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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波兰教汉语

丁辰 看世界杂志 2019-08-03




这两年半里,我教过来自波兰、乌克兰、白俄罗斯、丹麦、韩国等国家的学生,真的挺有意思。


来波兰的第一年,我在弗罗茨瓦夫大学的孔子学院教汉语。


因为是中文系毕业生,我到孔院后的第一项任务是为汉学专业的本科生教授中国文学课。


即便是说汉语的中国人,学习中国文学也未必容易,用英语教波兰人学中国文学就更难了。但从学生到老师的转变,着实让我又惊又喜。我暗暗发誓,要以此为契机,让大学四年的学习发挥作用。


01

中西文化的碰撞


我每次上课前最发愁的,就是讲什么。中国文学的内容太多,但适合学生现有汉语水平的文段又太少了。我常常因为备课而陷入无尽的困惑,只好从各种材料里寻找灵感。


弗罗茨瓦夫大学


由于西方人对中国文化存在理解上的固有障碍,深入浅出尤为重要。给大学一年级的学生讲《诗经》时,我不是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开始的,而是把意思更简单明了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作为第一讲。


在此前的语言课上,学生们已经学了一些最基础的汉字。他们知道数字、日期以及“不”的意思,此时再告诉他们“见”是“见面”,“如”是“好像”,“兮”是无意义的感叹词,整句话的意思就容易理解了。


我还到网上找了这首诗的歌舞版。雍容的舞蹈,朗朗上口的曲词,中英文字幕,再加上反复吟唱,学生们很快加深了对这首诗的印象。



第二次上课的时候,一个中文名叫安心的女生甚至主动唱给大家听。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方女孩唱《诗经》,还唱得那么深情而美好。


这些波兰学生都是汉语专业的初学者,我不能要求他们对古文有深刻独到的见解。我只希望他们基本理解古文传达的理念,知道古汉语和现代口语有不少区别,开始对中国的文学产生兴趣。


那个学期,我讲了《关雎》《硕鼠》《芣苢》《静女》《氓》等千古名篇,还给他们留了一个小作业,谈谈对“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句话的看法。



学生的回答千奇百怪,但谈到最多的,是男女平等。用西方现代的视角来看中国周代的文学作品,真是一种激烈的文化碰撞。


02

爱孔孟,更爱老庄


后来我们讲到了《论语》。因为他们在孔子学院上课,所以对孔子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不过,跟洋学生解释儒家思想可不容易。比如。“君子”这个词就很难翻译,只能姑且翻译成“Gentleman”,或者“Person of Noble Character”,但这些都不能准确表达“君子”本身的意思,只得通过具体的例子进行阐释。


此时,学生们的中文水平已经小有提高,只要稍加点拨,他们就能理解“吾日三省吾身”“三人行必有我师”“见贤思齐”“温故知新”这样的古语了。



随后是老子、庄子。学生们特别喜欢老子,大概是因为他说过“无为”吧。什么都不做,是全世界学生的心声。有的学生甚至把老子像作为脸书的封面照片,别的学生在下面回复:我最喜欢的哲学家。


而庄子呢,学生们最感兴趣的是他和惠子“吵架”。特别是关于“鱼之乐”的那篇小短文,不难理解又意趣盎然。比起拘泥的惠子,学生们自然钟情超然物外的庄子。自由、洒脱、睿智、独立,这是西方年轻人追求的生活理念,所以,他们爱老庄胜过爱孔孟。


讲解诸子百家的文段时,我会渗透一些文言虚词的知识。其、之、夫、也、乎……这个过程很枯燥,很多学生中途就放弃了。



而那些永远闪烁着的好学的眼神,成为我认真备课的莫大动力。我希望在他们的汉语水平更高时,能借助这些基本的虚词知识,读懂最简单的古文,或者半文半白的文章。


同样的方法,二年级从汉朝讲起,三年级从宋元讲起,从一年级到三年级,从先秦到现当代,在卷帙浩繁的中国文学中,我架起一叶扁舟,拾起捧捧清波,为洋学生打开了一扇“中国文学之门”。


03

波兰“春晚”


在孔院的一年里,我们组织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文化活动,其中最盛大的,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



一年级为数不多的男生居然组成了一支乐队:一个人弹钢琴,一个人打架子鼓,一个贝斯手还有一个吉他手兼主唱。我非常惊讶,但惊讶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因为波兰是一个极其热爱艺术的民族。


乐队选择的曲目是我在课间放给他们听的《斑马,斑马》。这首中国歌的曲调容易上口,歌词也没那么难。学生的自主性很强,我除了偶尔问问进度,排练的内容和时间都由他们自己掌控。


我放心地把排练交给学生们,开始准备自己的节目。我和一个中文名叫易居的波兰男孩合唱电影主题曲《小幸运》。



易居很有艺术修养,在演唱之前,我和他一起排练了好几次,从头到尾,他事无巨细地指导我,什么时候开始演唱,什么时候走向舞台中央,什么时候眼神交流,所有步骤他都了然于胸。一边惊讶于他做事的认真程度,一边惊讶于他对音乐的感受力,这一切我都望尘莫及,无限感慨。


到了“春晚”那天,弗罗茨瓦夫大学礼堂集结了全城的中国人,对中华文化感兴趣的波兰人也纷纷拥向这里。高朋满座,座无虚席,每个节目都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04

迥异的学生们


在波兰的第二年,我在弗罗茨瓦夫大学读经济学研究生。一边读研,我一边在当地的汉语机构继续教汉语。



这一年,我开始接触形形色色的汉语学习者。最小的学生是两岁大的小男孩,他的家长和中国有生意往来,认为中国的未来无可限量,便希望孩子从小学习汉语,在成年之前说一口地道的中国话。


可是这个孩子实在让人头疼。他坐不住,到处跑,还总是搞破坏,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大哭大闹。我的耐心经受着前所未有的磨炼。最初,他意识不到自己在上汉语课,但一年多过去,三岁多的他开始用波兰语问我:“树”用中文怎么说?“牛”用中文怎么说?



年纪最大的学生,是一位已经过了波兰退休年龄的老人。他今年66岁,能说流利的俄语和英语。他从60岁开始学习中文,已经考过了HSK(汉语水平考试)三级,希望不久的将来能考四级。在中国,很难想象一个60多岁的老人会从零开始学一门外语。他是“活到老,学到老”的践行者,这句话也是他的座右铭。


学历最高的学生,是弗罗茨瓦夫大学英语专业的语音学教授,他觉得中国的书法充满了艺术感,富有无尽魅力。他说,书法在美学上让人感到愉悦,他想学习如何正确地使用毛笔,写出自然的形态,哪笔粗,哪笔细……



与此同时,他也想学着说中文。因为他有语言学的背景,所以学起来会容易一些、专业一些。他不着急,觉得学20年也没关系,只要最终能说得流利就行。至于我的其他学生,有的想去中国旅游,有的希望保持汉语水平,有的为了挑战自己,有的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个中国人……每个人有不同的诉求,我也从中知道,教学一定要有针对性。


如今,我已经在弗罗茨瓦夫教了两年半的汉语。这两年半里,我教过来自波兰、乌克兰、白俄罗斯、丹麦、韩国等国家的学生,累计超过150人。





作者 | 丁辰

编辑 | 郑嘉璐 zjl@nfcmag.com

排版 | 龙明佳,Ke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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