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刘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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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老师是我认识、也认识我的唯三的名人，我得寸进一下尺，直接称刘震云老师为我的朋友吧。其实，这也不是我故意攀高，上个月刘震云老师来姆们报社做活动，确实说我和陈徒手老师是他在报社的老朋友，我知道这是刘老师给我这个无名小辈一个面子，但既然这个面子比任何面膜都润肤舒坦，我就先敷脸上了，谢谢刘老师。
多年以前，刘震云老师的《手机》被拍成电影的时候，我和刘老师因为采访，彼此留下了比较深刻的文字印象，后来再到《我叫刘跃进》时，我的采访待遇也跃进一步，享受到了独家专访，当时，刘震云与我在餐桌上对谈。刘老师边讲电影，边指导我品尝“薄饼卷牛肉胡萝卜丝”这道菜，我至今记得那个味道，确实好吃，就是太难嚼了，我在刘老师慈祥的注视下有点尴尬，我现在才明白，为啥当时刘老师自己不吃，如果两人一同撕扯咀嚼那韧性的卷饼，话音儿里的中国电影和中国文学未免太让人咬牙切齿了。
这么多年来，与刘老师的几次见面都是因为他的电影开新闻发布，刘震云老师会走过来跟我友好地打个招呼，但我是何等木讷之人，除了叫声“刘老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种浅薄劲儿暴露在才华横溢的著名作家的面前，对我是莫大的打击，不过，既然我的本色已经亮出来了，我也就不用再装“文艺女青年”了，见了刘震云老师，我就坦然地叫一声“刘老师”，然后话音戛然而止，我们互道再见，余韵永存。
除了见面，我因公事骚扰过刘老师一次，险些毁了我的声名。我们那高大上的报社没有专门的八卦记者，但凡明星出点事都要经过相关领域的记者来询问，现在跨界的明星太多了，都来演电影，于是，我作为电影记者，谈艺术的时候少，谈不靠谱烂事的时间反而更多，由此广泛涉猎了明星们的结婚、劈腿、离婚、吸毒、与嫂子掐架或者被丈母娘揭短之类，无聊至极。
有一次，一个不开眼的领导（已经离职）非让我做名人吸毒的选题，我说我做不了，哪家名人愿意跟我描述自己吸毒啊，这应该去采访朝阳群众，但是，对方是个小心眼的男子，我也不敢断然拒绝，那领导撺掇我给刘震云老师打电话，说刘震云见多识广，没准儿见证过某作家吸粉的场景。
屈服于强权的我，真的就那么缺心眼地刘震云老师打了电话。刘老师耐心听了我的问题后，温言细语地说：“萧老师，这我还真没见过，就算是圈子里有吸毒的，他们也不会叫上我的呀，要不，您再问问别人？”现在想起来，刘老师对我真是慈悲，我用这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去骚扰一位德艺双馨、笔耕不辍的作家，人家居然还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答复了我，这得心里压着多大的火啊！而万一这个电话把刘老师笔尖下的一个诺贝尔奖级别的句子惊走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全世界的罪人？
所以，现在但凡有特别“二”的领导让我没事找艺谋导演唠唠嗑、找凯歌导演谈谈心，或者跟冯小刚导演保持手机畅通，我就想让他拿镜子来照照我——我长得有那么像王健林吗？能让冯小刚导演都追着沟通。
刘震云父女
但是，刘震云老师显然原谅了我这位无知女青年。刘老师和女儿刘雨霖合作的电影《一句顶一万句》上映之际，我们报社组织了包场活动让读者提前两周观看影片，并邀请刘震云父女来座谈，二位刘老师眼睛都不眨就同意了，原本订了半个小时的交流时间，最后竟然说了1个多小时，后来还是工作人员使劲地拽了十分钟，含泪说：“别再往high里聊了，要不刘雨霖就真赶不上飞机了！”这样才把人拽走。但是，女儿刘雨霖赶飞机去了，刘震云老师却留下来多待了40分钟，满足每一位读者的签名和合影请求，感动得我真想冲过去握住刘老师的手，深深地忏悔：“刘老师，当初那个傻×问题真的不是我要问的，真的是一位傻×让我问的！”
02
电影记者的凄惨经历一说都是泪，化作黄河也流不完，怪不得有野心的娱记们逮个机会就要混到影评人的队伍中去。言归正传，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些电影记者多年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什么人都见过，那些自恋明星们抖小腿、撇小嘴、翻小白眼的镜头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但是，刘震云老师一出现，虽然没有特别偶像的外貌，却别有一种风情，文化人的风度一下就出现了，不用摆pose，就已经是男主角的范儿了。
记得多年前一天，刘震云老师在报社下面的路口等我一同去采访地点，刘老师穿着宽松的中式大袄，站在一片空地上，一幅文学青年早起未及舒展筋骨般的慵懒闲适，他身子斜向阳光，带着寂寥的神情，对于周遭，有几丝互不相干的抗拒，又有一种冷眼旁观看热闹的纵容。他周身的姿态让我觉得他其实是立于故乡河南某个村口的宽厚土路前，袖着手望着面前的人群，闻着他们急匆匆的鞋底掀起的土地的腥气，这些人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但是刘震云知道，他知道他们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又在盘算着什么。
在我看来，这种遗世而独立的姿态比楚留香还帅、还玉树、还临风，但一说话，刘老师立刻低到了北京的雾霾里，他永远觉得自己就携裹在人群中，时时刻刻在与人同行，为了表现这种“投入”，他逢人必称“老师”，永远自称“小刘”，只许他夸奖别人“甚是不错”，我用贫乏的语言一称赞他，他便受委屈似地头一歪，笑一笑，盯着你认真地说：“您骂人。”
刘老师年轻时真的很帅 供图/刘雨霖
03
之前，用《手机》骂了不少人的刘震云也会很脆弱地感叹“社会多复杂啊”，他那犹如河南小曲的、扭扭歪歪的语调和抑扬顿挫的话音加重了他在现实中的虚无缥缈，让人分辨不清他对待世界真正的脸色。
当谈起笔下的虚构人物，刘震云却是当成熟识的老友一样，独自呷下一口酒却如与人对饮：“冥冥之中，也许本来就是亲人，无非在这个路口相遇了，‘大哥，哪里去？’原来都是去汴梁。吸烟说话，又投脾气，于是结伴而行。走着走着，更熟了，开始说些各自的烦恼和压在心底的话。到了汴梁，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两人揖手而别。过了多少年，再相互想起，磕着烟袋想：‘老刘也不知怎么样了？’”
当时，刘老师的面前只有平凡的空气和我那一张缺乏生动表情的脸，但刘老师却能于空中起万法，用自己的浪漫主义情怀铺就出一条时空通道，那真是宛如月光宝盒般的巨大能量啊，让我仿佛走进了前世之光，跟着他到了熙熙攘攘的汴梁城下，我甚至差点把手中的筷子当烟袋锅子嘬上一口——原来，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啊！
至今，刘老师的心里依然牵挂他着创作出的人物，他想写写《一地鸡毛》中的小林变成老林后的故事，“老林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刘老师仅仅是这样一问，我却已经感觉到岁月的悲凉。刘老师真是打心眼里热爱写作，他说自己有一句话一直憋在心里：“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想说：‘何以解忧，唯有写作’，但我一直不敢对外说，我怕别人说我有病。”
04
8月替某杂志采访刘震云老师时，化妆师正为刘震云做着拍杂志封面照片前的最后补妆工作，刘震云一边被扑着粉底，一边泰然自若地和我聊天，一副与时尚界很熟的样子，实际上他说自己一年365天，顶多有5天需要化妆，问他一会儿拍照是否紧张，刘震云又搬出了“刘氏逻辑”：“不紧张，紧张也不会拍得更好看点，那何必紧张呢。”
刘老师对自己的信心始终来自于思想：“人的思想意识可能3000年都前进不了一厘米，老子、孔子、司马迁、曹雪芹他们的思想境界，是现在的人依然遥不可及的。我崇尚的也是与思想有关的时尚，而不是与时间有关的时尚。”刘老师的意思概括成一句话就是：一切追求外表的时尚都是纸老虎。
“不紧张”、“不着急”、“无所谓”、这是刘震云的基本心态，如果采访时说到一个沾染着世事浮躁气息的话题，刘震云便会笑眯眯地接过去：“这事儿吧…它不能这么说……”声音谦和但是带着一些悲悯，仿佛他对这个世界已经看透了，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受蛊惑，让他着急。
我最喜欢听刘震云老师说的话就是：“谁比谁强啊，都一样！”，刘老师的女儿刘雨霖才貌双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刘老师心就很宽：“她喜欢干什么都行，做饭好就去当厨子，做好了羊肉烩面到时候还能给我按照VIP待遇打个折扣；想当导演也行，只要别费劲，别压力山大硬撑着就行。”最后，刘雨霖选择当了前途无量的导演，但刘震云老师并不以此为炫耀，“咳，干什么都行，千万别以为自己就怎么着了。”
不过，刘震云老师还是免不了炫耀一下苍井空对他的崇拜之情。他问我：“萧老师，你猜苍井空最喜欢谁？”我一愣，“难道是您？”，刘震云老师挺得意：“没错，是我！”我说：“不错，真了不起”，刘震云老师说：“你说谁了不起？”我立刻恭维道：“您啊”，刘震云不屑地一摆手：“错了，她能喜欢我，是她了不起。”三秒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得，又一次在刘老师面前傻去。
采访结束，我向刘老师致谢：“您那么忙，耽误您时间了，不好意思”，欲走，刘老师叫住我：“萧老师，忙，是相对的。你采访我的时候，别人打电话找我，我会说忙，没空搭理；但是，假如这个电话是中南海打来的，问我忙不忙，不忙赶紧去打一局桥牌，那我就得说：‘不忙’，所以，你说我到底是忙，还是不忙呢？”
那一刻，我如遇禅师棒喝，照见念起念空：“忙还是不忙？不忙还是忙？我是谁？谁又是我？我乘出租车而来，是否应该坐地铁而归？地铁会被挤死，弗如公共汽车性价比最高。”算计完毕，更觉心无挂碍，于是合掌拜别、含笑飘去，只听得半空传来一个声音：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痴心不改，中国最能扯的刘老师，咱们下回再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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