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 | 一线教师的自我救赎与重生之路（上）
祖庆说陪你走过第1989天
经历着自己全年无休忙碌但是神采奕奕的工作学习生活后，这位老师突然对生命的力量有了全新的认识。你以为是压力在摧残人的身心健康吗？你以为是忙碌和疲惫压垮人的身体吗？不是的。如果一个人的劳作没有和生命的主观意愿对接，悠闲的时候，他会陷入毫无意义的空虚；忙碌的时候，他会陷入被奴役的无休止抱怨和痛苦。
一、缘 起
总会遇到有人询问，你是怎么走上学习心理学的道路的？回想这快二十年心灵成长的旅程，写下这一路的点滴体会，供大家参考和借鉴。
我是九二年中师毕业出来工作的。照理说，做教育的人肯定要学习心理学。是的，回想当年在师范学心理学的时候，都是一些需要死记硬背的专业理论和考试。当年我还是心理学课代表，学完一年心理学课程，并没有在我的生命中留下值得回顾的点。或许是当时年纪太轻，或许是那时的心理学教材根本没有考虑未来的应用场景。反正，学完考完，就完了。基本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次接触心理学，已经做了母亲好几年。2004年参加一个杭州市骨干班主任的培训，重点学习的是美国心理学家埃里克森的八个人格发展前六个阶段。这个理论深深地刺痛了一起参加学习的许多杭州市骨干老师。因为，很多当老师的根本不知道儿童养育的头6年对人的一生有着如此重要的影响。绝大多数的老师父母，看到自己违背儿童发展规律做了那么多错的事，心里哀嚎。可惜，那个年代被严格禁止生二胎，也没有机会重回婴儿时代重新养育孩子。怎么办？据说做对了60%，孩子就会健康成长，我们只好聊以自慰。
心理学的规律和知识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考试，而是更好帮助我们生活的。这么实用的知识，我们从前怎么没有去特别关注呢？心中有些小小的遗憾，更激发了我对这门学科的兴趣。在一帮以育人为专业的教师群里，对儿童的心理发展规律都了解甚少，可想而知，其他行业的父母对这些知识就会更加贫乏。这个，我在一线当老师，更是深有体会。
不久以后，我自己的生命遇到了一个大坎。
当老师已经十多年，虽然从旁人看来，我这个老师当得生动有趣有创意，好像还不错。事实上内心深处越来越觉得这个职业并不适合我，很想逃离三尺讲台。我得了很严重的咽喉炎。（曾经我是师范里的推普员，选上推普员重要的标准是普通话标准声音清脆动听。）
可是，自从我走上教师这个工作岗位，大部分时间处在嘶哑的状态，说话对我而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长年累月看嗓子治疗是当年我不断跑医院的主要原因。后面还去过邵逸夫医院看专家门诊，做了人生第一次喉镜。那个冰冷的管子从鼻子进去穿过我的喉咙的感觉仿佛还在眼前。喉镜的检查结果很简单，声带没有长什么小结，只是严重充血，需要好好休息。怪不得我周一的嗓子稍微能够发出一点声音，到了周五，基本上是因为严重充血而失声，常常靠比划才能跟人交流。
一个老师怎么可能因为嗓子哑而请假在家休息呢？唯独可以做的就是再去看病治疗。胖大海、木蝴蝶、润喉片、黄氏响声丸、金果饮之类的药吃得我都想吐。有人推荐我去某个歌剧团的专用嗓音保养师那里做针灸治疗。每天在课间请假赶去诊所治疗，脖子上插满银针，被吩咐要禁声一周，却不得不在拔针后赶着去学校去班级上课。嘶哑着嗓子在讲台上，却依然要给四五十个孩子上课，批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四五十个孩子都大多不是省油的灯，站在讲台上声嘶力竭想要去掌控全局，学生们有的时候根本没有领会到我的意图，照样我行我素做着自己的事……这种日子令人抓狂，何时才是尽头？
每天睡觉前想到第二天又要去上班，真希望夜里可以长眠不醒，永远不要再醒来。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凌晨2-3点又突然醒来，脑子里思绪万千，想到某个孩子的作业还没有交，得好好单独找时间找他聊聊催一下；某刀作文已经交上来，但是一直还没有批改，得加油了；新的备课检查又要开始了，需要赶紧动笔修改……很想从床上起来赶到学校办公室开始把这些事赶紧做了，可是，现在是凌晨二三点，如果不好好睡觉，不知道白天是否还可以坚持下去，一定要好好睡觉……一直纠结到凌晨四五点，实在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可是，天又快亮了，起来啊，去上班。噩梦一样的每一天，焦虑恐惧又不得不照常进行。
每天半夜里准时醒来成了我不为人知的苦痛。不忍心在半夜里因为自己失眠而搞得枕边人也没有觉睡，但是痛苦和煎熬何以排解？失眠难受的时候辗转反侧，怎么瞒得过枕边人？于是每天半夜里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成了当时最好的疗愈。时间一长，枕边人一样也被搞得疲惫不堪。
去同德医院挂号看睡眠科。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伍，终于轮到我。医生简单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询问我想开的是长效的安眠药还是短效的安眠药？（不同的安眠药起作用的时间长短不同），然后开药打发我离开。从医生机械常规的问询流程中，直觉里感觉这个药其实并不是我需要的。出了诊室的门，我把药方单子扔进了垃圾桶。
枕边人给我买了一堆的书，大部分都是讲如何做好压力管理的。那个时候，心理健康的知识并没有像今天这样被普及。我并不知道那其实已经心处在严重的焦虑抑郁的状态，后面等到我自己具备专业知识回头看，完全符合焦虑抑郁症的各项指标。因为除了焦躁不安，我开始越来越多的自责。我不是一个严谨的人，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做事，对待应试也一样。我很容易情绪化，做事非常容易急，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非常容易向家里最亲近的人发脾气，在教室里有的时候情绪来了也容易提高嗓门使用“狮子吼”……
在工作生活上，越来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有一次寒假结束前需要年级组排练一个联欢的节目，上台在音乐声中表演一段武术操自娱自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跟不上音乐的节奏，一刹那悲从心中涌出，眼泪就止不住来了，把同事吓了一大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十多年后我回想起这段时间的记忆，惭愧的是，那些年我对家人、学生和自己的孩子付出了什么，是一片空白。当一个人自己身处痛苦之中，根本无力去关注到别人的需求，也给不出别人需要的关心和爱护。
我耳朵后面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块铜钱大的皮炎，然后慢慢变大，一直不肯好。去医院看，医生诊断为“神经性皮炎”，最简单的治疗方法当然是使用激素类的药膏，然后，药到病除。接着，停药一段时间，原来的地方继续发出一片红疹，奇痒无比。然后，继续去换专家看病。这次，医生用了一个“封闭针”，直接在皮疹下注射治疗药物。不久，皮症消失，然后，注射后的地方形成一块同样大小的白斑，类似“白癜风”一样，可怕。再问医生，医生说这是药物引发的毛细血管萎缩造成的白斑。欲哭无泪。
这样焦灼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别人是无法理解，看你工作稳定，家庭也正常，当老师口碑也不错。看似你每天几乎都看若无其事在上班工作，每天却在油锅里煎熬。如果死亡真的可以把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也愿意。（后面听到身边熟悉的某个人因为抑郁症最后走上绝路的事，特别能够理解这中间的滋味。）
在那段难熬的时候，无论我的睡眠有多糟糕，只要半夜里我醒着，总会有个人也醒着，跟我聊天，给我拥抱。即使我自己感觉一无是处，也不曾被他嫌弃。
二、转 机
在苦苦地煎熬中，命运的转机来了。西湖区教师进修学校黄克华老师举办了一期“教师心灵成长”培训班。冥冥之中我报名参加了。在这个学习中，邀请到了一位做心理咨询的讲师前来分享。她讲了她咨询中的一个案例，分析了其中的原因和破解的方法。原来人生的困境还可以这样去想这样去做？还可以这样把事情解决掉？这门解决人生烦恼和困惑的学科是什么？我怎么前半生怎么从不知道还有这个领域的知识？我激动地跑上去询问老师，老师说，这门学科叫做“心理咨询”，想要专业的学习，可以去考“心理咨询师”。
那个时候，心理学的应用在大众中普及度非常低，考“心理咨询师”吃螃蟹的人数量并不多，不像今天这样铺天盖地满世界，都是心理咨询师和家庭教育指导师的考证广告（在今天，大家如果需要真的走这一条路，擦亮眼睛作选择很重要，承诺速成和带高薪的都是骗人。没有用心投入十年功夫，很难在这行业磨出一剑）。
当我决心去参加这个课程的学习，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学心理咨询的人，都是自己有“病”的。（身体有病很多人会觉得天经地义，精神世界出现变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被人污名化？）。也会有好心的朋友来劝慰，你要去学“心理咨询”吗？当心理咨询师是个很危险的事，很多人不断给你倒垃圾，最后你自己也会被带到沟里去的。
但是，不管那么多了。我很幸运生活在杭州这样的大城市，可以很方便找到一家靠谱的“心理咨询师”培训机构报名。里面的师资，几乎都是杭州这个领域里的大咖。（可惜，现在阿狗阿猫都在贩卖考证，不知道为什么这家机构却关门了。）因为要参加培训考证，会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双休日。家里的杂事和孩子的陪伴怎么办？枕边人说，你去学习，我来陪娃。
一头扎进“心理咨询师”的培训学习班，才知道世界上已经早就有这么一门成熟的研究人的学科，对人的心灵做了如此深入的探索。从前，我接触到的教育方面的心理学，只是儿童心理发展规律那么一点点皮毛而已。成年人啊，在无知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懂很多，不需要再学习。直到因为自己“心灵”的贫乏把自己陷入困境。
昏天黑地地沉浸在“心理咨询师”的培训学习中，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虽然白+黑，5+2的工作学习生活连轴转，但是心中充满着“启蒙”的欢喜。白天依然是忙碌而繁琐的日常教学，当着班主任，教着语文，做着一线繁杂的的各种事。晚上要准备复习迎考，整理知识笔记，刷模拟考试题，一遍一遍。后面的结果当然是顺利通过笔试，面试，拿到“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当时这个证书并不怎么好考，回头看自己整理的学习笔记，反复刷掉的厚厚习题集，同时也没有耽误自己的教学工作，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之情，原来我可以啊！
一个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大的潜力？经历着自己全年无休忙碌但是神采奕奕的工作学习生活后，我突然对生命的力量有了全新的认识。你以为是压力在摧残人的身心健康吗？你以为是忙碌和疲惫压垮人的身体吗？不是的。如果一个人的劳作没有和生命的主观意愿对接，悠闲的时候，他会陷入毫无意义的空虚；忙碌的时候，他会陷入被奴役的无休止抱怨和痛苦。
现在有太多父母在咨询我，如何培养孩子的自律自驱？原理很简单，努力选择或者创造孩子需要的场域，安下心，培养出孩子良好的自我认知，引导他去发现自己的梦想。剩下的，根据年龄大小不同程度放手让孩子去掌控自己的生活，自驱自律是时间沉淀后水到渠成的事。真的要在现实中落地，光是看到孩子真实的需求，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对大多数父母而言，难度并不小。（待续……）
作者简介：
午潮山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心理健康/家庭教育指导知名讲师,培训海内外教师/国内家长数百场,担任相关报刊心理专栏作者。从事一线教育教学工作近三十年。目前为杭州云谷学校教师,负责学校家庭教育指导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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