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更适合中国宝宝的摇滚之乡
家人们,我终于把这选题给做出来啦!
蓄谋三年多,终于去了趟河南新乡(New York , Henan)。
今年二月,看到新乡要办《摇滚音乐节》的通知。我一看就乐了,40岁以上都被开除滚籍啦!
大妈突然来了劲,高喊“我认为没有结束只有开始!”围观群众一片叫好。
这视频出来后,很多人回覆“不愧是摇滚之乡”。
这倒让我想起一些往事。2005年我徒步穿越太行山,回程在新乡待了一天。那晚街上随便逛,看到几位背着吉他提着音箱,七月还穿着黑皮衣,那时台湾人自我感觉较良好“唷?这小地方也有人搞摇滚?”印象深刻。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几年前,1998、1999,这小城曾办过一场载入史册的摇滚演唱会。
新乡
托新乡出身的痛仰乐队吉他手宋捷老师,我认识了几位新乡本地音乐人,但前年遇上了河南特大洪灾新乡淹成一片,去年又疫情,今年终于有机会过去拜访。
新乡被乐迷称为“摇滚之乡”,多半是关于1998年6月与1999年11月连续两届在新乡举办的“中国新音乐演唱会”。
看看那两年的参演乐队:黑豹、花儿、清醒、指南针、臧天硕、鲍家街43号、眼镜蛇、轮回、超载、零点、唐朝.....当然还有崔建,都是当年最火的乐队,没有一支乐队的风格相同。号称中国迄今为止最高规格的两场演唱会。
在那还不知音乐节为何物的年代,来自全国各地的乐迷,三万人挤爆了新乡这座豫北小城的体育场。
新乡体育中心
当时新乡体育中心是河南建业的主场,平常郑州新乡间会开“球迷专列”,但为了这场演唱会,铁路特别加开“摇滚专列”,你想象一下,三千摇滚乐迷超员挤在一辆列车上,那会是什么盛况。
歌迷排山倒海的热情攻势下,汪峰把《晚安,北京》改成“晚安,新乡”,高旗和超载乐队唱起《让每一个夜晚爱的火燄》,全场观众点燃打火机(个别疯狂的烧了衣服),许多人回想起来仍然会感动得起鸡皮疙瘩。
还有那时候刚出道的孙楠,自愿来暖场,不识相地拿着红旗绕全场跑唱《红旗飘飘》,结果被急着听摇滚的观众矿泉水瓶砸下台。
关于这两场演唱会多轰动,已经有很多人写过。这场演唱会本来要在郑州举办,而郑州沒场地,恰好当时新乡有座国内最新的体育中心。
如果在大一点的城市举办,就是普通的演唱会,这场空前绝后的演唱会阴错阳差来到这座豫北小城,因此才成了传奇。
在这之后,这种演唱会型式被认为是可行的,全国遍地开花,再之后,才演变为音乐节。
用“降临”新乡来形容不为过。小城本来就没什么明星会来,结果一办就是那么高规格,众星云集,摇滚乐像震撼弹般丢进这城市青年的心中。忽然之间,大街小巷商铺放的都是摇滚乐,大家都学起了音乐,搞起了摇滚,新乡就此冒出了许多乐队。
新乡离郑州高铁车程二十分钟。我在周五晚八点到了新乡,直奔永无岛live。这晚正好在办“热血高校”演唱会。提供给河南学生乐团参与的演唱会,这天晚上共有六支乐队。活动已办了十年。
永无岛在一个老面粉厂改的园区,老板是旭小东。我刚去时他在门口收票,后来不时又跑进吧台调酒和煮面,身兼老板、检票员、厨师和酒保。他发函邀请许多本地乐手参观,所以门口也聚集许多本地乐手在喝酒聊天。
这场门票非常便宜,才10元。当然啦!因为是学生乐团,所以也不能期待演出水平有多高明。现场大约有六十名观众,许多都是同学来朋场。感谢台下听众稀落的尖叫声。
震隆欲耳的现场,有趣的是,场子里还有一些小朋友跑来跑去,还有像这样爸爸带着小朋友来看摇滚的场景。
永无岛算是新乡较算得上足够被称为live的演出场地,但也不是天天有演出,平常就像个咖啡店,晚上是酒吧,酒很便宜,氛围就像日剧里主角们经常会去的酒吧那样。最多听众的演出像痛仰那量级乐队,也就五百来号人,无名小乐队演出,也有不到十号人的记录。
旭小东本名程涛,大家习惯喊他涛哥,快二十年前他曾经营过一间名为“旭东”的音像店,所以他也自称旭小东,虽然小我三岁,但我也跟着大家喊他涛哥。
涛哥煮面很好吃,新乡搞摇滚的都会做饭
我问他一张10元的门票足够开支吗?肯定不够啦!“热血高校”纯粹就是给学生乐队一个表演舞台而已,也不收乐队场地费。后来其他人跟我说,涛哥以前还经常散场后请乐队们吃饭,还倒贴上了。
隔天,宝龙广场前面也举办了一场“新摇滚之乡”音乐节,宝龙办音乐节也第四届了,请的也多是本地乐队,如小南瓜、鳕鱼汉堡、独眼巨人等,还有一些本地高校乐队。
现场来了两千千人吧,买票入场的大多也是新乡本地高校的同学,场外也很多人在围观听歌。不过学生乐队就是话多,整场氛围颇有种地方音乐节的土嗨感。这两天不远处的云台山,正好也在办音乐节,众星云集那种,去不了云台山的,就在新乡凑凑热闹土摇一会。
是長頸鹿耶!
大概是商场前音乐节和美食摆摊一起,人流来来去去。父母带着孩子,看得出許多成人很努力在克制想甩头的情绪,爸爸将小朋友举高高学着比起了那手势,爸爸说“大姆指缩起来,不然就成美少女战士了”
那两天河南大降温,音乐节第二天还下起细雨,现场仍热情难挡。到了晚上七点半,音乐戛然而止,草草宣布提前结束,原来是吵到隔壁家属院,直接往上举报,哈哈。
新乡有十几所本科院校聚集,十数万高校学生,学生们喜欢称新乡为“香香市”,后来这花名也逐渐传开来。新乡学生乐队数量多,乐队爱好者基数也够大,只要不是水平太差,基本都会有乐迷。尤其今年,音乐节怎么办怎么火,大概是学生们都闷疯了。
新乡大学城
新乡今年到现在举办各种大大小小的音乐节也有五六场,在这样规模城市算起来也多了。最近新乡有商场开幕也要搭个台子请乐队来演出,好像也是个传统。据说当年摇滚在这座小城最流行时,烩面馆开幕都要请乐队来助兴。
但这回我在新乡一遇到年轻人就问起这场演唱会,知道的人还真不多。那几天在tinder上搭上一位20岁新乡本地妹子,找话题聊:你知道新乡以前办过两次非常厉害的演唱会,后来被称为“摇滚之乡”吗?她完全不知道,忽然就冷场了
新乡让人想不出有什么特色,打开社交软件,甚至找不到一个有名的网红打卡点,也许胖东来算一个(以后另开题)。即使每天都能看到去太行山的旅行团,也很少人将它与新乡联想在一起。
中原地区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平了,平得有点坦荡,谁都可以来,谁都可以去,来去之间,有种看尽一切后的淡然普通,还带了一丝丝麻木。京广铁路过中原一带的城市好像都挺像:正正方方,往东发展,想不出有什么特色。
非要说特色,就是人人都骑老头乐
城市不大,平原路横贯全城,从新乡站一直往东到新乡东站,从四车道一直变宽为八车道,骑车不到半小时跑完。我来新乡第二天,有个骑老头乐的阿姨问我东站怎么去,我就能自信地跟他指“平原路走到底就是东站了”。
绿化很好的新区
新乡有大量以平原为名的地方:平原路,平原商场,平原公园,平原博物院....大概新乡曾经是短命的平原省省会,所以有平原情结。如果说新乡曾经的地名“牧野”,那可能知道的人就多了。
但如果你查“琴行”,或“音乐培训”你会发现新乡的琴行跟同量级城市相比特别多,许多小朋友都会学琴,学吉他,尤其学架子鼓的小朋友多。
新乡的音乐餐厅也颇多,这种形式好像已有点落后,所以现在都改称“live”。
宋捷给我介绍本地资深乐手牛飞飞与杨保斌两位老师,约在杨老師的琴行。
我们在小朋友打鼓的背景音中聊天。杨保斌跟我同年,也算是新乡演唱会后第一代北漂鼓手,而牛飞飞比他小几岁,杨保斌北漂回来后换牛飞飞北飘去了。他们看来,世纪末那会本来就是中国摇滚野蛮生长的年代,新乡就是恰好给碰上而已。
左:牛飞飞 右:杨保斌
“那场演唱会在网上现在都被神化了,其实那个时代,那样规模的演唱会,放在哪个城市都会火”
杨保斌有一阵改行,后又回到老本行,从事打击乐教学。两位老师都算老资格,经常被借去救场,立马就能上手,常被年轻乐队喊大爷。
据说新乡本地乐手培养成熟后经常被外地乐队借走,所以本地乐队间成员总是串来串去,五个人有六支乐团那种。比如杨保斌以前曾是疯医乐队的鼓手,而杨保斌牛飞飞先后加入“麻兹妈”的后朋乐队,疯医的主唱王旭博则是这乐团的吉他手。
疯医算是全国知名度最高的新乡本地乐队,前些年改编伍百《白鸽》前奏萨克斯风一鸣惊人。新乡本地乐队乐手大多有份别人看起来正经的工作,像王旭博本职是新乡日报编辑,我一直想跟他们聊聊,但这几天他们在北京录音,听说专辑最末一首歌就叫“永无岛”。
疯医
杨保斌说这二十年新乡乐手互相串着,大家一起玩,无形中一代代就接力起来。“在新乡搞音乐,没人觉得高人一等,因为没那么多歌迷,必需要有工作;但生活压力小,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自己的音乐”。牛飞飞现在除了每天带孩子辅导功课,另外还带了一群本地学生在玩纯器乐摇滚,玩到现在他们都开始工作了。
我和他们没聊很久,杨保斌说还要赶着去买菜,然后回家带三个孩子。两位老师虽然看起来就像乐呵呵的中年河南男性,但你们感受一下他们演奏时的照片,气场浑然不同。
后来杨老师给我介绍小南瓜乐队的吉他手赵森,他在步行街开了间奶茶店,平常都在顾店,我去的时候他正好在煮面。
一位正在煮面的摇滚乐手
奶茶店里有许多黑胶及磁带,我眼睛一扫,除了欧美摇滚外,竟然有细野晴成、竹内玛莉亚、大贯妙子、中森明菜,还有大泷咏一《Long vacation》我觉得我找到知音了,赵森说他喜欢日本City pop。
毕竟是摇滚乐手维持家计开的奶茶店,杯上的摇滚也留着最后的倔强。
“现在还叫新乡是摇滚之乡,那简直是羞辱!”赵森直说了。摇滚毕竟还是小众,新乡这座城市才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样,摇滚风气根本没被培养起来。
赵森以前家是开大骨汤店,后来父母年纪大不干了,他改开奶茶店,开了五年。以前大骨汤店是新乡乐手喜欢聚餐的地方,这几年开奶茶店也认识很多朋友,没事都会来他这聚聚。到下午四点,客人越来越多,多是学生模样的人,赵森突然感叹“年轻可真好,无畏”
奶茶店一角还摆着吉他音箱等设备,前几天音乐节临时被叫停,很多乐迷没看到小南瓜演出,索性移师店内,办了一场小型的live。”挺好!反正演出费已经先拿了。”
稍晚,小南瓜的主唱杜航也来了,他在银行做放贷工作,下班了就过来店里,啤酒一瓶接一瓶继续聊,聊到八点去附近路上的野摊子胡乱吃了几个菜,继续喝酒,深刻而广泛的瞎扯蛋,一场艺术创作者间的对话
右:杜航
小南瓜乐队成员大多30岁左右,都是在中学时接触音乐,约莫05年那会,新乡的中学生特别热衷搞乐队,后来虽然上大学各奔东西,学了不同专业,回来后有不同工作,还是继续搞乐队。鼓手大力也是开音乐教室教小朋友打鼓;之前的贝斯手张毓昊则是同时兼老师和牙医身份。
小南瓜乐队
杜航说,他们得益于比他们长一辈那帮人,尽管他们乐队没搞起来,后来倒开了一大波琴行,年轻人一学音乐,难免又想搞乐队。
赵森说他高中时经常去旭东音像蹭看欧美乐队的现场DVD。那时候新乡摇滚乐迷都喜欢在旭东看片,除了他,当时还是河南师大油画专业的王旭博,也天天混在旭东音像店里。
再过几年旭东音像收掉后,则成了海哩咖啡店。而现在门面一半又成了土拨鼠书店。
09年那会连上海的手冲咖啡都还没流行起来,海哩咖啡就在搞手冲了,一直以来也是新乡文青和乐手们聚会爱去的地方。书店和咖啡店是相通的。路过好几次,都不见海貍咖啡开店,倒是店里还留着当年旭东音像的招牌,还有一整柜都没拆封过的DVD。
收掉音像店后,涛哥想在新乡搞个自己的演出场地。赵森说小南瓜成立第二年,永无岛的前身SUBARK开业了。以前乐队各自为战,现在有个平台,纷纷熟络起来,乐手们在那聚聚散散,互相交流,成了现在新乡乐队的格局。
我在新乡待了一周,一天与涛哥约在一横街的红焖羊肉店,红闷羊肉算是新乡本地原创菜品。1999年我第一次去北京时街上到处都红闷羊肉馆,吃过后念念不忘,然而2002年再去北京时,就如同快闪开店般,几乎找不到红闷羊肉店了。
羊肉的这道菜结合了北京的铜锅,以及四川的红锅,将切好带骨的小块羊肉闷烧个酥烂,入口即化,并且锅内原汁涮烫各种火锅配料。一种扑鼻,厚重隐约带些刺激香料的气息,非要说怎么形容,大概就是中原的滋味
红闷羊肉
涛哥骑着老头乐过来,说昨天店里来了两位客人,连喝十几杯一直喝到天亮,他几乎没睡觉,今天又去学校教课,然后又去开会,忙了一天。
我跟他聊起这几天新乡所见所闻,最后还是聊到那两场演唱会“那当然是神话,到现在没哪场演唱会能超越!”他激动地说。
当年涛哥为了带妞听那场演唱会,他把从小收集的邮票、古钱币全卖了,几乎是九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两张最好的位置。一提起这些往事,他还是很兴奋。说今年25周年了,看看要不要再搞些什么大活动的出来。
我心想,那场演唱会的故事简直就像中国版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传奇嘛!在这城市营销都在找故事的年代,新乡竟然白白浪费了一个无比动人的成人童话。
涛哥以前在新乡高校办了几次校园演唱会,都颇成功,今年又要继续开始办,希望能再挖掘一些热爱摇滚的年轻人。
永无岛的学生乐队来来去去,也走出了许多乐队。小乐队驾驭不了大场地;大乐队几乎不会去小场地;大场地在大城市租金太贵,在新乡有这样场地,恰好供给为数众多的年轻乐队演出。
热血高校
永无岛每年过年前,都会办场“年底大趴”,把新乡的乐队都请来,还有那些过年回家的乐手,就象是一场“汇报演出”,已经持续了十年。
这场大趴允许互相吐槽“签公司了没?”“出专辑了没?”出去转一圈后今年有没有继续进步....不同世代,风格迥异的乐队玩在一起,更象是本地摇滚乐手的新春团拜会。
就跟中国无数同量级小城一样,新乡适合生活,悠闲工作,生儿育女,各种讲人情托关系,安逸带些无聊。
新乡的乐手并没意识到他们有多独特,也不刻意认为他们是在所谓的“摇滚历史场景”中,不过就是玩乐团玩着玩着就玩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也许这历史场景真的存在,不过新鲜的事物日子一久就成了日常生活。
当年听演唱会的乐迷已成家立业“孩子们也去学音乐玩玩吧!”高校里有基数大的乐队爱好者。城市大小尺度恰恰好,乐队排练方便,就跟相约洗脚搓麻K歌一样自然。有人愿意玩,有人愿意学,恰好有人愿意提供便宜场地,在路上的人总是影响正要出发的人。
“新乡摇滚之乡”上次又被提起,是2021年特大暴雨洪灾,最严重时,宋捷回乡参与救灾,与一干本地乐手组织救灾队伍,留下几张值得纪念的合照。
当时挺多人觉得乐手救灾是在做秀,了解新乡乐队生态后,才体会,乐手组织救灾,其实那就跟车友会麻友会业委会民间组织救灾没啥两样。
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从年轻摇滚到老,还有什么比这更酷的事?
零晨一点,我从永无岛回酒店,叫了车,深夜平原路上路灯飞快向后,车上正在放“Oh~世界会变好 Oh~世界会变好”
开车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头发稍白的师傅,我问他“你也听痛仰啊?”
他语气平淡反问我“你刚去永无岛?”
他说他也知道涛哥,宋捷是他以前同学家的小辈,早些年自己也搞过乐队。在一个比较长的红灯,他翻了翻手机给我看照片,是张手机翻拍的照片,里头有六七位乐手的合影。
“你以前还是吉他手啊!”
绿灯,车启动,又是一阵沉默
“那是贝斯”
带了很多胖东来的芋泥麻薯大饼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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