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2020年9月,我国在第七十五届联大会议及气候峰会上提出碳中和、碳达峰的发展目标,未来40年,“双碳”将成为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主基调。2021年10月24日,党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同时陆续发布了重点领域和行业实施方案及保障措施。为实现“双碳”目标,中国经济和能源结构需向低碳化无碳化深度调整,逐步减少对煤炭、石油等传统能源的依赖,实现高污染能源的安全退出,因此我国传统能源需求正面临较强不确定性,能源市场也面临较大冲击。能源作为企业生产的关键投入,对一国经济发展和金融市场平稳运行至关重要。当不确定因素导致能源价格过度波动时,股票市场的稳定性将受到影响(林伯强和牟敦国,2008;[1]Xu et al.,2019[2]):能源价格波动一方面可通过影响企业的生产成本来影响企业产出和利润,进而导致股价波动;另一方面,还可通过投机需求效应和投资者预期效应等渠道作用于股票市场价格(康继军和郑丝月,2021)[3]。股票市场风险向来是国家重点关注的金融风险领域,股票市场自身的高风险特征使其容易受到外部冲击而出现大幅波动,同时股市波动也会传染至其他市场,从而最终积累或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2021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指出,维护金融市场的稳定运行,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因此,有必要深入考察中国能源市场与股市间的波动溢出关系,厘清能源市场与股票市场系统之间的风险传播机制,从而有助于政府部门进一步完善能源和股市价格的稳定机制,防范金融风险。石油、煤炭、天然气作为最主要的能源资源,对现代工业社会的经济发展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也是目前中国工业生产最为依赖的三种能源资源(Mensi et al.,2021)[4]。近年来,随着能源衍生品的不断丰富,能源定价开始向市场化转变。在此过程中,能源商品表现出了超过供需基本面的价格行为规律,能源商品“金融”属性开始凸显。能源价格行为不仅遵循商品价值的供需理论,还会受到金融活动的显著影响,出现能源金融化现象(龚旭等,2021)[5]。在此背景下,能源市场与传统金融市场的关联性显著提升,信息冲击造成的能源和股市波动很容易在市场之间相互传导,从而造成金融风险的跨市场传染,即存在波动溢出效应(Diebold and Yilmaz,2012)[6],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Mensi et al.,2021;[4]康继军和郑丝月,2021[3])。一方面,从能源价格波动对股市波动的影响来看,能源价格通过预期现金流和资本成本影响股票价格(Yang and Zhou,2017;[7]Al-Yahyaee et al.,2019[8]);另一方面,股市波动引起的投资者情绪和投资者行为变化,也会通过金融传染效应间接影响到能源市场(杨子晖等,2018)[9]。随着中国能源商品市场的迅速发展,其与股票市场之间的联系日趋紧密,信息溢出造成的能源市场波动很容易在市场之间相互传导。同时,作为全球最大的能源消费国,煤炭、石油和天然气也是目前中国工业生产最为依赖的三种能源资源,因此综合考虑三种能源才能较为全面地衡量中国能源市场与股票市场的关系(康继军和郑丝月,2021)[3]。另外,在不同的经济金融环境下,能源市场与股票市场间的溢出效应通常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同时期市场波动程度不同,溢出效应的强度也应有所差异(Du and He,2015)[10]。有鉴于此,本文采用基于时变参数向量自回归模型的动态溢出指数方法(TVP-VAR-DY)研究中国石油、煤炭、天然气市场与中国股票市场之间的动态关联,分析能源与股票市场之间波动溢出效应的非对称性与时变特征,探讨不同经济金融环境下各市场间溢出水平和溢出方向的差异。研究结论对于进一步推进我国能源市场价格机制改革、防范金融风险跨市场传染、维护金融系统稳定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一、文献综述现有文献中涉及能源价格与股票市场的波动溢出效应问题时,常常将能源代理变量聚焦于原油价格,主要原因在于:第一,不同的国家经济结构有所不同,从而导致国内外能源消费结构的差异,但对于大多数国家来说,石油在其能源结构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第二,石油作为一种具有战略性、稀缺性、经济性的金融产品,和股市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切(Xie et al.,2021)[11]。目前已有大量国内外文献关注到原油市场与股票市场之间的波动溢出效应。国外研究方面,Wen et al.(2012)[12]研究了能源市场和股票市场在金融危机期间是否存在传染效应,当发生金融危机时,原油与股市之间的依赖程度显著提高;Chang et al.(2013)[13]探究了国际原油价格与英美股市之间的波动溢出效应,发现原油市场与股市之间不存在波动溢出;Xie et al.(2021)[10]分析了国际原油市场与中国股市之间的联系,结果发现外部事件引起的石油冲击会对中国股市产生消极影响,而多头和熊市事件则有助于股市稳定。国内研究方面,金洪飞和金荦(2008)[14]研究了国际原油市场和中美股市之间的溢出效应,发现国际原油市场与中国股市之间既不存在波动溢出效应,也不存在方向溢出效应。刘湘云和朱春明(2011)[15]研究了国际原油市场与中国股市的波动溢出效应,发现从2007年开始两个市场之间的风险溢出效应变得更加显著。也有部分学者从行业、市场等细分维度对原油价格与中国股市之间的波动溢出效应做出更为具体细致的研究。譬如,郭国峰和郑召锋(2011)[16]从中国股市整体、沪深分市场以及分行业三个维度出发,研究了国际能源价格波动对中国不同层次股票市场可能产生的影响;Wang and Wang(2019)[17]研究了原油和中国行业股市之间波动溢出的频率动态,发现石油和行业股票市场之间的波动溢出存在异质性,部分行业受到石油市场不确定性的影响更大。随着对能源市场和股票市场的深入研究,一些学者发现不同种类能源价格之间存在长期协整关系(Batten et al.,2017)[18],因此各类能源价格可能存在相互依赖性,从而有必要研究不同能源品种对股市波动的联动效应;Mensi et al.(2021)[19]研究了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五个新兴国家股市与石油、天然气市场之间的联合波动特征,结果表明油价与股市收益之间无论长期或短期都存在协同波动;康继军和郑丝月(2021)[3]通过构建综合反映中国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的Divisia指数,研究了能源冲击对中国工业行业股票价格的影响,发现能源冲击在股市波动剧烈的情况下,对股价影响更大,其中由能源市场特定需求所引发的能源冲击作用更加显著。关于能源市场与股票市场波动溢出效应的研究方法仍在不断推陈出新,过去大量学者研究原油价格与股票市场的波动溢出效应的方法主要是GARCH模型簇。譬如,金洪飞和金荦(2010)[20]用双因子GEC-GARCH(1,1)-M模型研究了国际石油对中国14个行业股票收益率的影响;温彬等(2011)[21]利用多因子GED-EGARCH(1,1)-M模型研究了国际石油价格、宏观经济变量对中国14个行业股票收益率的影响;Hou et al.(2019)[22]基于DCC-GARCH模型研究了中国燃油与股指期货市场波动溢出的时变特征。然而,GARCH模型在研究市场间的波动溢出效应时存在以下不足:第一,GARCH模型只能估计波动溢出效应的参数,却无法量化其大小;第二,GARCH模型在使用过程中需要同时估计大量参数,计算较为复杂,从而不利于对GARCH模型进行拓展;第三,GARCH模型的延伸模型仅能分析“静态”的波动溢出效应,无法分析波动溢出的时变性。为克服这一问题,Diebold and Yilmaz(2012)[6]提出了基于广义向量自回归框架下的波动性溢出的预测性方向性度量,该模型已成为当前非常流行的研究方法;王奇珍和王玉东(2018)[23]应用DY模型研究了国际原油价格、美国经济不确定性和中国股市的波动溢出效应,发现国际油价能够解释大部分波动,并且方向性溢出指数是双向和非对称的;Xu et al.(2019)[2]同样基于DY模型研究发现,石油市场和股市之间的波动溢出是时变的,并且具有非对称溢出效应。虽然DY模型为大量学者在此方面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然而该方法也有诸多缺陷,基于此,Korobilis and Yilmaz(2018)[24]提出了基于时变参数向量自回归(TVP-VAR)模型的动态溢出指数方法,该模型在设计上很大程度改进了传统的DY模型,该模型具有允许方差-协方差结构时变、避免损失观测值、对异常值不敏感等诸多优势。从已有研究成果来看,国内外相关理论与实证工作已取得了许多值得借鉴的成果,但在信息溢出机制下探讨各市场之间相关性的研究成果还比较有限。首先,前期文献多是研究原油市场与股票市场之间的波动溢出效应。然而,从中国能源消耗结构来看,煤炭、石油和天然气均是目前中国工业生产较为依赖的能源资源,仅使用原油作为能源代理变量可能导致研究结论不够全面。且已有研究表明,不同种类能源价格之间存在协整关系(Batten et al.,2017)[18],因此在研究能源市场与股票市场波动溢出效应时,有必要考虑不同种类能源市场间可能存在的传染效应,通过内生化多种能源价格变量更加准确地测度能源市场与股市间的波动溢出水平。因此,本文结合中国具体能源消耗结构,并考虑到不同能源品种之间可能存在的联动效应,选取煤炭、石油、天然气三种主要一次能源作为能源市场代理变量,研究其对中国股市的波动溢出效应;第二,在研究方法上,前期文献主要采用GARCH类模型和DY溢出指数模型方法(Hou et al.,2019;[22]金洪飞和金荦,2010[20])。其中GARCH类模型通过相关系数的显著性来衡量两个市场间的波动溢出效应,缺乏对于溢出效应时变性和方向性的考察,且无法从整体上刻画能源与股票市场间的波动溢出关系。DY溢出指数方法虽然有效解决了上述问题,但仍存在主观设置滚动窗口、损失观测值等问题,容易导致实证结果对极端值敏感、信息损失过多。有鉴于此,为了克服以上问题,本文将采用Korobilis and Yilmaz(2018)[24]提出的TVP-VAR-DY模型进行实证研究。该模型无需主观设置滚动窗口大小,有效避免任意选取滚动窗口导致的参数不平稳及数据损失问题,同时也允许我们全面捕捉不同经济金融环境下波动溢出效应的时变特征,从而有助于得到更加符合中国经济现实的研究结论。二、模型构建与变量选取(一)TVP-VAR-DY模型构建为了探究中国能源市场与股票市场的波动溢出效应以及其中的时变特征,本文借鉴Korobilis and Yilmaz(2018)[24]的研究方法,将时变参数向量自回归(TVP-VAR)模型与基于广义方差分解的溢出指数方法(DY)相结合,构建时变参数向量自回归溢出指数(以下简称为TVP-VAR-DY)模型进行实证研究。该模型基于时变方差-协方差结构,允许以更灵活和稳健的方式捕获数据底层结构中可能的变化。相较于传统的DY模型,该模型主要具有三个方面的优点:第一,由于异方差过程通常优于同方差过程(Koop and Korobilis,2014)[25],时变方差-协方差结构有利于模型产生更加符合经济现实的回归结果;第二,在计算动态溢出指数时,由于其不涉及滚动窗口分析,故既不需要主观任意设置滚动窗口大小,也有效避免了观测值的损失;第三,由于该模型采用卡尔曼滤波估计,因此其对异常值不敏感(Antonakakis et al.,2019)[26]。具体而言,TVP-VAR-DY模型的构建过程如下:以TVP-VAR(1)为例,首先定义一个1阶TVP-VAR模型,其形式如下:
四、结论与政策建议本文采用TVP-VAR-DY模型,研究了2013年3月至2020年4月期间中国能源市场(包括石油、煤炭、天然气市场)与股票市场之间的波动溢出效应,并分析了不同能源市场与中国股市之间的波动溢出效应的时变特征。实证分析结果表明,第一,中国能源市场与股票市场波动具有显著的跨市场溢出效应。同时,各市场之间的波动溢出效应与国内经济形势和金融市场环境息息相关,具有明显的时变特征;第二,从静态溢出效应来看,股票市场和原油市场之间存在较强的双向波动溢出效应。无论是原油市场对其他市场的溢出指数还是其他市场对原油市场的溢出指数都较高。煤炭市场受到其他市场的溢出水平更强,而对其他市场的溢出影响较弱;第三,从动态溢出效应来看,波动溢出指数对极端经济事件十分敏感,在极端事件的冲击下,能源市场与股票市场的波动溢出指数明显上升;第四,方向性溢出、两两溢出和动态网络分析结果显示,各市场的方向性溢出、溢入指数随经济金融环境不断变化,且与经济金融极端事件关联更加紧密的原油市场和股票市场表现出更加明显的时变特征。样本区间大部分时间内,原油市场对股市表现出显著的净溢出效应,煤炭市场对股市表现出净溢入效应,而天然气市场与股市之间的净溢出效应较弱。基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首先,对投资者而言,当投资者同时持有能源和股票的投资组合时,能源价格和股价之间的紧密关联可能会降低投资组合的分散化效果,进而影响投资组合收益,尤其是在金融动荡时期,持有能源和股票的组合头寸在短期内面临的风险更大。因此,投资者应高度重视两类市场之间的波动溢出风险,将溢出效应视为影响组合收益的重要因素,做好投资组合风险管理;其次,对于政策制定者而言,监管当局有必要引入相应的监管和制度规则,完善股票和大宗商品市场定价机制,减少二者之间的羊群行为,以降低能源市场和股票市场之间的波动溢出效应,防止能源价格和股价过度波动。特别是在极端经济事件期间,政府部门应采取必要的非常规政策手段,例如增加市场交易成本、引导投资者资产价格预期等,减少溢出效应的影响,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感谢天津财经大学讨论课参加者对本文提出的宝贵意见和建议。)注释:①图7的左上方子图为全样本的溢出网络图,右上方子图为2014-2015年的溢出网络图,左下方子图为2016-2017年的溢出网络图,右下方子图为2018-2019年的溢出网络图。参考文献:[1]林伯强,牟敦国.能源价格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基于可计算一般均衡(CGE)的分析[J].经济研究,2008(11).[2]Xu W,Feng M A,Wang C B,et al.Asymmetric volatility spillovers between oil and stock markets:Evidence from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Energy Economics,2019(80).[3]康继军,郑丝月.仅用原油价格能否有效衡量能源市场冲击[J].世界经济,2021(7).[4]Mensi W,Rehman M U,Maitra D,et al.Oil,natural gas and BRICS stock markets:Evidence of systemic risks and co-movements in the time-frequency domain.Resources Policy,2021(72).[5]龚旭,姬强,林伯强.能源金融研究回顾与前沿方向探索[J].系统工程理论与实践,2021(12).[6]Diebold F X,Yilmaz K.,Better to give than to receive:Predictive directional measurement of volatility spillover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Forecasting ,2012(28).[7]Yang Z,Zhou Y.,Quantitative Easing and Volatility Spillovers Across Countries and Asset Classes.Management Science,2017(2).[8]Al-Yahyaee K H,Mensi W,Sensoy A,et al.Energy,precious metals,and GCC stock markets:Is there any risk spillover? Pacific-Basin Finance Journal,2019(9).[9]杨子晖,陈雨恬,谢锐楷.我国金融机构系统性金融风险度量与跨部门风险溢出效应研究[J].金融研究,2018(10).[10]Du L,He Y.,Extreme risk spillovers between crude oil and stock markets[J].Energy Economics,2015(51).[11]Xie Q,Liu R,Qian T,et al.Linkages between the international crude oil market and the Chinese stock market:A BEKK-GARCH-AFD approach.Energy Economics,2021(102).[12]Wen X,Wei Y,Huang D.,Measuring contagion between energy market and stock market during financial crisis:A copula approach.Energy Economics,2012(5).[13]Chang C L,McAleer M,Tansuchat R.,Conditional correlations and volatility spillovers between crude oil and stock index returns.The North American Journal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2013(25).[14]金洪飞,金荦.石油价格和股票市场的溢出效应[J].金融研究,2008(2).[15]刘湘云,朱春明.国际石油价格波对中国股票市场的风险溢出效应[J].广东金融学院学报,2011(2).[16]郭国峰,郑召锋.国际能源价格波动对中国股市的影响——基于计量模型的实证检验[J].中国工业经济,2011(6).[17]Wang X,Wang Y.,Volatility spillovers between crude oil and Chinese sectoral equity markets:Evidence from a frequency dynamics perspective.Energy Economics,2019(80).[18]Batten J A,Ciner C,Lucey B M.,The dynamic linkages between crude oil and natural gas markets.Energy Economics,2017(62).[19]Mensi W,RababaA A A,Vo X V,et al.Asymmetric spillover and network connectedness between crude oil,gold,and Chinese sector stock markets.Energy Economics,2021(98).[20]金洪飞,金荦.国际石油价格对中国股票市场的影响——基于行业数据的经验分析[J].金融研究,2010(2).[21]温彬,刘淳,金洪飞.宏观经济因素对中国行业股票收益率的影响[J].财贸经济,2011(6).[22]Hou Y,Li S,Wen F.,Time-varying volatility spillover between Chinese fuel oil and stock index futures markets based on a DCC-GARCH model with a semi-nonparametric approach.Energy Economics,2019(83).[23]王奇珍,王玉东.国际油价、美国经济不确定性和中国股市的波动溢出效应研究[J].中国管理科学,2018(11).[24]Korobilis D,Yilmaz K.,Measuring dynamic connectedness with large Bayesian VAR models.Technical reports,University of Essex,Essex Business Schools,2018.[25]Koop G,DKorobilis.,A New Index of Financial Conditions[J].European Economic Review,2014(71).[26]Antonakakis N,D Gabauer,Gupta R.,International monetary policy spillovers:Evidence from a time-varying parameter vector autoregression[J].International Review of Financial Analysis,2019(65).[27]Koop G,Pesaran M H,Potter S M.,Impulse response analysis in nonlinear multivariate models[J].Journal of Econometrics,1996(1).[28]Pesaran H H,Shin Y.,Generalized impulse response analysis in linear multivariate models[J].Economics Letters,1998(1).责任编辑:刘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