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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捧金棕榈,他把生活拍成寓言

刘圣雨 看世界杂志 2022-05-01

塞尔维亚著名导演库斯图里卡




俄乌战事爆发以来,西方文艺圈迅速站队。曾赢得过两届戛纳电影奖的塞尔维亚著名导演库斯图里卡,因为之前一直支持普京的立场,被西方电影圈集体杯葛。


库斯图里卡说,黑色幽默是巴尔干地区人民能够存活下来的重要原因,比如同学的父亲之所以选择在邮局工作,就是因为每天能用邮戳章狠敲“铁托”的头。


历史上只有8位导演两次斩获戛纳金棕榈,库斯图里卡便是其中之一。他的电影里有马尔克斯式的魔幻现实主义,有费里尼电影里的“马戏团式戏剧”,更重要的是有南斯拉夫特有的黑色幽默。


1985年戛纳电影节,导演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右上)和他的演员米里亚娜·卡拉诺维奇(左)和莫雷诺·德巴尔托利,他因《爸爸出差时》第一次获得金棕榈奖

一种新生活


“1961年,尤里•加加林飞上了太空,而我踏上了去学校的路。太空飞行第一人的这次飞行准备了很长时间,而且加加林身后还有一个专家团。而我上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都落到了妈妈一个人肩上,因为爸爸那时候去贝尔格莱德出差了。我的妈妈桑卡生好炉子,烧热水,把我放在一个大圆盆里。当她往我背上打肥皂时,我听见她哭了。


“桑卡,你哭什么呀?明天要去学校的是你还是我呀?”


“我没哭,儿子。”她边抹眼泪边说,“我只是有些难过。从明天起,就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库斯图里卡选择用这样一段话,作为他自传《我身在历史何处》的开头。“一种新的生活”仿佛一则寓言,不仅贯穿了他的家庭生活,也贯穿了巴尔干地区的历史。生于萨拉热窝的库斯图里卡以及他的同胞们,20世纪总是在面对“一种新的生活”。


[塞尔维亚] 埃米尔·库斯图里卡,苑桂冠 译,《我身在历史何处》,浦睿文化·湖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出版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奥匈帝国解体,1929年南斯拉夫王国成立,新生活开始了。而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轴心国入侵,南斯拉夫王国再次解体,被纳粹德国、意大利、匈牙利和保加利亚分割占领,新生活第二次到来。


等到了二战结束,纳粹被赶出国境,约瑟普·布罗兹·铁托出任总统和总理,并一直主持到1980年去世。他去世之后,南斯拉夫逐渐分崩离析,直到1990年代解体,国家不复存在,桑卡的眼泪在20世纪数次滴进巴尔干的土地。


南斯拉夫还存在时,一些人会不时被叫去“出差”,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爸爸出差时》是库斯图里卡第一部获得金棕榈的影片,讲述的是一个6岁男孩过着典型的南斯拉夫家庭生活:一个爱寻欢作乐的父亲,一个忍辱负重的母亲,一个私下秘密通奸的大家族。然后有一天,爸爸也被叫去“出差”了,这个家庭随之遭遇了“新生活”……


《爸爸出差时》片段

库式幽默


中国电影导演里最赶得上库式幽默的,应该要属姜文,其代表作比如《鬼子来了》《让子弹飞》《一步之遥》。而最靠近这种幽默的作家,则是王小波。他们都有一种好似天生的黑色幽默,让我们在观看南斯拉夫电影时觉得心有灵犀。


《让子弹飞》剧照

库斯图里卡的故事总有一个原型:男人高谈阔论,女人抱怨男人高谈阔论。孩子,总是夹在父母中间,在无休止的争吵中成长,并在儿童或少年时期遇到初恋,难以忘怀。


小说集《婚姻中的陌生人》的头篇《多么不幸》中,仅仅通过一段对话就将这个“家庭原型”体现得淋漓尽致:


妻子:“斯拉沃,我可怜的朋友……你就不能抱抱你的孩子吗?难道会抱断你的胳膊?!”


丈夫:“不卫生!”


妻子:“怎么,抱抱自己的孩子都不卫生吗?”


丈夫:“一些看不到的病毒正威胁着整个世界。受难的可不仅仅是人们想到的苏联人和美国人而已。到时候,整个世界都完了!”


妻子:“如果你说的那个世界要完了,那还真是个损失呢!”


当他们的汽车由于装满了建材而艰难地“来来回回”,开不出垃圾堆时,丈夫斯拉沃便站了出来,开始引经据典:“伟大的列宁曾经说过:‘后退一步是为了前进两步!’”


[塞尔维亚] 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刘成富 苑桂冠 译,《婚姻中的陌生人》,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

在第二篇小说《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中,差不多的家庭,差不多的幽默桥段,丈夫布拉措在家里对寒冷的天气指点道:


“这是一场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当年拿破仑和希特勒困在俄罗斯的时候,也正是遇到了这样的寒流。”说完,往两颊涂满剃须泡沫。


“布拉措……求你啦!说天气能不能不掺和政治啊?”妻子阿兹拉一边穿鞋子一边反驳道。


年轻时的库斯图里卡

库斯图里卡生活的南斯拉夫,政治生活和私人生活难舍难分。他的故事很大程度上都来源于他的父亲穆拉特·库斯图里卡:信仰社会主义,曾经参与铁托的游击队,以对抗德国纳粹,后来入职波黑政府,官至信息部部长助理。穆拉特也是一位喜欢高谈阔论政治的人,会在家里大吼“铁托的头发是用鞋油染的”。


政治与私人生活交融的斯拉夫文化,使得人们常常在日常生活里拿政治开玩笑。通过幽默,自己能从高压中得到些许解脱。库斯图里卡从小耳濡目染,他就是自己故事中的那个孩子,总是夹在这些荒诞之间,同时又仿佛局外人一样,得以抽身观察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将现实化作他的剧场。


库斯图里卡在片场

当我们不能说真话时,我们说笑话


“1992年,父亲去世了。同年,南斯拉夫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库斯图里卡在自传《我身在历史何处》的同名章节里,写下这第一句话。


《地下》是库斯图里卡又一部金棕榈获奖影片。这部片于1995年上映,通过一个黑色幽默的荒诞故事,史诗般地回溯了那段南斯拉夫历史。


1995年,库斯图里卡凭借《地下》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电影分为三部分:“战争”“冷战”“战争”。


第一部分里,纳粹1941年4月6日轰炸了贝尔格莱德。马高,一个黑市商人、投机分子,组织他的朋友和亲属一起进入一个装备良好的防空地窖。而马高自己没有完全躲进去,而是时时与外界保持联系。马高和他的朋友黑仔表面上在外面抵抗法西斯,实际上是在“摘桃子”,掳掠战后物资。在一系列“英勇战斗”后,马高将黑仔也“藏”入地窖,私占他们共同的爱人娜塔莉。


《地下》剧照,娜塔莉

第二部分“冷战”,发生在1961年。战后马高成为铁托的亲近分子,并和娜塔莉结了婚。他们没告诉地下的人二战已经结束了,反而通过播放轰炸声和希特勒的演讲,甚至还筹备拍部电影《春风骑白马而来》,来歌颂战争中的勇士,来欺骗地窖中的人。而地窖里的人因为相信他们编造的战争谎言,主动努力在地窖里工作,为“保卫祖国”出一份力。马高则把地窖里的劳动成果,卖给外面的客户。


《地下》剧照,南斯拉夫解放后在地上的马高

一天,马高和娜塔莉下到地窖里,参加黑仔儿子的婚礼。婚礼上所有人酩酊大醉,大打出手,结果把地窖墙给打穿了,发现一条通向外面的隧道。地窖里的人终得离开地窖。但当黑仔和他的儿子爬上地面时,他们却爬到了电影《春风骑白马而来》的拍摄现场。他们以为此时地上仍处于战争当中,所以杀了所有现场穿德国制服的演员。


《地下》片段,黑仔儿子的婚礼

黑仔的儿子因为生于地窖、长于地窖,不适应外面的世界,最后倒在了多瑙河里。黑仔被警察逮捕后才逐渐发觉不对劲,此时马高和娜塔莉逃跑了,并烧了他们的房子和“地下工厂”,毁灭证据。


《地下》剧照,爬上地面的黑仔(后)和他的儿子

第三部分,再次被称为“战争”。马高老了,坐着轮椅。娜塔莉,美丽依旧,正被通缉。黑仔,未能走出35年前的丧子之痛,此时他是一个准军事组织的指挥官。娜塔莉被黑仔的手下射倒,死在马高大腿上。而马高的兄弟伊凡,作为曾被投入地窖的亲属之一,花了35年才发现马高此前所作所为。他后知后觉,怒不可遏,把马高殴打致死,并挂在教堂钟上。


《地下》剧照,相拥而亡的娜塔莉和马高

库斯图里卡制作《地下》时,家乡萨拉热窝正被围城轰炸。这场围城战持续了4年。他的阿姨伊萨被一颗流弹打中了屁股,虽然活了下来,但还是在1996年战争快要结束之前入了葬。


铁托在世时,正值冷战时期,南斯拉夫充满了谎言和背叛,官僚主义盛行。铁托去世之后,南斯拉夫摇摇欲坠,民族关系紧张,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都在政治宣传中煽动对对方的恐惧与仇恨。


战争初期,南斯拉夫军队占领并炮击了克罗地亚的杜布罗夫尼克和斯普利特,理由是这里有前纳粹乌斯塔莎的军队和恐怖分子。而黑山此时宣称杜布罗夫尼克历史上属于黑山,而后被塞尔维亚政府否认。民族之间不断用各自的说辞打媒体战,进而走向真正的战争与分裂。


库斯图里卡选择通过电影加入这场战斗:“拍《地下》这部电影,并不是为了记录铁托的传奇,而是为了展现那些对电视报道深信不疑的人,最后落得怎样的悲剧下场。”


《地下》结尾

在谎言与真相交织的现实中,谎言通常义正词严,冠冕堂皇,而真相往往不可言说。当人们无法说真话时,他们只能说笑话。并且,一个笑话之所以好笑,因为它是真的。




作者 | 刘圣雨责任编辑 | 何任远 hry@nfcmag.com美编 | 赵冬冬南风窗旗下国际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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