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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年轻人苦寻人生风口

印权斌 看世界杂志 2021-06-17

2021年1月12日,伊朗首都德黑兰空气污染严重


娜孜丽在悲痛之余,一直在反思,自己当年在德国拿到硕士学位并成为宝马公司销售骨干后,为什么要回到伊朗? 



在2018年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朗核协议重启制裁、2019年美国启动极限施压政策后,伊朗在2020年又遭遇新冠疫情冲击。鲁哈尼政府在严控疫情、经济凋敝和开放经济、新冠蔓延之间反复摇摆。


2021年4月伊朗迎来第四波疫情高峰,日均感染人数过2万、死亡近300,德黑兰不得不全市封城歇业10天。


不过,在2021年春天,伊朗得到的也并非全是坏消息。先是中国跟伊朗签署了25年战略合作图景计划,为未来伊朗的经济发展注入强心剂,也让伊朗打开了与其他大国博弈的局面。


3月27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与伊朗外长扎里夫共同签署了中伊25年战略合作图景计划


而后在维也纳举行的核问题谈判上,眼看美国为了重返伊核协议不断下调底线,伊朗从要求美国先取消制裁伊朗再履约,到呼吁美方一次性解除所有制裁,抬高了要价。


可就在此时,4月11日伊朗最主要的核工厂疑似遭以色列特工安放的炸弹袭击,破坏比较严重。有评论称,伊朗基本失去了在维也纳谈判的筹码。但伊朗官方放风说,受损的是第一代离心机,原本它们正要被新型的离心机替代。


如果维也纳谈判节外生枝,伊朗所受的制裁得不到解除,已经在制裁下度过了过去3年的普通伊朗人,又将经历些什么?


2018年5月,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得知该消息后,伊朗国会议员在议会烧毁了纸质的美国国旗



萨莫娜:通过中国寻找生存空间


萨莫娜今年31岁,幼年丧父,靠着做小学教师的母亲辛勤工作,一家兄妹三人都接受了高等教育。萨莫娜毕业于伊朗最好的石油专业学校(阿瓦兹石油工业大学),是一名石油化学工程师。


2016年,萨莫娜的弟弟哈米德娶了舅舅家的表妹,平日就相互扶持的两家人亲上加亲。舅舅是军队高级将领,通过个人运作,帮萨莫娜谋到一个国家石油公司省城炼油厂的铁饭碗。


2019年12月23日,伊朗阿拉克,技术人员在运行重水厂核反应炉第二回路(图源:视觉中国)



虽然当时萨莫娜到手的月工资折合人民币只有1500元,工作场所离首都300公里远,偶尔还要忍受男上司的言语性骚扰,但考虑到当时核协议刚刚签署,石油禁运解除在即,伊朗经济尤其是石油产业前景一片光明,以及公司各种福利齐备,基本没有额外生活开销,她还是安下心来认真工作。


每个月领到工资后,她都会拿去钱庄换成美元,平时下班后也抓紧时间自学英语,为5~10年后技术移民加拿大做准备。


换作在别的第三世界国家,这只是一个底层小康人士靠着奋斗寻求到西方社会过中产生活的励志故事。可当这一切发生在伊朗时,情节就复杂了许多。


2021年4月2日,一个家庭在德黑兰郊区野餐(图源:视觉中国)


特朗普政府重启对伊制裁、采取极限施压政策后,伊朗经济迅速恶化,货币在半年里贬值了80%。萨莫娜的工资年涨幅(只有20%)却严格执行工资法,月收入换的外汇只够在美国吃一顿像样的午饭。


收入和生活水平的下降,让萨莫娜毅然砸碎来之不易的铁饭碗。好在她平时结交了许多中国朋友,通过其中一位中国朋友牵线,她来到一家中国设备制造企业做行政和市场推广工作,月薪1000美元左右——这已经能让她在德黑兰过上优渥的中产生活了。


可惜好景不长,由于美国的金融制裁造成里亚尔贬值,伊朗央行对本国企业采购进口物品日趋收紧,中国公司的伊朗客户和收入都大幅减少。对中国公司而言,好不容易卖出了设备,往中国国内的利润回款也日趋艰难。即使能找到可靠的钱庄回款,伊朗本币里亚尔剧烈的波动幅度,也让利润成了未知数。结果,萨莫娜工作不到一年,所在公司就撤出了伊朗。


2020年6月15日,伊朗库姆的集市(图源:视觉中国)


面对动荡的经济前景,萨莫娜唯一想做的,就是多赚钱并实现资产保值。她拿出自己几年工作的积蓄,跟姐姐合资在德黑兰西北部买了一套公寓,结果喜忧参半:公寓现价虽然比她购买时的价格翻了三倍,不过折合成外汇的话,房子其实还是贬值了。


在伊朗政府的外汇管控下,热钱除了流向房产市场,也流向股市。从2019年末开始到2020年中期,伊朗股市大盘暴涨4倍,俨然成为新的资产保值工具。萨莫娜也跟风入市,初期小赚一笔后,她劝说母亲卖掉省城老家的房子,把钱投入了股市。不料2020年下半年风云突变,特朗普败选让伊朗人看到制裁解除的希望,很多庄家开始从股市撤出资金,准备在外汇大量流入时抄底。结果,股市市值接近腰斩,萨莫娜一家又遭受了损失。


好在波斯文化重视身体美与灵魂美的对称统一,伊朗人活得再难也要把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姐姐奥塔菲开的美容院客源不断,收入颇丰,萨莫娜一家暂时没有因为股灾遭受大的波动。


一名伊朗妇女在彩妆店里选购化妆品


萨莫娜从中国朋友那得知,由于伊朗女性的面庞——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非常符合中国人的审美,很多伊朗女孩都成了抖音上的网红,粉丝百万打赏不断,月入有时能达到两三万元人民币。她觉得自己长相条件也不错,便动了心思,注册了一个账户,跃跃欲试。


当然,她也不想做全职网红。在预判拜登上台会减轻对伊朗制裁后,她又拿出一部分积蓄注册了一家公司,利用自己之前给中国公司工作积攒下的经验和人脉,专门为有意来伊朗投资的中国中小企业提供商业和法律咨询服务,同时还做些中伊之间的进出口贸易。


火车上的伊朗女孩


一个月后,中伊两国25年长期战略规划协议签署。萨莫娜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后,“总算站对了风口”。



娜孜丽:从希望到失望


娜孜丽是伊朗一家本地防火涂料生产企业的控股人,这是一家由她父亲里萨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创立的家族式企业。


40年前,伊朗刚刚经历革命,又遭到伊拉克的侵略,国王时代精英阶层纸醉金迷的生活瞬间灰飞烟灭,中产们挤破头向西方国家移民。按理说,里萨早前在德国上过学,人脉深厚,大舅当时是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心血管专家,里萨移民西方是举手之间的易事。但里萨不仅选择留在伊朗,还自掏腰包投资扩大工厂产能,填补同行移民后留下的产业空间,一举成为伊朗最大的防火涂料生产商。


电影《我在伊朗长大》剧照。该片的故事背景为1979年的伊朗伊斯兰革命,而女主角最终移民欧洲


所以,当特朗普退出伊核协议重启制裁时,她父亲里萨一度满心欢喜,认为“那些冀望靠国外资本发展伊朗的改革派势力,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民族企业发展的机遇又来了。


里萨变卖了在加拿大的房产,娜孜丽卖掉了自己的保时捷跑车,一起集资在伊朗买地换设备,试图将工厂产能扩大一倍。不过,这一次娜孜丽遇到的状况,却跟40年前父亲打拼时完全不同。


先是劳动力质量跟40年前比明显下降,她几乎找不到可以胜任的技工和中层管理人员。新员工能力不高却很会提要求,不愿加班,尤其在斋月老以封斋为借口逃避工作。娜孜丽气得一度想从中国和孟加拉引进一批技术工人,给伊朗同行看看“什么叫服从和吃苦耐劳”。


伊朗一家钢铁厂内,一名工人正在切割钢卷


然后就是制裁。40多年前美国使馆被占领,美国虽然启动制裁,但也只是石油和武器禁运,她父亲的工厂依然可以进口美国生产的原材料。后来特朗普的制裁几乎要扼杀掉伊朗经济的每一个细胞,不仅美国生产的防火涂料原料没法进口,别国生产商怕失去美国市场也不敢卖给伊朗。结果,娜孜丽父女刚把工厂产能扩大,却发现没有东西可以用来加工生产。


好在伊朗本国境内有原料矿石珍珠岩。娜孜丽买下矿山后,又发现伊朗国内竟然无法独立生产研磨设备,找来找去总算有一家中国设备生产商不怕制裁愿意出售设备,可伊朗央行和海关却认为相关产业不涉及国计民生,拒绝拨调外汇进口设备。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家人为工厂发展焦头烂额之际,新冠又在伊朗暴发,不仅夺走了工厂的业务和订单,也夺走了家族独子娜孜丽弟弟西奥瓦什的生命。


新冠肺炎期间的德黑兰街头,一对戴着口罩的夫妇


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娜孜丽在悲痛之余,一直在反思,自己当年在德国拿到硕士学位并成为宝马公司销售骨干后,为什么要回到伊朗?


“当时是出于长女的责任,要继承家业,可我现在却看不到任何留下来的希望。”娜孜丽似乎并不看好美国重返伊核协议解除制裁的前景,“发展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来铺垫,我奉献了前半生,不想再奉献后半生了。”





作者 | 印权斌

特约编辑 | 姜雯 jw@nfcmag.com

排版 | 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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