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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讲的这人有点俗,豆瓣随便一搜,就有快30本传记 | 北洋奇谭004

金醉 魔宙 2020-02-10
【北洋奇谭】是魔宙的历史非虚构栏目
由老金讲述近代中国的真实故事,或奇趣话题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有人找我,说魔宙的故事得拍成剧啊,大IP啊。他说,他出高价,把《北洋夜行记》和《夜行实录》买走拍了。


我跟他的团队聊了几分钟,说不行,你拍不了。他问为啥。


我说你们审美太差,会把故事拍烂的——别说了,多少钱都不行。


朋友听说了,拉我喝酒,说老金你又得罪一个,“这事儿办得不对啊。”


我说哪不对了,拍故事就得拍好看。


朋友说,不是这个理儿不对,是你得罪人家不对——你太不会做人了。


这话题扯开聊了半天,我想起前阵子翻书,看过一个“会做人”的人:杜月笙。


这人在民国史上是个人物,正史野史都绕不开。我认为,这才是真IP,在历史文化变迁中,形象流变,不断成型,各种演义塑造,不失其魅力。


这种人,容易给说滥。


豆瓣上随便一搜,能有快三十本传记,前缀有民国枭雄、上海大亨、青帮教主等等。还有一大波把他当原型的小说、影视剧,追忆十里洋场上黑帮当道的风云岁月。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名的有《上海滩》(1980)、《杜公馆》(1985)、《大上海1937》(1986)、《上海皇帝》(1993)、《再见黄埔滩》(1993、1994)等。近些年,上过院线的片子也不少,《外滩佚事》(2010)、《大上海》(2012),还有去年底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形形色色的《杜月笙传》。


老上海人遇上麻烦事儿,但凡够资格讲一句“找杜先生去”,就算摸对了门路。


从赤佬小瘪三到称霸上海滩,杜月笙称得上一代传奇。


能变成一代传奇,离不开后世人对他的解读,或者是吹捧。


码字儿的、拍电影的,哪能轻易丢开 “杜先生”这个民国人物形象大IP。当然,前提是他有料,有型。


杜月笙的形象,在作家、导演下手塑造前,他活着的时候,自己已经做足了。


用今天的话说,杜月笙就是给自己做了形象设定的,里里外外,他都在全方位“做”自己。


首先,风格即人。外在方面,就是穿衣的风格。


找准身份定位后,再搞一套标配,久而久之,甭管出现在哪儿,给人的印象都高度统一。像乔布斯的黑色高领毛衣、扎克伯格的灰色Tee,是高效专注的技术宅tag。


从衣着入手,杜月笙给自己的定位是文化人。


左图出自大牌云集的《建国大业》,冯导出演杜月笙。右图出自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葛大爷饰演的“陆先生”,原型也是杜月笙。


杜月笙的长女杜美如评价,冯小刚从外表到精气神都像极她父亲。除了一点,“我父亲是从不戴墨镜的”。


那杜月笙的标配是啥?长衫。不管谁拍谁演,每位“杜先生”都穿着一身长衫。


长衫隋朝就有,时人称作“缺胯袍”,《中华古今注》记载:“隋文帝征辽,诏武官服缺胯袄子,取军用如服有所妨也”,为方便骑马,在腰的一侧开衩。


唐宋元明清,一直在流行,不断被改良,明朝文武大臣的补服、清代满旗男子的行袍都是“缺胯袍”的变种。


到了民国,两侧都开衩的长衫成了常礼服。


长衫图解:衣身前为大襟,两侧可开衩至胯,盘扣系上,被大襟遮住的一片是底襟,亦有开衩,与下摆齐,或可至膝。衣服上的盘扣在满清时有六颗,称六盘扣,到民国改了钉法,多了一颗,叫七盘扣。


按老规矩做出的长衫,脖子那儿的纽扣,得是竖直的,立领,手工缝制。


长衫有长有短,短的到膝盖下面一点儿,长的一直盖到脚面。贴边也全得手工缝,叫人从外面看不到针线,费钱。


衣料和颜色随季节变化,秋冬深色,夹棉加厚,夏天可用浅色的薄绸缎。


穿的时候,从腋下的纽扣开始系,不然拖地了容易脏。然后是斜襟上竖着的那颗,再是底下几颗,脖子那儿最后系。


袖子长了,挽的时候最多翘一个角,以表明有钱有闲的身份。只有卖体力的底层人,干起活儿来才把袖子全捋上去。


穿着长衫的“上海三大亨”,从左至右,依次为三弟杜月笙,二哥张啸林,大哥黄金荣。


穿长衫总归比不上穿西服,步子迈不了太大,行动算不得便利,承接着古旧文化里那种守规矩、知礼节的劲儿。


因此,穿长衫是文化人的象征。


民初新文化运动,新旧两派阵营对骂得再厉害,身上的衣服都是同一式样的。这跟年纪多大、文学理念为何、审美品味高低没有关系,长衫就是一个显眼的文化符号,在衣着上就跟劳动人民做了区分,简单、明了。


落魄如孔乙己,穷到只能站在柜台边喝酒,也舍不得脱掉那一身破长衫。脱了,就不是读书人了。


孔乙己是鲁迅笔下咸亨酒店内“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人”。此木刻版画作品来自民国时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宋秉恒。


起先,杜月笙不懂得“人靠衣装”那一套。刚发迹时,依旧是“白相人”打扮。


“白相”在上海话里,除了白看不花钱的意思,还指失业。无事可做,只能在家里“白相”。所谓的“白相人”,也就是无业游民。


老上海眼中的“白相人”,讲江湖义气,任侠济贫,是梁山好汉一般的存在。


1935年出版的《上海俗语图说》里写到:


“白相人”在上海,是一种特殊阶级的市民,他们起初皆以白相为专业,任侠仗义,排难解纷,为他们的专职。


“出道”后的白相人,比富商巨绅更阔,重然诺,轻资财,广交游,济贫困,休说朱家郭解比不了他们,就是孟尝君比他们也有逊色,猗与欤盛哉!


图出自《贺友直画三百六十行——说说画画上海老行当》,书中图解:上海人说的“白相人”,指的就是流氓。因为这档人不做正经事体,只见他整日里东游西荡白相相,名称大概就是由此而来。


到了现在,“白相人”差不多等同于地痞流氓一路货色,不是啥好词。


以“白相人”身份“出道”后的杜月笙,只晓得把三件套换成顶配版:短打是纺绸紬缎的,一襟中分,单排纽扣,左胸前一条粗金表链,系一只塞入衣袋的西洋弹簧金挂表,手上还得再佩一只火油钻,重四克拉半,夺目寒光中闪现四个字:老子有钱!


直到民国十六年(1927年)参加一次高端宴会,杜月笙才领悟了一个道理:Money也有新旧之分,想把自己的New Money洗成Old,要改要学的太多。


电影《一步之遥》里,“军阀二代”武七因为不懂得啥叫“锅气”,被意大利的贵族小姐嫌弃是一个“New Money”,就是光有钱,而没有文化底蕴的暴发户。


当天杜月笙虽穿着长衫马褂,跟场内其他衣冠楚楚的宾客一比,心里先失了底气,有几分露怯。正觉得浑身不自在,偏偏又被指名发言,一时间语塞词穷,窘迫无比。


打量一下身边那些有身家、有地位且有教养的上流人士,又发现只有自己戴着一只硕大的火油钻,分外扎眼,特别像一个暴发户。立马悄没声地把戒指摘下来,回家后锁进保险箱里,再也不戴。


老上海人觉得切工、成色完美的大粒钻石,能隐约透出像煤气油火光的蓝影,统称“火油钻”。图片中的火油钻出自电影《色戒》,重6克拉。


铩羽而归后,杜月笙从此格外注意仪表,讲究穿着得体,多是长衫加身,且脖颈处的第一颗纽扣从不解开,大夏天也不例外,以至于某次被邀请参加足球比赛开幕式,差点没捂中暑。


在家里,杜先生也从不袒胸露臂,对门徒也有要求,不许衣冠不整、赤身露体者出入杜公馆。


穿得考究、有品位,只是新贵们向Old Money靠拢的第一步。光改造外形还不够,必须内外兼修,得读书、有学识,说话才能文雅又有分量。


问题是,杜月笙大字不识,读不了书。但他有钱,于是请专人给自己读报、说书。从天下大事、政治经济到三国水浒、七侠五义,边听边问。


此外,他努力学习文化知识,每天坚持练字——所谓字如其人,因为字是门面。


小楷扇面,节录王羲之《兰亭序》,书于1937年,落款:丁丑暮秋,杜月笙。


除了自我学习,混圈子也是一条捷径。这个“做人”道理,古今无不同。


“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黎元洪的秘书长曾为杜月笙写过这么一副对联,夸他是“当代春申君”。


春申君,即楚国公子黄歇,“战国四公子”之一。年轻时四处游学拜师,见识广博。公元前262年,被楚考烈王尊为楚相,封地淮河以北十二县,即今日江浙一带,包括上海。战国时贵族豢养门客成风,春申君更是登峰造极,最多时有门客三千。


一票民国文艺界知名人士都是杜公馆内的座上宾。国学泰斗章太炎、湘中奇才杨度、文化名流章士钊、艺界伶王梅兰芳等一众大腕儿,都得过杜月笙的接济或照顾。玩起投桃报李,也都很溜。


民国十九年(1931年),杜氏祠堂落成,典礼空前绝后。


章太炎送上一份精心考据的《高桥杜氏祠堂记》,把杜家的血统追述到西汉御史大夫杜周。


杨度为操办祠堂落成典礼,劳累过度,三个月后旧疾复发,溘然长逝,为杜氏一族留下楹联:“大江以南,推为望族;明德之后,必有达人”。


1931年6月10日,杜氏家祠落成典礼,法租界华格臬路(今宁海路)杜家附近的几条马路被几万人的仪仗队和客人挤得水泄不通。照片中的“武库世家”匾额由直系军阀首领吴佩孚所送。


民国三十五年(1947年),杜月笙过六十大寿,章士钊代表百位政要名流,送上联名贺词:“吾敢曰,战时初期,身居上海而上海重,战事中期,身居香港而香港重,战事末期,身居重庆而重庆重者,舍吾友月笙先生,将不知所为名之也”。


这回,梅兰芳依旧到场表演,唱足8天压轴。


1947年9月3日起开幕的“杜月笙先生六十华诞南北名伶祝寿义演”,是仅次于1931年“杜祠落成”的京剧盛事。义演为广东、广西、四川、江苏四省水灾捐款,票价不菲,共演出10日。图为梅兰芳、李少春《四郎探母.坐宫》一折留影。


穿穿长衫,混混圈子,都是极好效仿的表象。文化人最难学的还是罩在那一袭长衫之下的民族大义和家国情怀。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才是知识分子的精神风骨所在。


从屈原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到鲁迅的“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爱国文人都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情怀寄托于文字中,基调悲壮。


中华民国三十八年,最考验知识分子气节的一关,是抗战。


1937年淞沪会战前后,杜月笙的表现可圈可点。


程耳导演的《罗曼蒂克消亡史》,正是从这段史实中敷衍而来。电影开头“陆先生“拒绝与日本人合作开银行一幕,事有其本。


在《罗曼蒂克消亡史》里,日本人允诺给足“上海三大亨”股份,合作成立东亚共荣银行,并称这是民间行为,与时局无关,被陆先生硬生生怼了回去。


来做拉拢工作的是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永夜修身。他提议由日本投资三千万,双方合作开设“中日建设银行”,以对抗宋子文的“中国建设银公司”。


杜月笙推脱,自己区区一介老百姓,直接与外国政府机关合资开公司,不合体制。


七七事变后,日军直接动武,国难当头,举国抗击。


杜月笙对抗日非常热心,迅速牵头组织了“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号召捐款捐物。


8月13日淞沪会战一起,又立马成立“上海市抗敌后援会”。


两天后的夜里,一位旧相识来到杜公馆,他的提议让杜月笙从抗战的幕后走到台前,直接参与到对日作战的军事行动中。


来者何人?军统戴笠。


戴笠,军统要人,长期从事特工、间谍与暗杀工作。与杜月笙是把兄弟,过从甚密。杜美如回忆,戴笠1946年意外身亡时,杜月笙一下子就不正常了,拉开窗子就要跳楼,不停说完了、完了。


戴笠此番登门,是央请老朋友出面,组织一支万人规模的“别动队”,在沪西、浦东、苏州河一带协助正规军作战。


他声称,蒋委员长已知悉并承诺:“别动队”的番号、军械、弹药、粮饷,均由中央颁发。


有了政治首脑的鼎力支持,戴、杜二人士气大涨,迅速招募了五个支队。


除四、五两队属戴笠旧部,以军统人员为骨干,其余三支都冲着杜月笙的号召而来。第一支由青洪帮会分子组成,二、三两支由恒社门人发动上海工人成立。


每个支队约两千人,短期集训后就被派上战场,勇敢有余而军事素养不足,伤亡异常惨烈。会战结束,只剩下一千七百多人,在苏州河南岸与日军展开巷战的第四支队,更是牺牲殆尽。


忠义救国军在战场上的照片。1937年底,“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部分退到安徽祁门县历口,被整编为教导第一团,部分残部撤退到遂安,被整编为教导第二团。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总指挥部也改为别动队教导总团部,戴笠亲任总团长。1938年5月,戴笠呈请蒋介石,改队名为“忠义救国军”。


战事一起,齐名的“上海三大亨”,对日本人的态度大相径庭。


黄金荣称病不出,躲在公馆里明哲保身,张啸林干脆变节投敌,当了汉奸,在即将出任伪浙江省省长时被司机暗杀。


最有民族气节的倒属杜月笙这位小弟。“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频频在各种爱国活动中亮相,让“杜先生”的社会名望一跃至顶峰。


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密攸关。日本人的入侵,对杜月笙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不得已,他在1937年底离开了大本营,避居香港。好比龙困浅滩,大有郁郁不得志之感。


抗战期间,杜月笙避居香港时拍摄的照片。


在回忆“陆先生”及其所属的这段历史时,《罗曼蒂克消亡史》显然带有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把“陆先生”塑造成了一个颇让人同情的陨落之星。


此时的杜月笙,已经五十多岁,是一位穿长衫的社会大佬。这一知识分子造型,成了日后文艺作品中杜先生形象的范本。


穿上长衫之前的杜月笙什么样子?十六铺码头削梨高手,上海滩大毒枭。


十六铺码头自明代起就是上海的水门,繁华异常、鱼龙混杂。图为华工在法捕房巡捕监督下装卸鸦片。


1902年,一个浦东乡下小少年,一脚踏进了大上海。揣着一封介绍信,在繁华的十六铺码头上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那家叫鸿元盛的水果店。


日子久了,水果店的小学徒练成了一门削梨绝技:


左手把梨、右手持刀,正眼都不带看的,片刻就能把薄薄的皮绕着圈削下来,一点不断,还能拼回一只中空的梨,更由此得了两个诨号:“水果月生”、“莱阳梨”。


“水果月生”日后成了“杜先生”,对出身倒也不避讳,还把这门绝技当成了茶余饭后,为亲友、高官助兴的节目。有人开玩笑要吃梨,他便接着,乐呵呵露上一手,传为江湖美谈。


水果刀被杜月笙玩到了极致,更成了他随身携带的秘密武器。


杜月笙的水果刀手枪并非传说,2004年上海公安博物馆曾对外展出。


这把从瑞士定造的微型手枪,看着跟水果刀一模一样,口径6.35mm,可填装一发子弹,2米内有绝对的杀伤力。


不得不说,这伪装术实在太高明:一手接过雪梨,一边乐呵呵地掏出水果刀,“砰”,冷不丁放上一枪子——谁能想到呢。


莫欺少年穷,“水果月生”也有咸鱼翻身当大佬的一天。当然,靠卖水果是不行的,必须得卖点别的,来钱的,比如烟土。


上海首席公馆酒店(上海市徐汇区新乐路82号),原为三鑫公司仓库旧址。九十年前,在这栋别致小楼内进进出出的,是大包大包的烟土。


“黄在法租界开设赌台,贩卖鸦片,都叫杜合作,或由杜出面,杜自己也经营赌台、鸦片,逐渐发了财”。80年代,杜公馆里的总帐房这么回忆。


由黄金荣、杜月笙合作开办的鸦片公司,在1919年左右成立,名为三鑫,老上海人管它叫“大公司”。


有多大?其后台是法租界当局,从法总领事、公董局和巡捕房全被收买。入主上海的各派军阀,以及各路流氓帮会分子,也都是大公司生意中的一环。


靠着主营两项业务:


一,为烟土交易做保险,从码头卸货到烟土售出,由法捕房负责押运,中间若有丢失大公司包赔,保险费为土价的十分之一;


二,承包法租界内鸦片生意,并代公董局征收“烟枪捐“,为大小烟馆保险烟枪。


大公司像怪物一般,迅速吸纳了几十家大型土行、数万家烟馆,全面覆盖上海滩,发展了一条环环相扣的利益链,每一环都能拿到多寡不一的分红。


鸦片交易有多赚钱?1925年,北京政府总收入3.45亿元,而大公司一年就能入账五千万,相当于政府收入的七分之一。


三鑫公司的鸦片贩售网络:鸦片来自波斯、四川、云南、热河等地,运至上海后,在法租界内由法捕房押运,公共租界、华界内由杜月笙掌握的“小八股党“,或入主上海的军阀保护运送。除直接开设烟馆,三鑫还将大宗烟土售卖给各大土行,再由其分销给沪上大小烟馆。 


巨额的鸦片利润成为各派军阀的斗争焦点。马寅初曾言:“军阀又以上海之(鸦片)收入甚巨,互相争夺,便造成江浙战争,此所谓齐卢战争,第二次孙传芳与杨宇霆之江浙战争,实为鸦片战争也。“(《禁烟公报》第1期


到了20世纪20年代中期,中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毒品消费国,吸毒者有8000万之多。


这一局面的形成,大公司实际上是 “超级帮凶“。而其总经理,正是杜月笙。


图为法租界惟祥里,三鑫公司办公地所在,现在是金陵东路196弄。


要把自己的毒贩底子洗白,打造正派人物的形象IP,需一味绝佳妙方——花钱,大手大脚地花钱。没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更能笼络人心。


30年代,杜月笙混入上海工商金融界,把烟赌两档黑色生意收了摊,每年负债竟高达好几百万。


这几百万换来的是上流社交圈的入场券。上海闻人杜先生,头衔也多达六七十个。


在政界,他当过法租界公董局华人董事、国民党“国大”代表和上海市参议员。


在金融界,他是上海中汇银行、东汇银行、中国通商银行等数家大银行的董事长。


在工商界,他是几十家实业公司的董事长、理事长,涉及出版业、运输业、纺织业、造纸业等等。


社会事务多少也要插一手,兼任中国红十字总会副会长、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等职位。


这时,再无人非议“水果月生”出身低微、来路不正,New Money终于紧挨到了政治权力中心,政界、工商界、金融界,以及文艺界,有话语权的大人物都在为“杜先生”背书。


1934年,杜月笙与政界要人合影,沙发上从左至右,依次为:杜月笙、苏联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外交家蒋廷黻、上海市长吴铁城、上海市保安处长杨虎。


勾结军阀、帮会分子,庇护自己的黑色生意,这是干贩毒买卖必走的套路。但像杜月笙那般,左手进钱,还没捂热,右手就给撒出去,此等魄力和视野,并非哪个毒枭都能有。


相比八面玲珑的杜先生,当时的另一位“鸦片大王”——叶清和就没有此等悟性。


叶清和,厦门莲坂人,早先往来闽沪间贩毒。1925年起,靠贩售海洛因,短短几年,身家巨万。


上海《卢湾区志》记载:“叶清和从法国马赛偷运海洛因藏于马浪路(今马当路)芝兰坊苏嘉善家,每罐成本1100元,翻装后获利1倍。民国20年(1931年)底,又在今锦江饭店附近办海洛因工厂获巨利,遂在亚尔培路(陕西南路)及区境外麦阳路(今华亭路)、江湾等处置有大量地产,在中汇银行、隆顺洋行等拥有巨额投资”。


同一时段,他开始在老家修建别墅。


图为清和别墅内景,现在这里是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军事基地。


这栋民国时期东南亚最大的私家别墅,占地80亩,一直修到1936年,用了整整十年才完工。 


只知道求财,这让叶清和的目光非常短浅。他也有打入政界的机会,轻易就给放弃了。


1936年6月3日,同样贩毒的杜月笙,以全国禁烟委员的身份,在上海发表禁烟纪念日讲话:


“吾人今日于痛定思痛之余,对此国定‘禁烟节’应发为最大之觉悟,以铲除此摧毁国基之毒物,庶不负林公则徐所诏吾人之教训也……”


当天一起发表禁烟演说的还有:上海市长吴铁城、国民党中央委员潘公展、上海警备司令杨虎、上海总商会会长虞洽卿、上海市公安局长蔡劲军等大人物。


1839年虎门硝烟照片。1928年,在日内瓦国际禁烟会议上,中国代表王景岐提议,将林则徐虎门禁烟的6月3日设立为国际禁烟纪念日,获得通过。次年,南京政府颁布命令,设立六三禁烟纪念日。


1924年,经杜月笙推荐,叶清和进入江苏禁烟局,当了一名缉私员,只干了一年就捞了一万多。


他本可以此为起点,继续积累政治资本,为日后洗白自己铺路。却偏偏一心想发财,完全不懂得包装自己。为了能放开手脚做毒品生意,宁可辞职下海。


叶清和究竟是怎样的人,不太清楚。但叫我说,这人坏得有股子真性情,当坏人就当坏人,政治不正确就是不正确。


为了更便利地贩毒,他先后加入葡萄牙和日本国籍。


1936年,为躲避军统搜捕,叶清和潜逃至香港,迅速搭上香港日本领事馆,继续干上老本行,还出面替日本军方收购军需物资。


叶清和这个大毒贩身上,又多了一重通敌叛国的汉奸罪,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十恶不赦之徒。


1950年,杜月笙在香港时与家人的合影。


其实,杜月笙在抗战避居香港期间,也在贩毒。他开了一家公司,叫“通济“。重操旧业,把四川的烟土运到香港出口。


与汉奸叶清和不同的是,杜先生形象正面,始终站在“爱国”的一边——私下的勾当,不重要。


做什么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长衫礼帽的上海大闻人,是杜先生留名青史的完美形象。


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得看长衫袖子里藏着的手枪。


《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最后,“陆先生”下令,杀了自己养大的孩子,为了报复自己的日本妹夫。


那男孩的血流了一地,浸入沙子里,殷红殷红,教人猛然想起“陆先生“曾和漂亮大嫂说过的话:


 “你还真不把我们当流氓啊。”


狭小的汽车后座里,两人并排坐着。昏暗中,陆先生白色长衫的衣领扣得紧紧的,他转过头去,冲身边那出轨的女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吐出一句:你还真不把我们当流氓啊。


民国学者李宗吾写过一本《厚黑学》,说一个人要想成功,必须脸皮厚如城墙,心还得黑得跟煤炭一样才行。


而且,一定不能赤裸裸地表现出自己的厚黑,需假借仁义道德来装点门面。


这一点,杜月笙真是得其精髓。


积极抗日,高喊爱国口号,可以说,是非常政治正确的。只是爱国不耽误捞钱,背地里,他又干着贩毒的勾当。


毒品杀人,和机枪杀人,没有差别。若说差别,毒品更甚。


李宗吾,原名世全。早年加入同盟会,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历任富顺中学校长、省议员、省长署教育厅副厅长及督学等职。为人正直,聪颖机智,治学严谨。几十年间目睹人间冷暖,看透宦海浮沉,愤世写出《厚黑学》一书,被誉为“影响中国文化的20大奇才怪杰”之一。


凭着会包装会做人,杜月笙成功地把自己的形象IP,从小赤佬、白相人一流,提升到了显要闻达的级别,黑白通吃,称霸十里洋场。


他这一套,成了万人追捧的标杆,进入了处世哲学的高级殿堂。


社会关系、心理学、哲学之类的话题,在中国本土化之后,往往变成教人斗智斗勇圆滑处世的教材。


整出一门“厚黑学”后,李宗吾屡屡被骂。还有人唱对台戏,专门写了本《薄白学》,痛斥他狼心狗肺、贻害苍生。


其实挺冤枉。李宗吾的本意并非褒扬那些不择手段成英雄的“豪杰”。


恰恰相反,“厚黑学”意在嘲讽,换个角度来看历史上的王侯将相大人物,揭破假面,虚伪毕现。


“厚黑学”并非教人“成功”。不明要义的后世人,硬要划等号,甚至包装出“厚黑活学活用大全集”和“必修领导哲学”之类衍生学。


在“正确地做事”和“做正确的事”之间,大骂世道浑浊的李宗吾,显然推崇后者。


琢磨怎么做人,不是错。其前提是:走正道、做好事。


世间诱惑太多,这个人生选择,挺难。


参考文献

《杜月笙与上海抗日救亡运动》,邵雍

《近代中国社会转型期的贩毒巨擘——旧上海三鑫公司研究》,苏智良、姚霏

《杜月笙传》,台湾传记出版社,章君谷

《旧上海的帮会》,上海人民出版社,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

《旧上海的烟赌娼》,百家出版社,上海市文史馆编

《厚黑学》,李宗吾,经济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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