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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经济学家说: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其实劳动和自然界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变为财富。但是劳动还远不止如此。它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在好几十万年以前,在地质学家叫作第三纪的地球发展阶段的某个还不能确切肯定的时期,据推测是在这个阶段的末期,在热带的某个地方——大概是现在已经沉入印度洋底的一片大陆,生活着一种特别高度发展的类人猿。达尔文曾经向我们大致地描述了我们的这些祖先:它们满身是毛,有须和尖耸的耳朵,成群地生活在树上。这些猿类,大概首先由于它们的生活方式的影响,使手在攀援时从事和脚不同的活动,因而在平地上行走时就开始摆脱用手帮助的习惯,渐渐直立行走。这就完成了从猿转变到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现在还活着的一切类人猿,都能直立起来并且单凭两脚向前移动。但是它们只是在迫切需要的时候才这样做,并且非常不灵便。它们自然的走法是半直立的姿势,而且需要用手来帮助。大多数的类人猿是以捏成拳头的手的指节骨支撑在地上,两脚蜷起,使身体穿过长臂之间前进,就象跛子撑着两根拐杖行走一样。一般讲来,我们现在还可以在猿类中间观察到从四肢行走到两脚行走的一切过度阶段。但是一切猿类都只是在不得已的时候才用两脚行走。如果说我们遍体长毛的祖先的直立行走,一定是首先成为惯例,而后来才渐渐成为必然,那末必须有这样的前提:手在这个时期已经愈来愈多地从事于其他活动了。在猿类中,手和脚的运用已经有了某种分工。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在攀援时手和脚是有不同用途的。手主要是用来摘取和拿住食物,就象比较低级的哺乳动物用前掌所作的那样。有些猿类用手在树林中筑巢,或者象黑猩猩一样在树枝间搭棚以避风雨。它们用手拿着木棒抵御敌人,或者以果实和石块向敌人投掷。它们在被捉住以后用手做出许多简单的模仿人的动作。但是,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在甚至和人最相似的猿类的不发达的手和经过几十万年的劳动而高度完善化的人手之间,有多么巨大的差别。骨节和筋肉的数目和一般排列,在两种手中是相同的,然而即使最低级的野蛮人的手,也能做几百种为任何猿手所模仿不了的动作。没有一只猿手曾经制造过一把哪怕是最粗笨的石刀。因此,我们的祖先在从猿转变到人的好几十万年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使自己的手适应于一些动作,这些动作在开始时只能是非常简单的。最低级的野蛮人,甚至那种可以认为已向更加近似兽类的状态倒退而同时身体也退化了的野蛮人,也总还是远远高出于这种过渡期间的生物。在人用手把第一块石头做成刀子以前,可能已经经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和这段时间相比,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时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但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完成了:手变得自由了,能够不断地获得新的技巧,而这样获得的较大的灵活性便遗传下来,一代一代地增加着。所以,手不仅是劳动的器官,它还是劳动的产物。只是由于劳动,由于和日新月异的动作相适应,由于这样所引起的肌肉、韧带以及在更长时间内引起的骨骼的特别发展遗传下来,而且由于这些遗传下来的灵巧性以愈来愈新的方式运用于新的愈来愈复杂的动作,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在这个基础上它才能仿佛凭着魔力似地产生了拉斐尔的绘画、托尔瓦德森的雕刻以及帕格尼尼的音乐。但是手并不是孤立的。它仅仅是整个极其复杂的机体的一个肢体。凡是有利于手的,也有利于手所服务的整个身体,而且这是从两方面进行的。首先是由于达尔文所称的生长相关律。依据这一规律,一个有机生物的个别部分的特定形态,总是和其他部分的某些形态相联系的,虽然在表面上和这些形态似乎没有任何关联。例如,一切具有无细胞核的红血球并以两个骨节(颞骨)来联结后脑骨和第一节脊椎骨的动物,无例外地都有乳腺来哺养幼子。同样地,哺乳动物中的偶蹄通常是和那用来反刍的复杂的胃囊相联系的。身体某一部分的形态的改变,总是引起其他部分的形态的改变,虽然我们还不能解释这种联系。蓝眼睛的纯白猫总是或差不多总是聋的。人手的逐渐灵巧以及与此同时发生的脚适应于直立行走的发展,由于这种相关律,无疑地也要反过来作用于机体的其他部分。但是这种作用现在还研究得太少,所以我们在这里只能作一般的叙述。更重要得多的是手的发展对其余机体的直接的、可证明的反作用。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我们的猿类祖先是一种社会化的动物,人,一切动物中最社会化的动物,显然不可能从一种非社会化的最近的祖先发展而来。随着手的发展、随着劳动而开始的人对自然的统治,在每一个新的进展中扩大了人的眼界。他们在自然对象中不断地发现新的、以往所不知道的属性。另一方面,劳动的发展必然促使社会成员更紧密地互相结合起来,因为它使互相帮助和共同协作的场合增多了,并且使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共同协作的好处。一句话,这些正在形成中的人,已经到了彼此间有些什么非说不可的地步了。需要产生了自己的器官:猿类不发达的喉头,由于音调的抑扬顿挫的不断加多,缓慢地然而肯定地得到改造,而口部的器官也逐渐学会了发出一个个清晰的音节。语言是从劳动中并和劳动一起产生出来的,这是唯一正确的解释,拿动物来比较,就可以证明。动物之间,甚至在高度发展的动物之间,彼此要传达的东西也很少,不用分音节的语言就可以互相传达出来。在自然状态中,没有一种动物感觉到不能说或不能听懂人的语言是一种缺陷。如果它们经过人的驯养,情形就完全不同了。狗和马在和人的接触中所养成的对于分音节的语言的听觉是这样敏锐,以致它们在自己的想象所及的范围内,能够容易地学会懂得任何一种语言。此外,它们还获得了如对人依恋、感谢等等表现感情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是它们以前所没有的。和这些动物常接触的人不能不相信:这些动物现在常常感觉到不能说话是一种缺陷。不过可惜它们的发音器官已经向一定的方向专门发展得太厉害了,所以无论如何这种缺陷是补救不了的。但是,只要有了发音器官,这种不能说话的情形,在某种限度内是可以克服的。鸟的口部器官和人的口部器官肯定是根本不同的,然而鸟是唯一能学会说话的动物,而且在鸟里面是具有最讨厌的声音的鹦鹉说得最好。我们别再说鹦鹉不懂得它自己所说是什么了。它一连几小时唠唠叨叨地反复说它那几句话,的确是出于它十分喜欢说话和喜欢跟人往来。但是在它的想象所及的范围内,它也能学会懂得它所说的是什么。如果我们把骂人的话教给鹦鹉,使它能够想象得到这句话的意思(这是从热带回来的水手们的一种主要娱乐),然后惹它发怒,那末我们马上会看到:它会象柏林沿街叫卖蔬菜的女人一样正确地使用它的骂人的话。它在乞求好吃的东西时,情况也是这样。首先是劳动,然后是语言和劳动一起,成了两个最主要的推动力,在它们的影响下,猿的脑髓就逐渐地变成人的脑髓;后者和前者虽然十分相似,但是就大小和完善的程度来说,远远超过前者。在脑髓进一步发展的同时,它的最密切的工具,即感觉器官,也进一步发展起来了。正如语言的逐渐发展必然是和听觉器官的相应完善化同时进行的一样,脑髓的发展也完全是和所有感觉器官的完善化同时进行的。鹰比人看得远得多,但是人的眼睛识别东西却远胜于鹰。狗比人具有更锐敏得多的嗅觉,但是它不能辨别在人看来是各种东西的特定标志的气味的百分之一。至于触觉(猿类刚刚有一点儿最粗糙的萌芽),只是由于劳动才随着人手本身的形成而形成。脑髓和为它服务的感官、愈来愈清楚的意识以及抽象能力和推理能力的发展,又反过来对劳动和语言起作用,为二者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愈来愈新的推动力。这种进一步的发展,并不是在人最终同猿分离时就停止了,而是整个说来仍然大踏步地前进,虽然在不同的民族和不同的时代就程度和方向来说是不同的,有时甚至由于局部的和暂时的退步而中断;由于随着完全形成的人的出现而产生了新的因素——社会,这种发展一方面获得了有力的推动力,另一方面又获得了更确定的方向。从攀树的猿群进化到人类社会之前,一定经过了几十万年——这在地球的历史上只不过是人的生命中的一秒钟?。但是人类社会最后毕竟出现了。人类社会区别于猿群的特征又是什么呢?是劳动。猿群满足于把它们由于地理位置或由于抗拒了附近的猿群而分得的地区内的食物吃光。它们为了获取新的食物地区而进行迁徙和斗争,但是除了无意识地用自己的粪便来施肥,它们没有能力从这块食物地区得到比自然界所供给的更多的东西。一旦所有可能占据的食物地区都被占据了,猿类就不能再扩大繁殖了;动物的数目最多只能和往常一样。但是一切动物对食物都是非常浪费的,并且常常摧毁还在胚胎状态中的食物。狼不象猎人那样爱护第二年就要替它生小鹿的牝鹿;希腊的山羊不等幼嫩的灌木长大就把它吃光,它们把这个国家所有的山岭都啃得光秃秃的。动物的这种“滥用资源”在物种的渐变过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因为它逼迫着动物去适应和平常吃的不一样的食物,因此它们的血液就有了和过去不一样的化学成分,整个身体的结构也渐渐变得不同了,至于一下子固定下来的物种,那就灭绝了。毫无疑义,这种滥用资源有力地促进了我们的祖先转变成人。在智力和适应能力都比其他一切猿类高得多的一种猿类那里,这种滥用资源必然造成的结果,是食料植物的数目愈来愈增大,食料植物中可食用的部分也愈来愈加多,总之,就是食物愈来愈复杂,因而输入身体内的材料也愈来愈复杂,而这些材料就是这种猿转变成人的化学条件。但是,这一切还不是真正的劳动。劳动是从制造工具开始的。我们所发现的最古老的工具是些什么东西呢?根据所发现的史前时期的人的遗物来判断,根据最早历史时期的人和现在最不开化的野蛮人的生活方式来判断,最古老的工具是些什么东西呢?是打猎的工具和捕鱼的工具,而前者同时又是武器。但是打猎和捕鱼的前提,是从只吃植物转变到同时也吃肉,而这又是转变到人的重要的一步。肉类食物几乎是现成地包含着为身体新陈代谢所必需的最重要的材料;它缩短了消化过程以及身体内其他植物性的即与植物生活相适应的过程的时间,因此赢得了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材料和更多的精力来过真正动物的生活。这种在形成中的人离植物界愈远,他超出于动物界也就愈高。正如既吃肉也吃植物的习惯,使野猫和野狗变成了人的奴仆一样,既吃植物也吃肉的习惯,大大地促进了正在形成中的人的体力和独立性。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肉类食物对于脑髓的影响;脑髓因此得到了比过去多得多的为本身的营养和发展所必需的材料,因此它就能够一代一代更迅速更完善地发展起来。请素食主义者先生们原谅,如果不吃肉,人是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即使在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民族中,有一个时期曾因吃肉而吃起人来(柏林人的祖先,韦累塔比人或维耳茨人,在十世纪还吃他们的父母),但是在今天这对于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肉类食物引起了两种新的有决定意义的进步,即火的使用和动物的驯养。前者更加缩短了消化过程,因为它为口提供了可说是已经半消化了的食物;后者使肉类食物更加丰富起来,因为它和打猎一起开辟了新的更经常的食物来源,除此以外还提供给了就养分来说至少和肉相等的象牛乳及乳制品一类的新的食物。这样,这两种进步就直接成为人的新的解放手段。一件一件地详细地谈它们的间接的影响,未免离题太远了,虽然对于人类和社会的发展来说,这些影响也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正如学会了吃一切可以吃的东西一样,人也学会了在任何气候下生活。人分布在所有可以居住的地面上,人是唯一能独立自主地这样做的动物。其他的动物,虽然也习惯于各种气候,但不是独立自主地,而只是跟着人学会这样做的,例如家畜和寄生虫就是这样。从原来居住的总是一样炎热的地带,迁移到比较冷的、在一年中分成冬夏两季的地带后,就产生了新的需要:需要有住房和衣服来抵御寒冷和潮湿,需要有新的劳动领域以及由此而来的新的活动,这就使人离开动物愈来愈远了。由于手、发音器官和脑髓不仅在每个人身上,而且在社会中共同作用,人才有能力进行愈来愈复杂的活动,提出和达到愈来愈高的目的。劳动本身一代一代地变得更加不同、更加完善和更加多方面。除打猎和畜牧外,又有了农业,农业以后又有了纺纱、织布、冶金、制陶器和航行。同商业和手工业一起,最后出现了艺术和科学;从部落发展成了民族和国家。法律和政治发展起来了,而且和它们一起,人的存在在人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宗教,也发展起来了。在所有这些首先表现为头脑的产物并且似乎统治着人类社会的东西面前,由劳动的手所制造的较为简易的产品就退到了次要的地位;何况能计划怎样劳动的头脑在社会发展的初级阶段(例如,在原始的家庭中),已经能不通过自己的手而是通过别人的手来执行它所计划好的劳动了。迅速前进的文明完全被归功于头脑,归功于脑髓的发展和活动;人们已经习惯于以他们的思维而不是以他们的需要来解释他们的行为(当然,这些需要是反映在头脑中,是被意识到的)。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产生了唯心主义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特别是从古代世界崩溃时起,就统治着人的头脑。它现在还非常有力地统治着人的头脑甚至达尔文学派的最富有唯物精神的自然科学家们还弄不清人类是怎样产生的,因为他们在唯心主义的影响下,没有认识到劳动在这中间所起的作用。正如我们已经指出的,动物通过他们的活动也改变外部自然界,虽然在程度上不如人所作的那样。我们也看到:由动物改变了的环境,又反过来作用于原先改变环境的动物,使他们起变化。因为在自然界中没有独立发生的东西。事物是互相作用着的,并且在大多数情形下,正是忘记了这种多方面的运动和相互作用,阻碍我们的自然科学家去看清最简单的事物。我们已经看到:山羊怎样阻碍希腊森林的恢复;在圣海伦岛,第一批航海者带来的山羊和猪,把岛上旧有的一切植物几乎全吃光了,因而为后来的水手和移民所带来的植物的繁殖准备了地方。但是,如果说动物不断地影响它周围的环境,那末,这是无意地发生的,而且对于动物本身来说是偶然的事情。但是人离开动物愈远,他们对自然界的作用就愈带有经过思考的、有计划的、向着一定的和事先知道的目标前进的特征。动物在消灭某一地方的植物时,并不明白它们是在干什么。人消灭植物,是为了在这块腾出来的土地上播种五谷,或者种植树木和葡萄,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可以得到多倍的收获。他们把有用的植物和家畜从一个国家带到另一个国家,这样把全世界的动植物都改变了。不仅如此,植物和动物经过人工培养以后,在人的手下改变了它们的模样,甚至再也不能认出它们本来的面目了。我们至今还没有发现那演化成为谷类的野生植物。我们那些彼此如此不同的狗,或者我们那些种类繁多的马,究竟是从哪一种野生动物演化而来的,始终还是一个争论的问题。但是,不用说,我们并不想否认,动物是具有从事有计划的、经过思考的行动的能力的。相反地,凡是有原生质和有生命的蛋白质存在和起反应,即完成某种即使是由外面的一定的刺激所引起的极简单运动的地方,这种有计划的行动,就已经以萌芽的形式存在着。这种反应甚至在还没有细胞(更不用说什么神经细胞)的地方,就已经存在着。食虫植物捕获食物的方法,虽然完全是无意识的,但在某一方面也表现出是有计划的。动物从事有意识有计划的行动的能力,和神经系统的发展相应地发展起来了,而在哺乳动物那里则达到了已经相当高的阶段。在英国猎狐的时候,每天都可以观察到:狐是怎样正确地运用它关于地形的丰富知识来躲避它的追逐者,怎样出色地知道和利用一切有利的地势来中断它的踪迹。在我们的那些由于和人类相处而有比较高度的发展的家畜中间,我们每天都可以观察到一些和小孩的行动具有同等程度的机灵的行动。因为,正如母腹内的人的胚胎发展史,仅仅是我们的动物祖先从虫豸开始的几百万年的肉体发展史的一个缩影一样,孩童的精神发展是我们的动物祖先、至少是比较近的动物祖先的智力发展的一个缩影,只是这个缩影更加简略一些罢了。但是一切动物的一切有计划的行动,都不能在自然界上打下它们的意志的印记。这一点只有人才能做到。一句话,动物仅仅利用外部自然界,单纯地以自己的存在来使自然界改变;而人则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这便是人同其他动物的最后的本质的区别,而造成这一区别的还是劳动。但是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又取消了。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小亚细亚以及其他各地的居民,为了想得到耕地,把森林都砍完了,但是它们梦想不到,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成为荒芜不毛之地,因为他们使这些地方失去了森林,也失去了积聚和贮存水分的中心。阿尔卑斯山的意大利人,在山南坡砍光了在北坡被十分细心地保护的森林,他们没有预料到,这样一来,他们把他们区域里的高山牧畜业的基础给摧毁了;他们更没有预料到,他们这样做,竟使山泉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内枯竭了。而在雨季又使更加凶猛的洪水倾泻到平原上。在欧洲传播栽种马铃薯的人,并不知道他们也把瘰疬症和多粉的块根一起传播过来了。因此我们必须时时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象征服者统治异民族一样,决不象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一样,——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统治,是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动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事实上,我们一天天地学会更加正确地理解自然规律,学会认识我们对自然界的惯常行程的干涉所引起的比较近或比较远的影响。特别从本世纪自然科学大踏步前进以来,我们就愈来愈能够认识到,因而也学会支配至少是我们最普通的生产行为所引起的比较远的自然影响。但是这种事情发生得愈多,人们愈会重新地不仅感觉到,而且也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致,而那种把精神和物质、人类和自然、灵魂和肉体对立起来的荒谬的、反自然的观点,也就愈不可能存在了,这种观点是从古典古代崩溃以后在欧洲发生并在基督教中得到最大发展的。但是,如果我们需要经过几千年的劳动才稍微学会估计我们生产行动的比较远的自然影响,那末我们想学会预见这些行动的比较远的社会影响就困难得多了。我们已经提到过马铃薯以及随它而来的瘰疬症的传播。但是,和工人的生活降低到吃马铃薯这一事实对世界各国人民群众的生活状况所发生的影响比起来,瘰疬症算得了什么呢?1847年,爱尔兰因马铃薯受病害的缘故发生了大饥荒,饿死了一百万吃马铃薯或差不多专吃马铃薯的爱尔兰人,并且有两百万人逃亡海外,和这种饥荒比起来,瘰疬症算得了什么呢?当阿拉伯人学会蒸馏酒精的时候,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却因此制造出使当时还没有被发现的美洲的土人逐渐灭种的主要工具。后来,当哥伦布发现美洲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他因此复活了在欧洲久已绝迹的奴隶制度,并奠定了贩卖黑奴的基础。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从事创造蒸汽机的人们也没有料到,他们所造成的工具,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会使全世界的社会状况革命化,特别是在欧洲,由于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绝大多数人则一无所有,起初是资产阶级获得了社会和政治的统治,而后就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发生阶级斗争,这一阶级斗争,只能以资产阶级的崩溃和一切阶级对立的消灭而告终。但是经过长期的常常是痛苦的经验,经过对历史材料的比较和分析,我们在这一领域中,也渐渐学会了认清我们的生产活动的间接的、比较远的社会影响,因而我们就有可能也去支配和调节这种影响。但是要实行这种调节,单是依靠认识是不够的。这还需要对我们现有的生产方式,以及和这种生产方式连在一起的我们今天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到目前为止存在过的一切生产方式,都只在于取得劳动的最近的、最直接的有益效果。那些只是在以后才显现出来的、由于逐渐的重复和积累才发生作用的进一步的结果,是完全被忽视的。原始的土地公有制,一方面适应于眼界完全局限于眼前事物的人们的发展程度,另一方面则以可用土地的一定剩余为前提,这种剩余的土地提供了一定的活动余地来对付这种原始经济的不虞的灾祸。剩余的可用土地用尽了,公有制也就衰落了。而一切较高的生产形式,都导致居民的分为不同的阶级,因而导致统治阶级和被压迫阶级之间的对立;因此,只要生产不局限于被压迫者的最必需的生活用品,统治阶级的利益就成为生产的推动因素。在西欧现今占统治地位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这一点表现得最完全。支配着生产和交换的一个一个的资本家所能关心的,只是他们的行为的最直接的有益效果。不仅如此,甚至就连这个有益效果本身——只就所制造的或交换来的商品的效用而言——也完全退居次要地位了;出售时要获得利润,成了唯一的动力。资产阶级社会科学,即古典政治经济学,主要只研究人在生产和交换中的行为所产生的可以直接预期的社会影响。这完全适应于这样一种社会组织,这种社会组织的理论表现就是这种社会科学。当一个资本家为着直接的利润去进行生产和交换时,他只能首先注意到最近的最直接的结果。一个厂主和商人在卖出他所制造的或买进的商品时,只要获得普通的利润,他就心满意足,不再去关心以后商品和买主的情形怎样了。这些行为的自然影响也是如此。当西班牙的种植场主在古巴焚烧山坡上的森林,认为木炭作为能获得最高利润的咖啡树的肥料足够用一个世代时,他们怎么会关心到,以后热带的大雨会冲掉毫无掩护的沃土而只留下赤裸裸的岩石呢?在今天的生产方式中,对自然界和社会,主要只注意到最初的最显著的结果,然后人们又感到惊奇的是:为达到上述结果而采取的行为所产生的比较远的影响,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在大多数情形下甚至是完全相反的;需要和供给之间的协调,变成二者的绝对对立,每十年一次的工业循环的过程展示了这种对立,德国在“崩溃”中也体验到了这种对立的小小的前奏;建立在劳动者本人的劳动之上的私有制,必然发展为劳动者的丧失一切财产,而同时一切财富却愈来愈集中到不劳动者的手中;而[......]
如上各章对于人心人生似已阐说不少,但还须于人心人生所由以形成如今日者稍加回溯,乃得更通透明切地了解之。兹先从(甲)自然方面言之,次更从(乙)社会方面言之(此见下一章)。据说,马克思并不认为“人的本性”一开始就是永远规定好,现成的和不变的;它是发展的产物(1)(吾书于1960年开始着笔,进行徐缓,至1966年夏写出前七章之后,突因参考用书及储备资料尽失,为之搁笔者五年于兹矣。今1970年5月重理旧业,乃续写此第八章。此时参考用书全从友人觅借,颇有往日所未及见者,凡有征引,随文注明。此语转引自波兰弗里茨汉著《马克思所理解的“人的本质”》一文,该文见《人道主义人性论研究资料》(第二辑),第21页,商务印书馆1964年出版。)。此非即吾人今所欲言者乎?在马克思各著作中,有关人类生命性能的其他言论足为吾人参考印证之资者盖不少,后此当随文举征。又若恩格斯《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和《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两大著述,其所启示于吾人者则尤多而且重要;凡此将备见于后文。(甲)自然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可分从两方面言之:人类的生存依赖于自然,不可一息或离,人涵育在自然中,浑一不分;此一方面也。其又有一面,则人之生也时时劳动而改造着自然,同时恰亦就发展了人类自己;凡现在之人类和现在之自然,要同为其相关不离递衍下来的历史成果,犹然为一事而非二。如上所云前一方面关系曾在上文第六章第五节指出之,即谓:必要联系着生物有机体所资赖以生活的自然环境条件而扩大来看待一个有机体,必不容划分开孤立地静止地看它。人的个体生命寄于此身,而不以此身为限。此身--人的有机体在空间上见为有限者,要无非以周身皮肤为界而分别若内若外耳。然皮肤在一方面言之,信有其对外防止戒备之用;却从另一面看,正亦是机体与外文交通联系之具,而非为一种限止隔断。须知此身与身外他物若有间隔处,非是空虚无物的。宇宙间固无任何处空虚无物者,不论“以太”弥漫充布之说果否为物理学定论,要之此见为空虚者恰不空,且为吾人实际生活密切资赖之所在,同乎其他见为不空虚之饮食衣被,无二致也。宇宙万有相联相通,人生息于自然界中,浑乎其不可分。马克思尝谓:“自然界是人的非有机的躯体”,其意认当即在此(1)(转引自《人道主义人性论研究资料》(第二辑)第29页。)。又须知,此前一方面关系若为人类与其他生物、动物之所同者,而实不必然,不尽然。是在上文第五节中亦既言之:过去生物进化总是从局向通而发展前进的,故尔一方面一切生物说通都是通的,而另一方面论其通的灵敏度乃大为不等。人类而外,现存生物各视其在进化程中所进之度可决定其通灵之度。现存生物既各止于其所进之度矣,其通灵之度即各有所限,于宇宙大生命之一体性都不免有隔。唯人类生命根本不同,只见其进,未见其止,其通灵之高度谁得限定之耶?是以唯独人类斯有可能亲切体认到宇宙一体性。宇宙无其极限之可言,则通乎宇宙的一体的人类生命其亦无所限也,明矣。唯其然也,一切皆吾人生命内事,更无所谓外者。据说,“马克思本人从不用‘利他主义’一词(2)(此语出于弗里茨汉所写《马克思早期著作中的人的思想》一文,该文见中一书第102页。)”,盖关切心情发之自我,又何利他之云乎?嫌其妄有所外视,故不足取也。在生命固无所谓外矣,内亦不立,譬如细菌病毒为患于人,虽在此身内脏血脉间,对于生命来说既是一遭遇须要对付之事,则其非内也岂不明白。人的生命不以身为限,既无外,亦无内,读者识之。此前一方面关系,先于第六章各节既有所指出,可请参看前文;这里有待阐说的,是后一方面关系。后一方面关系即人与自然有若对立的关系。人原从自然界生物演进而来,在生活上一息也离不得广大自然界,是固自然界之一物,同乎其他动物也。顾人们乃每每自外于自然,独若翘然居于对立面者,是又何由而来耶?此无他,由于人的头脑特见发达,卒有意识出现之故耳。意识无形而有用,其用在分别计较乎对象,同时复蕴有自觉于衷;人与自然之见为分别对立者端在此。盖事实上,人与自然息息相通,浑乎其不可分者在此身;人与自然俨若分别对立者,则由此心在其(意识)活动中之一种方便假设。此方便假设本于人心的计划性的需要而来,前第六章中曾点出之。从乎此方便假设,人乃得于自然加工改造,自然面貌固为之时时改变。即于此同时,人类自身恰亦不断地得所改进,是则恩格斯《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书之所揭示者至为明切。“劳动创造了人本身”--恩格斯这一句名言,括举了其原书所为种种阐说之事理。这里且用我们的话以及我们的见解所及,简单扼要地叙明其理如次。一、生物的机体决定生物的性能;人类心智之特见发达者,亦正是从其机体逐渐进化而来的。二、人类机体构造超进之要点,第一在其头脑,第二在其双手,第三在其挺立而行走的全躯。三、双手之所由发达灵巧,要在其全躯能以挺立行走而手足分工;其双手之多方操作以应付种种不同对象要求,则促进着其头脑心思的开发明利。四、以上这些指明几十万年来主要为了生产劳动而得以从类人猿分离,别成其为人类的演进历程之一方面。五、另一方面则是在人们共同生活与协力生产中发达了语言,实为促进着大脑神经特殊发达的重要关键所在,且容下一章从(乙)社会方面申论时再论及之。六、双手多方操作以应付种种外在事物和口耳传达语言于人们彼此间,这两大方面活动时刻在促进着头脑的发达。随在头脑开发时,双手口耳转而俱得相联地各有所进化,如是往复偕进不已。这里举出双手、口耳、头脑来说,只不过为了指点出其间关键起见,非是在演进中者止于此等处。从乎达尔文所称为“生长相关律”那个法则,事实上一个有机整体的各部分之间,其形态、构造、机能莫不巧妙相关,彼此牵连配合;当其一有改进,浑全地同有所改进。七、头脑是收集情报而为如何行动作出抉择的机关,其情报则来自视觉、听觉等等那些感官。说到人之接触自然界或自然界之映现乎人心,首先在此;说到头脑的发达,与此为分不开之一事。因此,必于感觉的发达一为回溯:(1)原始单细胞动物形体构造简单之极,在其生活上感受外界剌激者同时亦即是施出反应者,初无分理机关。(2)必进而多细胞动物乃有以表皮细胞职司感接剌激,另以皮内伏处细胞职司其反应动运之分工。是即有感觉器官之开始。(3)又进而为适应外界剌激有光有声……种种之不同,乃渐分化出视觉、听觉以至其他各不同感觉。(4)由于物种不同,生活各异,人虫、鱼、鸟、兽以至人类,其所发达的感觉亦遂千差万别,不可方比(1)(可参看臧玉淦编译之《神经系的演化历程》(北京科学出版社1958年版)中第三章《感受器的比较观》。)。八、自然界在此千差万别动物的和人的感觉中,亦遂千差万别若非同物。其远远不同者,盖莫如在人与其他动物之间,有如前第六章第四节所指出:人类生命以其特发达了理智而(面前)境界大辟,其他动物则各限于其种族本能生活,世界自广大自富丽,全然与它们无预。九、自然界在人们感觉中亦复各不相同,乃至一个人前后亦随时不同。此因感觉活动出自生命,而生命因彼此不同,又时时有所不同也。第以其相差不远,故人不加察耳。十、感觉之为物,信如詹姆士所说是执行选择的器官(2)(人的头脑意识作用原在进行选择,而眼耳等感觉器官则属于意识中的对外工具,又各在执行其选择任务。詹姆士此言出自其《心理学简编》第十一章,见于唐钺译《西方心理学名家文选》(商务印书馆出版)第160页。);又信如巴甫洛夫之所称之分析器者:在有机体,它是生理活动的分工,而其于外界对象所起作用亦就在进行分析辨别(3)(《巴甫洛夫选集》(北京科学出版社1955年出版)一书有关分析器学说一部分极值得参考,略摘数语如次:我们把那些分解复杂的外在世界为个别要素为其任务的器官叫做分析器,如视觉分析器是由其外围部分网膜,其次是视神经,最后是视神经终点所在的脑细胞三者组成的。把所有这一切部分联合成为一个机构,就总称为分析器机构。(下略)大脑半球是由视觉、听觉、肤觉、嗅觉和味觉等等分析器所综合组成的。(中略)对于有机体说,重要的亦不仅仅是分析外在世界,而且也必须要把有机体本身所进行的情形向脑部发出信号和加以分析。(中略)运动分析器就是内部分析器中最重要的一种。(下略)狗在切除了大脑枕叶以后,未见其视力全失,而狗却认不出其熟识的主人,此即以视觉分析机构有所损坏,不得其行精细辨别之故。(此中有机能定位问题)),从感觉到知觉,其于外界自然情况有所反映固不待言,却非一如其实地反映了外在自然实况、而是有取有舍选择自己的情报,尤其是知觉,总是在有所强调,有所着重。十一、于是,人的感觉因其解脱于动物本能而迈进于理智,既若秉持静观态度矣,而基本上仍然从乎机体生理活动立场在做情报工作,却又是动而非静。十二、此似静而非静始终超不出其自身立场的感觉,便始终不能直接得知外在自然界实况,而只在做自己情报。佛家唯识学于此即曾指明:眼等五识生时,但由自识变生相见二分,所取能取固是一体,现量性境不执为外;其执色等为外在者,后由意识分别,妄计为外耳(1)(现量别于比量、非量而言。性境别于带质境、独影境而言。性境意云实境,识自相分为亲所缘缘之外,更有疏所缘缘,自然实况即属疏缘。不论亲缘疏缘总不在外,外境非有,此唯识家之旨也。)。十三、但人与自然的交涉关系显然不限于通常感觉所接而止。自然界实况以至人与自然界实际交涉,卒由人的生活实践、生产实践积累发展了种种知识技能而逐渐揭开其秘密。此其功盖在理智冷静的头脑心思作用,即前文所说人心的计划性者。十四、此中特须点出的,是在感觉知觉生来的能力之外,本于心思计划制造出许多仪器工具大大助长了感觉知觉之用乃至心思计算之用,有以探索、测验、分析、论证乎自然之一切而得其规律;还以控驭自然,宰制自然,改造自然。十五、总结下来,前说就在改造自然的同时,恰亦发展了人类自己:“凡现在之人类和现在之自然,要同为其相关不离递衍不来的历史成果”者,如上已明。却还有要补明的三句话:(1)如上所说人类自己同在发展的话,是兼人的个体和人的社会而说。(2)自然界一面被人改造着,一面亦正在缓缓微微自然蜕变中。(3)人类的发展和自然的变化今后方且未已;这是宇宙大生命一直在行进中的一桩事而非二。吾书开首第一章曾提及有题为《人类尚在未了知之中》的一书,当时只见有为其中译本所撰序文,未及见其译本。今知原著既别有中文两译本出版:一为周太玄译,改名《人的科学》;又一为王世宜译,改名《人之奥妙》(1)(AlexisCarrel此书,周译本在抗日战争前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译文草率;王译本在抗日战争中由中国文化服务社印行,译笔亦不佳。)。原著以Man,theunknown名其书,明朗可喜,是我所取;但今从其内容看来,殊觉未善。试略致批评,借以为此一章的结束语。原著标题Man,theunknown,信乎一言道破现代学术最大缺失或病痛;然从另一方面来说,现代学术不论在自然科学在社会科学,其分门别部有关人的个体和社会的考察研究,所取得的种种知识夫岂少哉!即如原著所以被中译本改名《人之奥妙》者,岂不就为著者以医学家而博学洽闻,于人类身心之精微奥妙多所阐说之故乎?所知非不多,而卒又自感若未能了知者,病在不得其要领,不得其全貌也。虽著者于各门知识之综合会通特为强调其必要,然其本人即缺乏于此。综合各门科学而会通之,盖哲学头脑之事也。原著者的哲学头脑不足,哲学夙养不足,又蔽于资产阶级知识界的眼光,未能从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和社会科学得到启发,其所知非不多而泥滞不活,落于支离漫衍,不能通透深入,自是当然了。对于宇宙人生既无深入通透的了解,著者出言立论遂不免忽明忽昧,杂有不少错误观念。虽其书特详于自然科学有关人类身心的知识,却于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不能爽朗地有其确见。例如原书有如下的话:吾人的宇宙经过了物理学与天文学的大发现,呈现出雄伟奇妙的壮观。(中略)吾人不过是庞大宇宙间一粒微尘上面极微的微粒。这个宇宙是完全没有生命没有意识。我们的宇宙是完全机械的。我们的宇宙亦不能不是机械的,因为它是物理学与天文学的技术由吾人所不知的基体创造出来的。这亦正像近代人所有的环境一样,全是研究有惰性之物质的科学惊人的进展的表现(1)(据王世宜译本,重庆版,第一章,第17页。)。著者字里行间既若不满意时下科学家言,顾又无力以纠弹之,更无以自申真正面所见。在这里特见谬误者,是其全书末后的第八章竟倡言“人之改造”。人从自然发展而来,其前途亦只能继续自然发展去。如其有所谓改造,亦是发展中的事,不在其外。你(原著者)的智力见解,你的好恶要求,如今所有者就代表着过去自然发展,曾非代表一个翘然的你自己。人之恍若站在自然的对立面者,不过一假象。著者时时吐露其不满意现代科学之被误用于现代工业文明,以致造成种种社会问题,而不悟其问题一出于现代资本主义制度;要改造的是此一时之社会,不是人。而此一时之社会改造,原为社会发展史所预见不远之事,著者方有所蔽未得晓然耳。上文是从(甲)一方面说明人以自然之一物(类人猿)而卒得发展成人类如今日者,主要在其手足分工、双手多方操作,促进了头脑发达;但头脑发达之由于(乙)社会一方面,其重要性殆有过于前者,而且愈来愈重要。此即指人们在共同生活与协力生产中发展了语言和文字之一事。语文的发展与意识的发展全然分不开,作为人类特征的大脑高级神经(生理一面)即于是特殊发达起来,自觉意识(心理一面)奇妙地开朗起来。前说“人之所以为人,独在此心”(见第一章),当知不同乎蜂蚁社会的构成在其身也,人的社会则建基于人心;同时社会活动又转而不断地促进了心思发达,如是往复不已,心智一面社会一面就相关地各在演进中。所有今天的局面,应知非自始就是这样,而是多少万年发展来的。一、在人的形成过程中起决定作用的是其社会。社会是人(指个体)和自然界之间真实的中介者。即如上文所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的话,生产劳动一开始就只能被设想为集体劳动社会生产。所谓“人在改造自然的同时改造着自己”,那其间所有关系影响总不外起自群体(社会)而达于个体的人。(又从个体的人构成其社会,日新又日新。)二、孤单的个人是不可想象的。人只有在社会中生活才有可能;社会是人作为人的存在所必须的形式。人与人的相互依赖性是远从生物进化开出脊椎动物一脉,向着反本能的理智一路前进,动物幼体的成熟期随心不断延长,到了人类非有十几年近二十年不算成熟之所决定的。像其它动物幼体早早独立自活者,在人却久久离开其亲长不得。因为人的生活能力有待后天练习养成,生活知识、资具、方法、技术一切都靠后天从社会学取得来也。(请参看第六章第四节前文,此不多说。)三、脊椎动物在反本能的理智一路上真正走通的唯独人类耳(见第六章各节)。即此先天决定的理智生活通路是人类的社会生命一面重于其个体生命一面的根本由来,是其临到生活实际上不能不依重于彼此协助与社会交往的根本由来。四、既已知道吾人后天(出生下来以后)的社会生活是为其先天决定的理智生活之所决定,还要知道这后天的社会生活又转过来正在时时促进着吾人理想的不断开展,亦即其头脑心思的发达。介通于理智与社会两面之间而活动着,自身发展又推动两面向前发展着的,首行是语言,其后又有文字(赅括数学、化学以至各种学术用的符号)。五、吾人吾言寄托乎声音,声音或发或受,资借于其有关各部器官发达完好的生理机能作用。在某些高等动物以至类人猿非无近似于语言的发与受之事者,顾为其机体构造之所限,止于有极其简单拙劣的表示和传达(此表示和传达出于其本能,缺乏自觉)。像今天人类之发语圆熟、听语灵敏,能得以彼此情通意融者,盖不知多少万年来各部器官和大脑中枢渐次进化发达之成果也。语言初亦简单朴拙耳,当其渐进于复杂精巧,是与其发语听语各机构相互间时时起着密切促进作用的;此一因果循环往复,以至于今而未已。社会生活所需切的人们之间情通意融,就这样渐渐供给了其可能条件。六、然在人类生活上所以有语言开出来,实为其情感发达远非一切动物所有之故。例如犬马之属亦时有些微喜怒哀乐之情可见,但岂得若人之大哭大笑激昂慷慨乎?唯其情感发达有力,乃有其代表的声音冲口而出。最初之语言,殆不外激迫叫喊,彼此召唤,高兴欢呼,悲啼泣诉之类也。此特见发达之情感,则导因理智之得解放于动物本能。情感者人心之波动也;唯其能静,斯其所以能动。七、语言始于情感之动,而其完成则在意识思维上。应知基本重要的是在语言的涵义,是其运载着的知识和情趣。语言涵义也,知识情趣也,都是意识所有事。意识活动实就是未发出声音的语言;语言即是以声间表出的意识活动。人们各自的意识唯赖语言而得彼此交通;没有这种交通,即无从构筑起社会,并赖之以进行协力生产,共同生活。八、但语言寄于声音,而声音旋灭,不能行远,不能传后;于是又代之以图像、形式、符号为主的文字,俾济其穷而广其用。社会交往由此在空间上在时间上均大为开拓便利。社会关系因而更加密织,社会范围因而日趋广阔,尤其是经验知识累积传递于后,社会文化连续发展,随以继长增高。九、学术讲习大约即盛行于文字载籍之后;此非数千年来以至今日之局乎?所谓“人资于其社会生活而得以发展成人如今日者”,(甚)[其]历程如是如是。盖文化之云,即指人类生活(衣食住行以至种种)脱离自然状态而言;亦只有脱离自然状态而依后天文化以生活,人乃始有别于动物;然非资于社会,其又何从成就得文化耶?十、于是继续自然发展史正在演进着人类社会发展史;在社会发展史上浅化之民以视文化较高阶段的人,其机体和心理试精察之均未可比同(1)(未开化之民或浅化之民在机体生理上头脑心理上皆见其不同于社会历史久远文化高深之民,如颜面躯干四肢之表较多毛即其一例。他如头颅、如指纹皆有可分别征验者。至于智虑情感更不相等;但论品德则不一定耳。前于第一章曾说过人心在社会发展史中随有其发展,吾书将于后文一陈其所见。)。来源:《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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