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品 | 爱不是握着拳,而是松开手
18
星期二
2017年7月
这是男孩崔佛的成长故事,
也是一曲森林自然的灵性呢喃。
一日一签
我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必须得讲。
二十多年前,早在科技改变世界、恐怖主义让所有城市人胆战心惊之前。早在男孩们穿着军衣昂首阔步地走在这所学校里,杀害满满几个教室的无辜孩童之前。早在大海满是油污而政府袖手旁观、比尔·盖茨开始疯狂爱上这个世界、飓风变得强劲无比足以掀翻整座城市、中毒的儿童被麻醉昏迷以抬升大型制药公司的利润、我们甚至不知道需要提防时就被转基因食物强加于身,早在这一切之前。在同性恋的婚礼上抽大麻还不算过时——同性恋的人还没有变得,呃,像其他人一样,而大麻还没有变成,呃,只是另一种税收来源。这甚至在另一个著名的比尔——那个姓克林顿的比尔——以其对雪茄的选择出名之前。现在回顾它,感觉像是好久以前的事。没有智能电话。没有见票即付。连一部iPad也见不到。
那么久远以前。对。故事从1990年开始。
西雅图,7月里炎热的一天,一部租来的了无生气的豆绿色汽车从西塔机场的5号州际公路向北行驶,穿过被群山掩映的扩张社区,隐没在大桥和水体后方。车上的乘客,一位父亲和一个儿子,彼此之间没有交谈。男孩差不多十四岁,他不开心。不开心是因为流离失所,离开了童年的家,被迫踏上一段讨厌的公路之旅。不开心是因为母亲没和他一道。不开心是因为父亲却和他一道。于是他不说话。他的注意力全在平克·弗洛伊德1的《迷墙》上,他在用随身听的耳机专心听歌。
他的父亲频繁地瞟他,神态紧张。他似乎渴求这个男孩的认可,可男孩偏偏不会给他。当他们从南面靠近城市时,男孩抬眼一瞥,注意到了西雅图那座无处不在的莫名地标,太空针塔。他对着不合时宜的纪念碑蹙起了眉——到底谁会修建这么一座东西,又是什么样的市民愿意保留它啊?——并再次低头看向鞋子,那对他来说要有趣得多。
不经意间,已经驶过了城市。他们出现在一座高架桥上。
“你不想看看这个吗?”父亲终于绝望地说,他拍拍男孩的肩膀,指出身边西雅图的辉煌。
男孩抬起眼睛,看看四周。有桥、有湖、乏味的楼房、无线电塔、水上飞机、有山、有树。他看完了。
“不想。”他说,注意力重新回到音乐上。人声在他耳边唱着:拆掉这堵墙。拆掉这堵墙。
我要给你讲的故事于是开始了。
1
我不喜欢里德尔大宅。它无时无刻不在嘎吱作响,要么呻吟,要么唏嘘,就好像是活的。就好像是风中摇摆的一棵老树,在抱怨任人摆布。
我溜下楼——不想吵到父亲,万一他在小睡呢。我走到外面的前廊,那里热得晃眼。太阳在用光线击碎大宅,在傍晚薄雾的眩光中,我发现自己很难看见任何东西。所以直到听见有人讲话,我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是谁?”一个男人问道。
我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我举起手来遮挡阳光,眯起眼睛察看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我看到一个老人坐在一把木头摇椅里。老人身旁的茶几上有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玻璃杯和装着类似柠檬水的水罐。老人看起来和前厅里伊莱哲·里德尔的肖像极其相似。他有白色的细丝长发,面有倦容,大耳朵,大鼻子。有那么一秒,我以为他或许就是伊莱哲·里德尔,但那不可能。逻辑和常识——以及我知道自己不是在拍恐怖电影的事实——告诉我,这个人是塞缪尔爷爷。
这个我假定是祖父的人做出痛苦的表情,在椅子里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用一块方巾擦拭他的眉毛。因为穿着黑裤子和黑T恤,他一定热得很不舒服。太阳最爱折磨黑衣服了。
“你是谁?”这个人又问了一遍。
“我是崔佛。你是塞缪尔,对吧?我的祖父。”
“我想是的。”
“我是你儿子的儿子。琼斯·里德尔。我是他的儿子。很高兴见到您。”
我朝他靠近几步,注意到他T恤上印的字:上帝是我的副驾驶员……但我们撞山了,所以我不得不吃掉他。
“很搞笑。”我说。
“什么东西?”
“你的T恤,很搞笑。”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给他取名琼斯吗?”
“那是他母亲娘家的姓。”我有点被他的跳跃性思维弄蒙了,但我知道原委,同时想证明自己,于是我回答了他。“你的妻子,伊泽贝尔·琼斯。还因为它很特别。人们记得住特别的东西,她想让人们记得他。”
“你认识她吗?”塞缪尔爷爷问。
“不,我出生前她就过世了。”
“她爱他胜过这世上的一切,”他陷入了沉思,嘴巴动了几下后说,“我认为他爱她有过之无不及。”
他陷入了老人式的沉默。他在反刍。这个词语一直是我的最爱之一。山羊和牛都是反刍动物。它们咀嚼食物后吞下,又吐回嘴里,再咀嚼一会儿,再吞下去,如此反复。如果你总是思考事情,也有点像是在吞下思想,然后吐回嘴里,再多思考一点。即使现在,我仍喜欢那个画面。
2
我在一处深林里,树木的基底很粗壮——大得像一座房子——枝干的林冠那么茂密,光点几乎无法通过。有人和我一起。我知道这个人:
是哈里。我们两人徒步穿越这一地带,高地翻滚如海上波浪,松软的土地覆盖着苔藓和针叶。我们翻过与我们等高的树根。幽暗、凉爽,有鸟歌唱。我们抵达一棵树的基部,它的周长至少有四十英尺,厚厚的树皮苍老多瘤。我抬头仰视树枝,它们在远高于我头顶的地方开始生长。哈里对我微笑。
我打开帆布包,取出皮手套、攀钩,还有一段锁链。我对它们异常熟悉,就好像完全知道要做什么。我们没带斧子,没带锯子。不,我们不是来这里砍树的,我们来爬树。
我们准备就绪。哈里请求树木保护我们,然后我们开爬。
我抓住翻转线的一头,它已环绕巨大的树干一圈。伴着一阵颤抖,我把锁链盘成一英尺长左右,把它拉直。我把钉鞋刺进树干,向上攀爬,越来越高。我暂停休息,向下俯视。哈里在我下方不远处。地面更加遥远了。距第一根树枝肯定有一百英尺,或许更远。等爬到那根树枝时,我把自己撑上去,爬到了枝上。它的周长无疑有三英尺。我毫不费力也无须担心地稳稳站在上面,脱掉了钉鞋。我把它们连同绳子一起,塞进背包,然后脱掉靴、袜和手套。
“你在等什么?”哈里问,仍紧抓着他的翻转线,在树枝下面平衡住。
我仰望树冠深处,看到树枝从四面突出延展,靠盖满针叶的树梁相互编织在一起,但在靠近树干的地方留有空间,我能清楚地看到该如何在树枝间缓慢前进,直至树顶。我从站的地方抬起手,一只手抓住了一根较大的树枝,单脚一跳,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于是我就悬空了。我用脚蹬树干,一直往上走,走到能把屁股倒吊的地方,之后我就坐在头顶的树枝上了。我寻找另一根可抓的树枝,继续攀爬。我知道哈里在跟着我,我不需要去找他。
我们爬得越高,大树的内部似乎离得越远。肾上腺素飙升得过于激烈,就快爆炸了。只有我们自己的肌肉和力量让我们活下去。往手上抹树脂,隔着汗水抓握。必须集中注意力在一样东西上——下一根树枝——知道树枝吞没了我们,然后,很快,我们甚至看不见森林地面了。我们上得越高,枝干就越发茂密,或许一直到距离树顶四分之三的高度处,我们发现自己就像身处一间由树枝搭成的房间里。这里没有恐惧,因为除了布满灰色苔藓、地衣以及绿色和棕色针叶的褐色树枝外,几乎看不见东西。太多树枝轻易就能抓到;错综的树枝太过密集,我相信,就算我坠落,也会被树枝本身缠住。就好像大树会拯救我免予一死。
更高了。我在这项任务中彻底忘记了自己。我与树之间的界限不再清晰;我已经成为树的一部分。爬过树冠,进入树顶中心,铺展的树枝开始渐稀,随着攀爬,可以看到其他树顶在我们脚下。再高!直至只剩几英尺的距离,树干变细了(就像花旗松的树干一样,距离树顶太近),而且细得难以想象,随着哈里和我的重量摇摆,这还是没有风的情况,如果风刮起来的话,会让我们摇摆得更厉害。
然后一个可怕的事实击中了我:我们攀爬的这棵树是全世界最高的一棵,或者至少是我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所有树中最高的,我见过很多树,因为天空晴朗,森林在下方无穷无尽地铺开。在它的四周,我能看到其他树木的树顶刺破林冠,那么厚实繁茂的林冠,就像一大团松针云。两百英尺——两百五十——三百——再高!——深入一个伟大生物的尖顶。林冠之上是鸟雀、云朵、太阳、热与风,以及一种感觉:如果我是个巨人,就能走过树顶。我能迈出步子,在森林华毯上走上几英里。其他隐蔽在遥远下方的人类,对哈里和我可为可见的完全不知。
我们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感受太阳和风落在脸上,与树合一地存在着,与彼此合一。我们一个字也没说;没什么好说的。那根栖木的壮美非凡无二,不需语言置评。我被这一经历改变,被自然吞下、消化,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我们留恋于这种情感中,它本可以永续下去,却又不能。
上文摘自《穿过森林的男孩》
延伸阅读
《穿过森林的男孩》
乔加思·斯坦 著
袁田 译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磨铁图书
2017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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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理由:这是男孩崔佛的成长故事,这场一个人的旅程始于希望,也唤醒了希望。这还是一所百年大宅的深层暗涌,一曲森林自然的灵性呢喃。这个华丽、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把你拉进它的世界,俘虏你,用经久不衰的力量和自然之美让你敬畏,而且,每一页里,作者对人类境遇的无限悲悯都让你惊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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