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感慨万端。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像陈序经这样的校长越来越少?这本书中,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和史学大家陈寅恪的交集,令人肃然动容。陈序经校长识人的眼光、用人的胆识、容人的雅量、留人的诚意,足可成为当代校长之楷模。“陈序经,海南岛文昌县人,1903年生。1920年入读岭南中学,1925年毕业于复旦大学,1928年获美国依利诺博士学位,30年赴德国柏林大学进修……31年-34年在岭南大学,1934年任南开大学教授”,至1948年,在南开大学服务十四年。后担任岭南大学校长。”(《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陈序经在东南亚历史的研究,达到了当时国内最高水平。他曾有机会担任广东省教育厅厅长、驻泰国大使、国家教育厅次长、新加坡南洋大学校长,但陈序经都不为所动,长期致力于岭南大学的建设。陈序经的学养人品、办学思想及办学业绩,足以傲视当世大部分校长。1948 年12月,国共分裂已无可挽回。国民党开始实施“抢运学人”计划。大学问家陈寅恪,以及社会活动家胡适等,理所当然地被列入第一批。胡适飞赴美国,尔后去了台湾,从此没有回过大陆。而到了南京的陈寅恪,最终没有去台湾,而是去了上海,在陈序经的真诚劝说下,来到了岭南大学。在当时,作为陈寅恪的知音,陈序经深知陈寅恪的价值。因此,他力排困难,不顾压力,为这位被誉为“教授中的教授”创造力所能及的从教与治学条件。不仅是对陈寅恪,凡是有才华的人,陈序经可说是求贤若渴。他数次冒着战火,只身北上,劝说容庚、冯秉铨、王力、周寿恺、陈耀真、毛文书、谢志光等来岭南任教。短短一年,前后来岭南大学的大师级人物,就达二三十人之多。这超豪华的阵容,足以让世人震惊。1948年,陈序经入主岭南大学。当时的岭南大学整体实力与北大、清华、南开等北方名校相比,逊色很多。彼时,国内战火频仍,风雨飘摇。作为一校之长,陈序经深知教授之于学校的价值与意义,因此,他千方百计地为教授们创造良好的学术研究氛围,并让教授们担任重要岗位,真正实现“学术治校”。好不容易聘请到陈寅恪,就要充分发挥他的作用。陈序经为陈寅恪开出了最高的年薪(是其他教授的2-3倍);同一期的《岭南学报》,打头的四篇文章,全部是陈寅恪的。真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日常生活中,陈序经无论多忙都抽出时间无微不至地关怀陈寅恪。这些暖心的举动,让双目失明、对现实政治深感隔阂的陈寅恪有一种归宿感,使得中国学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在南国校园里得以高扬。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原本就任中山大学,陈序经把他挖到岭南大学担任文学院院长,月薪由一百多元提到四五百元之高。原本已在台湾工作半年的姜立夫,因陈序经的真诚邀请,离开台湾回到大陆,担任岭南大学数学系主任,后来在该领域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抗战前夕,岭南大学便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办学精神——追求“四个自由”——尊重个人思想信仰、言论与学术的自由、绝不允许介入政zhi斗争;提倡岭南一家亲的合作与互存互助的风气。陈序经在1948年上任岭南大学之初,在就职仪式上,他开宗明义:“……对于学术的发展,并无宗派之分,而注重自由讨论之精神……”九年后,担任中山大学的陈序经,在《我的几点意见》一文中提及“要有优容雅量,否则学术上就很难有显著的进步。”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广州,流传着一段佳话,足见陈序经“优容雅量”之品格。当时主政广东的陶铸有一次到北京开会,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接见了他。周总理笑问陶铸:“广东有一位教育家,最善于团结高级知识分子、学者专家,能聘到一级教授任教,你知道是谁吗?”此时的陶铸脸露难堪之色,笑容可掬的周总理说:“他是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你要向陈序经请教,向他学习一点知人善任的好作风。”陈序经对待知识分子总是如春风一般和煦。他宽厚温和,善于化解各种矛盾,也从不计较别人的误解和无端责骂。也因此,在精英云集的大学校园,陈序经以独特的学识、人品和气度,赢得了盛名。1949年,国民党教育部长杭立武曾多次邀请陈寅恪离开大陆。陈寅恪始终不为所动。1949年9月,杭立武再次抵达岭南大学,力邀陈寅恪先去香港,而后转道台湾。杭立武当场承诺,陈寅恪若能成行,马上兑现10万港币和新洋房。陈序经立马表态,“你给十万,我给十五万,马上建新房。”正是这针锋相对,岭南大学,最终留住了陈寅恪。陈寅恪也得以写出《论再生缘》《柳如是别传》这样的伟大作品。在法律界大名鼎鼎的燕树堂,因清高,甚少替人打官司,但家里人口众多,为了糊口,被迫当街摆卖私家杂物。这一幕被陈序经看到,他拦下燕树堂,并送钱物到他家,告知他今后不要再当街典卖物品,并叮嘱“没有钱告诉我一声”。一时传为佳话。毫不夸张地说,一个优秀的大学校长,就是一所大学。岭南大学在战争的艰难环境中,在短时间内变成了国内一流大学,陈序经居功至伟。其学科研究的造诣,其识人眼光、用人胆略、容人雅量、留人诚意,写就了他的辉煌。其实,无论是大学、中学还是小学,校长气度、学识与人品,至关重要。可惜,在这个功利盛行的年代,这样纯粹的校长,已经凤毛麟角。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更加渴望涌现更多的陈序经。校长眼里看见什么,校园里,就会涌现什么。校长看见更多有才华的老师,并把这些有才之人挖至麾下、尊为上宾、奉为至宝,这个学校就会形成尊重人才的良好风尚。反过来,若校长妒贤妒才,防范人才,用人唯亲、进人唯财,学校就会出现更多宵小之徒。小人当道,学校就会乌烟瘴气。校长用什么样的人,学校便会成为什么样的学校。有才华的人,往往疏于经营人际关系,往往淡薄人情世故。如果一个校长,把谁跟自己走得近当作用人的唯一标准,那么,就会把大量庸才乃至小人罗致麾下,就会让校园怪像迭出,就会让学术远离校园。校园,就会成为勾心斗角之所。相反,任人唯才,校园就会风清气朗。校长若过于注重权威,就会容不下异见,校园就会只剩下一种声音,整个管理就会变成流水线那样机械刻板。校长,要容得下不同的观点,容得下不同风格,让各路人才绽放各自的精彩,做到“和而不同,美美与共”。否则,校园就成了“小老头林”——森林里,设若没有其他树种,生态就会失衡,很快森林就会消失。“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正常的流动,是良性生态的标志。但是,若是一个学校(或一个区域)大量优秀人才外流,第一责任人就是校长(局长),如果政策无法留人、待遇无法留人,再加情感也无法留人,那么,外流,就成为必然。校长(局长)当学陈序经,用政策、待遇和情感,千方百计留住人。留住人,才能留住事业。其实,希冀涌现更多像陈序经这样的校长,其关键还是整个教育大环境和教育主管部门的导向和引领。什么土壤,结什么果。
愿更多校长成为陈序经,愿更多校园成为新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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