车横杠上绑着的那个小小座椅已经坐不下我了,我的坐骑挪到了车的后架。很多年里,这辆凤凰牌自行车成了我求学路上的黑色精灵:年轻帅气的父亲,背着一架红色的手风琴,随着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响起,他白色的衬衫也随风鼓动。后座的我没去在意自己裙裾的飞扬,总调皮地去摁住那鼓起的衬衣,嚷着:“爸爸背上吹出一个气球了——”一路车水马龙, 一路欢声笑语。父亲的自行车就这样载着我,穿过大街,走过小巷,去老师家上琴课。不为升学,不为考级,只因我喜欢,父亲就这样义无反顾——在风里,在雨里,在阳光里。
后来,我离家去了外地上学,那辆自行车也基本退休了。放寒暑假回家那天,父亲一定是坐在宿舍大门口守望,一如童年的我守望他的身影。
有一次,回家过暑假,公车在离家十余里之处抛锚了。当年只有邮局才有公用电话,我在附近找到邮局,给父亲单位打了电话,让人转告他,不要急。
天色渐暗,眼看很多乘客在自己想办法回家,我开始着急了。暮色中,一个身影停在了我面前,是父亲和他那辆久已不骑的自行车!
“爸,我正着急呢!”
“急什么,有爸呢。”
父亲带着见到我后的开心地笑,把我的行李绑在车的横杠上,载着我上路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边草虫开始歌唱,月亮初起,初夏清风微凉,空气中隐隐传来父亲身上的汗味。我靠着父亲的背,任车轮滚滚——父亲和父亲的自行车,就这样载着明月清风,载着光阴的故事,一路向前。
一直以为那辆车永远不会生锈,以为那个骑车的人永远那么强健,永远载着我前行。可是,永远不会生锈,永远滚滚向前的只有岁月的车轮。印满车辙的道路上,留下的是父亲日渐稀疏的白发,日渐蹒跚的步履。
而今,路上依旧车水马龙。我也被生活的大潮簇拥向前,渐渐淡忘了那辆自行车。还记得拿到驾照的那天,我带着父亲上路了。父亲看着车窗外,轻轻说了声:“果然找不到一辆那样的自行车了,你以后开车要小心啊。”
我轻轻地郑重地点了头。
刘慧,长沙市岳麓一小语文老师。喜欢阅读,也喜欢研读孩子的作文,领略孩子世界的美好。老师孩子一起读,一起写,一起发表文章,自在、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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