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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峰丨我不歌颂,也不唱衰黑社会

2017-04-10 导筒


潘国灵对话杜琪峰 

日期:2006年1月13日



   潘:先谈谈《黑社会》(2005)吧。这出电影有很多价值观方面的冲突,例如新旧交接、老中青三代、利与义,也有一种历史感,你是希望透过一个黑社会故事,来拍一部注入自己世界观的电影吗?

 

 杜:可以从两方面讲,一是创作、故事方面,另一是杜琪峰自己本身。先从后者说起吧。我拍电影,是一个从摸索、跟随至找寻自己的历程。进入电影圈拍第一部电影时,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电影,当时我觉得可以由电视转到电影是一个理想,到了真正拍电影,才明白导演需要的能力是相当大的,简单来说,就是导演在每一范畴都参与其中,或作出决定,例如音乐、剪接、灯光、摄影、美术、剧本、演员、主题等等。在那一霎时间,突然要从一个operator式的电视导演,转到那种个人化、作品形式的电影导演,这是一种摸索。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摸索,当然最后出来的效果不会是自己所想的,因为你仍是一个servicing的导演,要考虑商业性,听从监制意见。后来终于有机会去想自己的拍法,就是从《阿郎的故事》(1989)开始的,然而,它仍是以当时市场、商业方面作考虑,仍是市场主导,并不是作者本身。后来经历了一个大的蜕变,就是拍《审死官》(1992)、《济公》(1993)、「天若有情」系列、《东方三侠》(1993)等等,到了《无味神探》(1995),我才到达一个以自己理念为主的阶段,并不是市场主导,观众看不看,我已不理会了,自己想怎样拍就怎样拍,后来便成立了银河映像。银河映像的路线是将原创性放在第一位的,在种种的基础上拍了《非常突然》(1998)、《真心英雄》(1998)、《暗花》(1998)、《暗战》(1999)、《大只佬》(2003)、《柔道龙虎榜》(2004)等电影。我想,这是否就是我的方向呢?电影世界很阔,在不同时期,我们有不同的感觉,不同的感受。如果我们继续用回《鎗火》(1999)、《PTU》(2003)等等的那套方法,我们会否在电影世界中停滞不前呢?即使拍得如何精彩,也会慢慢在那个世界停下。《黑社会》便是一个新的想法,就我个人来看,这是一个时机,让我们改变一下自己对电影的角度。《黑社会》我用了一个大胆一点的角度,就是从文学的角度去看,当然这并不是文学,但我想用这种理念去尝试。因为我觉得伟大的电影都是文学性比较高的,这就是我个人在拍摄电影阶段的转变。


  创作方面,我想说一点关于「九七」移交香港的转变和迷失,这种情感在整个地球出现的机会是极少的,香港人承受不起这么大的时代转变,在文化、经济各方面,坦白说连人的质素亦有所改变。你怎样看待以往不认同的东西,怎样去认同、去适应呢?是否抛开以前英国统治下所接受的一些西方意识形态呢?


  潘:游戏规则都不同了。


  杜:对,游戏规则不同了。整个政府都不同了,事态严重的原因,是很多东西从本质上、从底部改变,连带最基本的思想都要跟变,有些能干的人可能适应得快一些,但整个香港社会的人未必能够一时间适应,直至2004年,回归了七年多,情感仍是扑朔迷离,仍是迷失的。到了今天,是否安定下来了呢?好像是,因为政治上好像有了方向,但这是指定方向,就是这个时代令人产生了不同的思想。《黑社会》的出现亦是因为一个移交,一个政治上的改变,但是已有的东西如何呢?巴士怎么办呢?钱是否一样呢?黑社会是否一样呢?一切是否一样呢?在我看来,黑社会不再一样,这是一种香港的历史文化,没有人说过。以前说黑社会,只说英雄道义、好人坏人……


  潘:或者只说一个drama……


  杜:或者是一个地区英雄,《英雄本色》(1986)也好,「古惑仔」系列也好。藉着《黑社会》说Election(选举),其实就是上一代转下一代,这一个「楂Fit人」转下一个「楂Fit人」,就是这种情感。我觉得从这个角度去写,就要写一段这么长远的黑社会历史,是时候去负起记录城市点滴的责任,当然我不是写一部历史片,而是我在这个时候,以这个想法去写这东西,我不歌颂也不「唱衰」黑社会,我只写这一班人,这班在小区里存在的人。



  潘:你的切入点很新,Election本身带出既变又不变,看似是新的模式,但又涉及很多传统价值,例如龙头棍,例如王天林一举手,其它叔父立刻和应,在变与不变之间……


  杜:其实还未完,有很多东西在第二集中才出现,我不会说改善了与否,我只想说时代在变,黑社会都要变,上一集是变中不变,下一集才是真的变化。为什么下集会出现「黑社会也有爱国」呢,难道英国人会说这话吗?这就是时代的转变。


  潘:有趣在这个社会彷佛回到开头,因为最初的黑社会就是爱国的,变了又回到从前。


  杜:就是从明清开始,为什么要拍一张电影海报去点出黑社会的由来,这是历史,历史就是会回到最初的。


  潘:变化得来又是循环的。


  杜:当大家看完两集影片后,我想大家会明白多一点,如果只看第一集,未必知道为什么杜琪峰把戏拍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超过两个小时才能把故事说完,整体来说,我要表达的是何去何从,现在已有一个很大的标题,就是陶驷驹说的「黑社会也有爱国」,这句话说明了一点,代表了主权会有另一股力量的出现,到了第二集,香港警官不会像第一集姜戴维那样和黑社会对话;中国政府是招安的,他们会说以国家为重,你们做的事在某个范围内,出了这个范围,你们一样会死,用国家力量,你就不能避。


 潘:第二集就是多了国家力量?


  杜:譬如说,你会不会叛国?不会的嘛!黑社会叛国,还不被人多打几槌。在「九七」之前,招安之后,就再不会有湾仔之虎、尖东之虎,全都消失了,全都是clean的。但是要以大陆的政策,以可能是叫做国情、亲情之类的东西来获得尊重。


  潘:这就很有中国特色了。


  杜:对,中国特色,我去管我国家的事,就像我去管我的家事,就用自己国家的方法,这在世界上未必行得通,我不理会这是什么,这就是时代产生的现象,我只是去记录这件事,当然我不能说这一定会变成一些戏剧性或者人物性的东西,最重要是这时代出现了这样的黑社会,最大原则不是像不像哥普拉、马田史高西斯,我不知道像不像,我只是说香港的东西,如果有相同之处,那就代表原来全世界都有些东西相似,这个我没有办法。



 潘:个人之外,你说到环境和人的因素,那人的价值,到最后是否就是利益(电影最后那场),或者说是人的原始性?


  杜:每个人做某件事都有一个价值存在,这是人的本质,放在黑社会的人情也是一样,这是没有分别的。但现在看黑社会,会发现它的道义已经没有了。(从前黑社会)爱兄弟不爱黄金,兄弟互相帮助,可以是来自正义的精神,他们在死的时候某程度上仍是义士,他们守着这个信念、价值,但到了现在已不存在了,因为已不需要反清复明。你反什么呢?但转移下来价值还是有的,那他们的价值是什么呢?就是金钱和地位。现在的黑社会,金钱和地位比其它任何东西都重要,例如你看尾段,不用多说,所谓人性就是这样,和原始没有分别,其实今日公司斗争与黑社会斗争都是一样的。那结尾为什么会有小孩在场呢?其实很简单,我的想法是不如回到最初吧,先不说黑社会,先说说人的价值观,再回来说黑社会吧﹗其实选什么都是一样,高也好,低也好,重要的是你的价值在哪里。价值冲击到一个人的神经线,就是去到一个人的底线。


 潘:说到义,它可以分为正义、道义,国家的正义如不复存在,那道义呢,电影里有一个人物,就是林雪,他被林家栋毒打,打得头破血流,还在念黑社会誓言,这是否还有一点把持?


  杜:其实那里只是一种讽刺,完全是讽刺,他根本是神经病,现在没有人讲这些。第二集他又不是这样的,他是有问题的,他是信仰密宗之类的人,从另一层面看他可能是一个神棍,我看黑社会就是古惑仔来的,过了海就是神仙。



 潘:比起《PTU》、《枪火》、《柔道龙虎榜》,《黑社会》在风格方面调低了,故事力度面则加重了,这是你有意追求的改变吗?


  杜:当时我想,可不可以不走技巧路线呢?有人看完可能会觉得没有新意,甚至有些网上影评说我「才尽」了,没有东西看了。他们错了,如果我再做那些风格东西,这部电影故事便说不成,我想做一些最原始的东西,就只是说故事给你听。再原始一些,其实应该去到黑白片时代。



作者:  潘国灵 

出版社: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副标题: 韦家辉+杜琪峰+创作兵团


另:《一念无明》赠票活动获奖者是:ti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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