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乡村居民来说,积年累月中,乡土社会里养成的习惯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弥,他们习惯了货郎担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出现,他们安心于去某一家熟悉的店面购买物品。
而炸串摊、小商超、货郎担……这些乡村生意,勾连起无数乡村人,承接着乡村文化,也深藏着乡村难题。一边挑起百般活计,一边向往更好生活,他们肩上扛的是一份辛苦,心里回应的是一份期待。
今天,让我们一起走近这些在江北农村不懈奋斗的生意人,了解他们身上真实的乡村故事。
寻找城市边缘的落处
“老板,两串淀粉肠一串里脊。”
开摊二十多分钟,摊主王大姐迎来了当日的第一单炸串生意,手起串落、油锅开炸。“要辣吗?”捞起串、刷酱、装袋,从炸串新手到此番一气呵成,王大姐用了193天。
从去年十月起,除了过年及狂风骤雨等恶劣天气,几乎每天都能在小镇中央的十字路口见到她。
没有网传那般“日入9000”,在农村开炸串摊,只是为了养家糊口,用时间换收入。
“生意算不上好,比不了在市区的,但每天两三百还是有的。”王大姐每天四五点出摊,最迟摆到晚上十点,赶完学生的放学潮,再候候晚归的年轻人,拾些零碎生意。
王大姐不怕寒冬酷暑、夜间孤守,最怕的是学生放假:“ 在这小镇上,生意主要靠学生撑着,学生一放假就赚不上钱了,本来还有些外地工人,但周边几个厂陆续关停,客源更少了些。”当地产业转型阵痛期对域内小生态的影响格外深刻,连王大姐的炸串小摊也感受到了震动和压力。
生活不易,摆摊本就是无奈,选择驻留农村开摊则更是艰难。
“为什么不去市区呢?”面对这个问题,王大姐给出了几乎能代表半数农村中年人的答案——为了孩子上学。“我老家在安徽,作为外地人,想在南京市区买房、解决孩子学籍问题,太难了!”
年近 50 岁的王大姐,没有学历加持,年轻时也并未赶上什么风口,只能打些零工。看着日益高昂的房价,买房留在都市不可行,返乡也毫无发展,面对生活抉择和现实之重,王大姐和丈夫最终选择在城市边缘安家落脚。
“离开家到了大城市,没谁还想呆在农村,没办法,在这生活成本低一些,也方便照顾孩子。”
在农村谋生,一样要拼尽全力。
王大姐每天一面忙着购货、制串、看摊,一面操心着家里事,要最大程度平衡生计和家庭,身体里的发条就绝不能松懈。
如王大姐一般散落城市边缘的异乡之客还有很多,他们是城市的漂泊者,始终坚持着破除万般困难,在各个角落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
今年三十岁的季女士算得上是村组里最年轻的商店老板之一,家里的小商超也在她的打理下井井有条,与诸多乡间老人经营的店铺风格迥异:六七十平方米的店面干净清爽,并被分隔为里外两间,里间放置洗发水、油盐酱醋等日用刚需,外间则是烟酒饮料及零食,琳琅满目的商品遵循着季女士头脑中的商业逻辑各归其位,年轻力量的承接给小店带来了更多的生命力。“主要挣钱的还是烟酒,以及米油等‘硬通货’。当然,不少人奔着刚需来的,逛完里间出来也能捎上几件零食,这也算是商品摆放的一些‘小心机’。”就是眼前这间有活力、有策略的小商超,在季女士接手前也是垂垂老矣。“我父母在村里开了半辈子的小店,眼看互联网越来越发达,无论是订货还是收款流水都化为了线上进行,他们老人家不会,但又舍不得丢下半辈子的营生,就让我回来‘继承祖业’了”,季女士笑着说。让季女士这只飞入城市的小燕子“归巢”的另一重要因素则是父母养老问题。作为独生女,季女士必须独立承担起赡养父母的责任,不仅仅是金钱上的照顾,更重要的是生活上的陪伴。“目前主动留在乡村发展的年轻人还是少数,村里不少老人在生活上都是‘自助式’养老。见的太多,让爸妈单独在这,我放心不下。”“地方小但动静不小,经济环境上有任何风吹草动,经营的各个环节都会响起警报。”8年的乡村营商经验让季女士显得格外老练。“像最近,绝大多数货物成本价都在上涨,涨价的源头不在供货商,而是最底层的基础原料,最难受的是只涨不跌,加之居民消费意愿和信心还未恢复,很多东西都是能不买则不买。”乡村生意绝不是简单地守着固定的邻里客源,还需察言观色、应时而变,前端物价涨跌、后端消费变化,乃至电商冲击,链条上的每一处都至关重要。商场虽艰,但季女士也的确凭借自己的头脑和能力在村组的商铺中立下了足:“能搏过疫情,把店开到今天的都是狠角色,当然我也是。”手持拨浪鼓,肩挑货担,边走边摇……这是乡村对于货郎担的集体记忆。他们曾走乡串村,走走停停,辗转在人们的琐碎和情感联结中,挑起了旧时江北乡村的日常。现如今,货郎担也已经淡入人们的视野。这些平均年龄在60岁左右的老人,将所有古老的手艺都珍藏在担箱里,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挪动在平坦的水泥小道上,开始了一复一日的营生。“叮叮当,叮叮当……”如往常一样,早晨六点,皮肤黝黑的马伯,戴着一顶编织草帽,敲响了吆喝的歌谣。走街串巷、雨淋日晒是他的常态。每天挑担步行,左肩累了换作右肩,来回腾挪,这样一整天下来,少说也要走两万多步,而因为积年累月的从事这样劳苦的营生,他双脚的骨骼早已肿大变形,“一到下雨天,又疼又痒。”不仅如此,据马伯自述,丁丁糖利润微薄,制法却极为考究,“从麦子发芽、发酵,到历经十几个小时的熬煮,至最终的锤打定型,历时约为5天。这两天暖和,发酵快,做的时间也短些。”对于今年已经64岁的马伯来说,做如此耗费体力的活计并非易事,但即便历经这么复杂的制作步骤,丁丁糖一两的利润也不到3元:“我知道城里有些人一两丁丁糖卖15块,但在我们农村,这个价格不会有人搭理的。”马伯告诉记者,为了迎合乡村的消费水平,他一两只卖5元,碰到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可以售完10斤,运气不好的时候,一天也只能售卖二两。当记者询问马伯,为什么不寻找其他营生,而独独坚守这份辛苦时,他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别的我也不会,现在儿女去大城市打工,老伴也去世了,我一个人闲在家里面,心慌。不如找点事做。”据了解,丁丁糖的手艺是马伯祖上传下来的,他曾用制糖的手艺供家里的两个孩子念书上学,还把老屋装修了一遭。等孩子们独立后,家里面清冷了许多,作为留守乡村的老人,他还是决定继续挑着担做买卖,让生活没那么孤寂。“我那最小的孙子刚上城里的幼儿园,最喜欢吃我做的丁丁糖。”提到孙子,马伯语气里不由得带了些欣慰:“我提前几天就把麦子泡上,等搅糖时就在堂屋前的桌上倒弄,孩子一直仰着头看我,还跟我讲‘爷爷,你做的糖最好吃了!长大了,我也想卖这个赚钱!’”年幼的孩子,觉得糖甜,也想做这份手艺。说到这,马伯不由得回忆起了几十年前。那时通讯不发达,乡间小卖部也少,丁丁糖是人们寡淡生活中难得的甜蜜:“村里小孩一听见声音就知道是我来了,一遛弯围在我周围跳!”在马伯的记忆中,经常有小孩拿巴掌大的废铁和他换一小块糖果,看孩子们吃的开心,他也高兴。而如今,货郎担之所以没有完全式微,靠的是人们儿时情感的回忆和一份浓浓的乡愁。这些年代久远、近乎失色的味道仍能激发60后、70后人甚至是85后人的口水。“每次回老家,看到马伯来了,我多少都会买点,毕竟是童年的快乐。”马集镇的青年小赵感叹道,货郎担挑起的是苦涩,但回应的是一份期盼。 乡村生意有无奈、有艰难,也有挑战和希望,它传导着经济大势、直接影响乡村群众的生活,也是独特温柔的民众记忆,更作为指示剂反应着乡村治理中的不足和城乡间的差距。乡村要发展,不能单靠一老一小揪着人心,如何乘好乡村振兴的东风,让高质量服务落地,让更多产业生辉,让人愿意回、留得下,是仍需多加思考和深入实践的问题。
来源| 新江北报/江北新时空深度报道记者 张玉莲 郑思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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