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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每天有7000多人死于癌症,只有他们7个死前组团去割了包皮 | 夜行实录0063

徐浪 魔宙 2019-05-01

魔宙所发的是半虚构写作的故事

「夜行者」系列是现代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社会新闻而进行虚构的报道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警示的目的


我对医院特熟,因为我妈是一医生——小时候我经常跟她去值班,除了手术室不让进,从药局到停尸房,我都熟。

 

对医院的药局,我一直有一疑问——为什么跟银行柜台一样,取药只能通过小窗口,而且那玻璃特厚,像是银行柜台的防弹玻璃。


取药又不是取钱,至于么?


医院药房的取药窗口


三年级的一天晚上,我发现绝对至于——当时正陪我妈在二楼值夜班,楼下传来“哐哐哐”砸东西的响声,我妈一个没拽住,我就跑出去了,下到一楼,找声音的来源。

 

在药局门口,我发现一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中年男人,正骂骂咧咧的抡起一把消防斧,劈着药局的玻璃:“艹你们血妈的,快把杜冷丁交出来”!


我当时小,还不知道这哥们是毒瘾犯了,来医院抢杜冷丁解瘾。

 

我妈追上我,把我拽回二楼后,我还问她杜冷丁是啥:“很值钱么”?

 

她给了我一耳光,然后打了110,警方说已经收到通知了,马上就到。

 

从那以后,我妈再不让我去医院了,除非是看病——这正合我意,我不爱去医院,连看病都不想去。

 

不是因为目睹犯毒瘾的人抢药局,有了心里阴影,也不是有反感和不满——我就是不太喜欢医院的气氛。

 

医院就像北京的地铁,不论医生还是患者,每个人都看起来都不健康、匆忙、没精力、疲劳过度。

 

地铁里每个人都很疲惫,包括我


但有时候,我不得不去医院——比如失眠症严重的时候。

 

我睡眠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喝两杯啤酒就能睡几个点,但大部分时候都很坏。

 

无论褪黑素还是安眠药,都没法让我睡满五个小时——我只能吃双倍或三倍的安眠药入睡,副作用是早上起来头特疼。

 

除此外,我安眠药的消耗速度远超常人,因为是处方药,跟外边不好买,我只能常去医院开药。

 

我想了一办法,集中一天多去几家医院,多开出一些安眠药,省得耽误事。

 

每个医院,都只能开出几片


今年10月18日,安眠药用光了,周庸开车带着我四处去开药。

 

下午4点,我俩到了第五家医院,这是西四环一家叫康仁(化名)的公立医院,当时医院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周庸把车停在道边:“徐哥,这家还去么,人有点多啊,咱直接奔下一家吧”?

 

我说来都来了,进去看一眼。

 

走进医院大门,我俩发现门口那群人都是看热闹的,中间围着什么看不清,周庸想往里凑,我让他跟这儿看,自己先进去开药。

 

折腾了一会儿,拿药出来,周庸正跟医院门口抽烟,他递根烟给我:“徐哥,进去看看吧,有点意思!”

 

问他怎么有意思,他不说,坚持让我自己去看——我点上烟,挤进人堆。

 

人群的中心是六七个男的,两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剩下都是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他们坐在地上,手里举着横幅和纸板,上面写的都是五个大字“还我性生活”,周边围着好些人用手机拍照录像。

 

周庸也挤了进来:“这仇恨可大了,诶,徐哥你说这是医闹么”?

 

我说不确定,他们闹的这事太特殊了,感觉不像假的。

 

正说着话,地上坐着的几个人开始喊口号,我俩看着热闹,忽然闻到一股恶臭,周庸捂住口鼻:“擦,谁看个热闹还拉裤子了”?

 

我拽他一把,说先出去。

 

走出人群,没什么味了,我说安眠药差不多够了,能吃俩月,暂时不用继续开了,这个“还我性生活”的事挺有意思,说不定能做篇稿卖掉。

 

周庸:“这突然就开始工作了”?

 

我说对,有钱得赚!

 

五个大字,字字诛心


让周庸留这儿拍几张照,我回车里拿了录音笔,正准备上前采访时,几个闹事的人忽然站起来,收拾东西要撤了,周庸问我怎么办,我说跟上。

 

跟着他们出了医院大门后,这群人分成了两伙,一群人向左走,还有一个向右走的。

 

我让周庸过去拦那一群人聊聊,自己往右去追那一个人,这样分开问,正好能互相补充信息。

 

这哥们走的挺快,我跟着走了几步,正准备小跑上去拦住他,一戴金链子穿黑背心,纹着花臂的光头壮汉,拎着根木棍从侧面冲过来,抢先拦住了他,一棍子就打在了腿上——把他打倒后,光头壮汉又踢了几脚,说操,小逼崽子,让你们瞎JB闹事!

 

我上去拽了他胳膊一把:“哥们,差不多得了”!

 

这时周庸也跑过来,喊了声“嘛呢”,光头看我们一眼,转身跑了。

 

我过去把闹事那哥们扶起来,问没事吧,他说没事:“肯定是医院报复,傻逼医院”。

 

这哥们打电话报警时,我问周庸问出什么没有,他说没有:“那帮人问什么都不想说,就告诉我去查“康仁医院阴茎背神经阻断手术”。

 

我问他没多问几句,周庸说没有:“他们真不爱理我,一起上了一金杯车就走了”。

 

陪挨打那哥们在原地等了会,向来咨询的民警证实,他确实被一光头打了,事后这哥们儿特感激,说要不我请你俩吃饭吧?

 

答应下来,跟附近找了家陈阿婆烤鱼,点了烤鱼,要了几瓶啤酒,这哥们举起杯,对我们的见义勇为表示感谢。

 

我其实不是很爱吃烤鱼


我问他在医院举那“还我性能力”横幅,什么意思,他喝了口酒:“嗨,说出来丢人,我跟那儿做了一手术,把性能力做没了”。

 

问什么手术,他说包皮。

 

周庸同情的点了点头,说你做的应该是激光的吧:“我在网上看过,有人做激光包皮手术把JJ切的就剩1厘米了”。

 

他说不是那么回事:“不是做包皮出的事,是做包皮手术后出了事”。

 

看这条新闻是我大学时看的,当时感觉阴风阵阵 


我没听懂,让他详细讲讲,他说行。

 

这哥们家就住在康仁医院附近,他从小包皮有点长,但因为一直没用过,所以没发现问题,7月的时候,他交了一女朋友,两个月后,他开始有了性生活,但这暴露了一问题——他早泄。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早泄只存在于小广告上,没想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和女朋友分手后,他跟网上查了很多关于早泄的事,发现可能是自己包皮过长的原因——他去家附近的康仁医院看了后,医生也是这个意思,让他做个包皮手术,他问医保能报么,医生说能,他就同意了。

 

做包皮手术之前,医生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他早泄的毛病可能是由于包皮,也有可能是鸡鸡过于敏感,近年来有很多医学研究表明,鸡鸡感觉过于敏感也是引起早泄的病因之一。

 

现在有一种手术,叫阴茎背神经阻断手术,可以切断部分阴茎背神经,降低敏感性,不仅可以治疗早泄,还能金枪不倒。

 

他一听金枪不倒,没经得住诱惑,同意了,术后一个月,这哥们拆了纱布,发生了一件惊悚的事,自己完全硬不起来了——他成了永久性阳痿。

 

我的建议是,千万别做这种手术 


说到这儿,他喝了杯酒:“我今年就背,就TM背啊,早泄、做完手术又TM阳痿,去医院维权还让人打了。”

 

周庸凑过来小声:“徐哥,我都快哭了,太TM惨了,看在都是男人的份上,咱帮帮他吧”!

 

没理周庸,我问那哥们,像他一样的人多么,他说应该多吧:“今天跟医院门口维权的,都是兄弟出了事的兄弟们。”

 

周庸问他们熟么,他说不熟:“我是在天涯论坛看见的维权帖,说今天聚众维权,我就跟着来了”。


维权帖 


问他有联系方式么,他说没有:“就只有时间地点”。

 

我皱了皱眉,周庸说那群人一起上了一金杯,多少应该认识,但这哥们又说完全不认识——难道除了这哥们,其他人都是有组织的医闹?

 

周庸问他为什么不起诉医院,这哥们不愿多说,就说一言难尽。

 

跟这哥们吃完饭,留下联系方式,我和周庸叫了个代驾回家,上了车,周庸点上根烟:“徐哥,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

 

我说是有点,其他人可能都互相认识,就这哥们不认识,最奇怪的是,这帮人只是闹,没一人真的去起诉医院。

 

到家后,我上网查了下,很多人都吐槽康仁医院有问题,说明明是正规的公立医院,却把几个科室外包出去,租给莆田系公司或私人,其中就包括男科。


公立医院,有时也会出租科室给莆田系,看病要当心


这么看起来,确实是医院的问题——但这更应该直接举报或起诉啊。

 

第二天晚上,我刚洗完澡,周庸给我发来一链接,说徐哥,天涯里又发闹事帖了。

 

我点开看了看,约定明天下午3点到5点,所有在康仁医院男科受过伤害的人聚众讨说法,横幅纸板都有人做,自备食物和水就行。

 

第二天下午3点,我和周庸准时到达现场,观察了一下情况,闹事的人已经开始静坐,大差不差,还是那天那几个。

 

围观群众


但挨打那哥们没来,我让周庸发微信问了一下,他说他公司有事,让我们好好采访,干掉这破医院。


看他们举牌静坐,我拽了周庸一把,让他假装性功能也出了问题,去和这群人套套近乎,看到底是真患者还是医闹,为什么不起诉。

 

周庸:“凭什么啊徐哥,凭什么我装阳痿啊,你怎么不去呢”?

 

我说让你去就去:“我跟旁边观察他们”。

 

周庸假装阳痿去跟人套话,但一直没人理他——我观察了一下午,确定了一事,除周庸外,其他人绝对是有组织性的,他们经常互相低声交谈,还共享食物,但就是不和周庸有任何交流。

 

下午5点,这帮人又开始收拾东西,我和周庸提前出去,上了车,在后面跟着他们,一直到他们在紫竹院路附近上了辆车牌号京NH1XXX的金杯。

 

跟踪的路上,我问周庸聊没聊出点什么,他说没有:“但我发现一事儿,昨天咱俩闻那个臭味,还有,太tm臭了,我怀疑是在闹事的人里,有一个大小便失禁的人”。

 

到了朱各庄路附近,金杯停下,几个人下了车,我和周庸停车后再追,发现这几个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我俩开始跟附近寻找。

 

我俩追踪金杯,到了一建筑群里


正找着,周庸拍我一把:“徐哥你看那是谁”?

 

我按照他指的方向,看见一穿黑背心纹花臂的身影,拎着个塑料袋,正是那天跟康仁医院门口打人那光头。

 

周庸问我怎么办,我看了一圈,附近好像没什么他同伙,刚要上去拦他,他忽然和一个抱着盒子的姑娘开始说话。

 

说了几句,姑娘摇摇头,旁边一个手提黑塑料袋的男人又凑上来,和他聊了几句后,对方掏出盒东西递给他,光头掏出些钱给那人,那人接过钱,摇了摇头,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周庸:“徐哥,那是光头的同伙么”?

 

我说不像,怎么感觉像是买东西呢。

 

他说不能吧:“咋没人找咱俩卖东西”?

 

正说着话,光头开始快速往一个方向走,怕他跑了,我上去一把拽住他胳膊,光头说你们tm谁啊:“哎呀我操,疼,把手给我松开,再不松开动手了啊”!

 

周庸说你咋这么弱鸡,拽下胳膊就疼。

 

我说因为他胳膊上的花臂是新纹的,伤口还没好,所以一碰就疼。

 

新纹的纹身,仔细看能发现褶皱和结痂


周庸说卧槽:“徐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解释了一下,刚纹完的人纹身上会结痂,不过因为有颜色,看不太清,但还是有区别的,看起来会像有皱纹一样。

 

周庸特震惊,说这你都懂。

 

我说还行吧:“其实我是摸出来的,而且他这纹身还没纹完”。

 

光头的哥们听不下去我俩逼逼了,挥起没被拽着的右臂,一拳打了过来。

 

往后退了一步闪开,招呼周庸一起上来架住了他,他大喊一声你们要干嘛:“绑架啊”!

 

告诉他别喊:“记得那天你跟康仁医院门口打人么”?

 

他看了我俩一眼,开始疯狂挣扎,手里刚买的那盒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快速弯腰捡起来,是盒药,里面的玻璃瓶已经摔碎了,盒上面写着“盐酸哌替啶”。

 

盐酸哌替啶”是杜冷丁的学名


周庸问我是什么。

 

我没回答,看了光头一眼,说你再挣扎我就报警了:“你不仅打人,还非法购买杜冷丁,吸毒吧”?

 

他不挣扎了,说你俩不是警察啊:“不是警察你抓我干什么玩意儿”。

 

我说这你不用管,我就想问你点事:“你那天为什么打人,是不是医院雇你打的,为什么不去打那一群人”?

 

“你怎么知道这儿卖杜冷丁,你要买杜冷丁干嘛”?

 

光头问我们到底是谁,我告诉他别瞎问了,要是不说我马上就报警,打人加买毒,怎么也得进去一段。

 

他有点害怕了,说和医院没关系,他打人,是因为那帮闹事的让他赔了一笔钱。

 

我问他赔什么钱了,他说麻药的钱。

 

这哥们叫张龙,是葫芦岛人,来北京务工后,一直都特没意思——直到一天,他跟快手上发现一群体,叫天安社,一帮光膀子纹身的大汉每天喝酒吹牛逼,讲兄弟义气,他觉得很酷,联系想要加入他们,却被告知需要有纹身。

 

“天安会”


没纹身前,他只能是一个预备成员,在群里跟大家聊聊天,但没法参加线下活动。

 

这难倒了光头,他特怕疼——他开始在各处找纹身不疼的方法。

 

周庸让他等等:“什么是天安社,黑社会”?

 

我说哪有什么黑社会,就是一个帮派性质的联盟,里面有卖大米的,有互联网创业者,还有开纹身店的,通过这种方式在网上吸引眼球,宣传自己。

 

光头没接茬,接着往下说,他查到有两种纹身专用的麻药:破皮型和非破皮型。

 

破皮型一般是喷雾,能短时间内降低纹身者的痛感。

 

非破皮型在纹身前涂在身上,等个40到60分钟,擦干净后纹身,能维持3小时,一般大面积纹身会用这种非破皮型的。

 

但这两种麻药,来路不好说,有很多是地下小药厂做的劣质麻醉药,甚至有纹身时瞎用麻醉药至死的,他不敢瞎用。

 

纹身使用麻醉药是有风险的,千万别用


这时他就起了心思,想从正规渠道搞点“靠谱的”麻药,他跟医院找了一黄牛,问能不能搞到麻醉药,对方说可以,2000块钱卖给他一张,“镇痛专用麻醉药品供应卡”。

 

周庸说卧槽,还有这种卡。

 

我说有——麻药一般供应给两种病人,手术的和癌症晚期,癌症晚期因为身体承受疼痛太大,很多人需要长时间服用“杜冷丁”“吗啡”之类的麻醉药品,为方便这些人,国家允许他们申请“镇痛专用麻醉药品供应卡”,定期购买镇痛。

 

光头说对,他当时拿的就是这卡:“那黄牛告诉我,就说是给我妈取药,每次只少拿一点点,就不会引起医生的怀疑”。

 

光头的纹身需要分几次纹完,他都是纹之前,去取点麻药——没几天,黄牛给他打电话,说他盗刷人家麻药卡的事被发现了,让他赶紧把卡还回来,并掏3000块钱平事。

 

他问咋发现的,那人说有人跟医院门口闹事,上级主管部门正在调查医院,每个部门也在进行自查和回访——要是原卡持有人说没领过麻药,他们非法购买管制药品,都得进监狱。


光头去康仁医院看了一眼,门口真有人闹事,他很害怕,把卡还给黄牛并赔了钱——出门时正好闹事的人散了,他看见有个人和大部队分开,落单了,忽然想起自己里外白花了5000块钱,为了泻火,就冲上去打了他一顿。

 

很多药贩子伪装成亲属,代领麻醉药


我点点头:“那你怎么知道跟这儿买杜冷丁”?

 

光头说还是黄牛告诉的——他这回聪明了,没跟黄牛那拿卡,直接问有没有药,黄牛收了他100块咨询费,告诉他找一个医院的塑料袋,到朱各庄路对面的小巷门口,拎着塑料袋跟那边转,自然就有人联系他了。

 

光头舔着脸去附近医院要了个塑料袋,在里面装了两包烟,拎着就去了。

 

他跟那附近转了不到两分钟,就有一姑娘凑了上来:“大哥,卖药么”?

 

光头说不卖,他是来买药的,那姑娘问他买什么,他说麻醉药,那姑娘说没有,让他找别人,他当时懵了,问还有别人啊,姑娘告诉他有的是,又从旁边叫过来一拎黑塑料袋的大哥。

 

大哥卖给他一盒杜冷丁,他交了钱,但觉得想纹完身不一定够用——他问有没有更多,大哥说没有,让他去第3排第7座楼里,那儿有一私人旅馆,找旅馆老板,他那儿有各种麻醉药。


抱着药箱的姑娘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这是哪儿了,老金跟我提过一次。

 

周庸:“徐哥,你咋又知道了”?

 

我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个地方,地下叫法是“百草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堆违建的密集建筑,之所以叫药王殿,是因为这儿有群特殊的人。

 

在宽度不足3米,却盘绕在多栋小楼间的小路上,到处可见走来走去的人,有男有女,但相同的是,他们手里都会拿点东西。

 

有人手上拎着一个黑色大塑料袋,有人端着一个小纸箱,里面装的都是同一类东西——药。

 

凡是市面上有的药,你基本都能跟这儿买着,但一般来这儿的人,都是买些治糖尿病、心脑血管的药,会比市面上便宜一些。

 

周庸奇怪:“他们药都哪儿来的”?

 

我说这群人都是倒药的贩子,他们跟医院外、居民小区等地儿从市民手里低价收药,再来这儿卖给有需求的人。

 

倒卖药物的贩子


比他们高级一点的,会通过一些非法渠道,获得一些他人的社保卡,然后用社保卡统一买药,再对药品统一分类,最后由专人负责销售,直接把这些分好类的药品销售到固定的渠道,每年有几千万的流水。

 

给周庸讲完,我忽然想起一事,问光头认不认识其他闹事的,光头特疑惑的摇摇头。

 

又问了光头几句,没什么新信息,拍下他的身份证,留下联系方式,我和周庸放他走了——因为我俩要好好逛逛这个“百草广场”。

 

它的位置很巧妙,正好位于北京几个大医院的中间点,距离哪个都不远,方便人来买药,也方便人来卖药。

 

我和周庸穿过了一群倒药贩子,寻找光头说的旅馆——这条街是清一色的自建平房和二层楼,刷的灰白的墙壁,或是红色的砖墙裸露在外。如果夜晚从北京西三环的上空往下看,它一定是被灯火通明包围的暗部,也是高楼林立中的洼地。

 

周庸看着这片建筑,说怎么和北京的雾霾这么配啊。

 

卖药的告诉光头的仁爱旅馆,是个灰色的二层楼,外面没有牌子,门口的玻璃上有几个小字,写着仁爱旅馆——进门走廊很长,从东走到西大概也需要个几分钟,房间分布在走廊的两边,用红字标志着门牌号。北边有大概两三间公共卫生间,洗手台的那个小厅上方晾满了衣服,越往里面越看不到阳光。

 

旅馆的走廊


整个屋子里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在干燥的北京,非常少见。

 

门口有一值班室,里面坐着一四五十岁的阿姨,正在看着韩剧嗑瓜子,我趁她没看见我和周庸,拽着他走出来。

 

他问我拽他干嘛:“咱不是进去打听消息么”?

 

我说你傻啊,你穿着一身山本耀司,和这环境格格不入,太TM显眼了,能不能换身衣服再来。

 

开车到附近的五棵松,跟HM买了两套衣服,我俩换上后,把头发弄乱,又重新去了仁爱旅馆。

 

值班室的阿姨还在看韩剧,见我和周庸进来,问我俩住宿么。

 

周庸刚想说话,我推了他一下,说对。

 

她问我长租还是短租,一张床还是两张床。

 

我说一天,两张床。

 

她吐出瓜子皮,点点头:“60,押金一百。”

 

周庸:“不用登记身份证么”?

 

阿姨斜了周庸一眼,说不用,你要想登记身份证去外边找正规旅馆。

 

我拿了钥匙,推着生气的周庸赶紧走了,打开锁。

 

这个房间,完全是由厕所改成的,里面两张床又高又硬,就像澡堂子里,搓澡专用的床,除了床,房间里还有一台老式电视机,但我和周庸都没什么打开的兴致。

 

床单有种潮湿的黏着感,电视柜锈迹斑斑,带着各种未知的气味和液体痕迹。

 

屋里的床长得巨像搓澡床,头部还高出一块儿


周庸看了一圈,觉得没地方坐,站着点上根烟,问我为啥开一房。

 

刚想回答他,隔壁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这墙完全不隔音——我只好压低声音,小声告诉周庸,说直接问的话,人家最多卖你点药,住在这儿的话,谁来买东西,谁来送东西,我们都有机会查到。


他点点头:“有道理”。

 

如果不来到这地方,我真是难以置信,北京竟然有60块钱一晚的标间。

 

我俩一直跟房间里坐着,透过猫眼和听声音监视着走廊,晚上8点,一房间里忽然传出一阵男人的哀嚎,一个中年妇女冲出房门,跑到值班室,说快给我支药,他受不了了。

 

她拿到东西,转身充回去的时候,我和周庸开门出来跟上她——她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就拿注射器抽出了药,给了床上躺着的男人一针。

 

看她注射完,我问了句没事吧,她跟我摇摇头,说快不行了。

 

我问她什么病,她告诉我,是肺癌,晚期。

 

回房间的路上,周庸忽然要上趟厕所——这个旅馆的房间里,没有洗手间,只是在每层有一个公用的,我俩来到公用洗手间,周庸方便完,走到门口,忽然使劲的吸了吸鼻子:“徐哥,你闻”!

 

我说我TM可不闻,让他自己闻。

 

周庸说不是:“这个味道,就是咱跟康仁医院闻的那个味道,这绝对不是屎味,比屎还恶心”。

 

公用卫生间


闻了闻,还真是,顺着臭味的来源,我俩找到厕所附近一房间,四处看了下——走廊里没有摄像头,我拿猫眼反窥镜,看了看房间里的情形,一个男人正在剧烈的咳嗽,忽然他朝门口走来——我急忙拽着周庸闪到一旁,假装向走廊里走。

 

那男人开门冲出来,冲到公用卫生间,在洗手池旁不停的咳嗽,我和周庸悄悄靠近他,发现臭味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随着他咳出一个白色的石块,厕所里的味道更浓烈了。

 

趁他发现我俩之前,我们躲回了房间,关上门,周庸看着我:“徐哥,下午在康仁医院闹事的时候,他也在”!

 

点点头,说看出来了——而且这哥们就是臭味的来源。

 

周庸说是啊:“他是得什么病了么,还咳出白色的石头”。

 

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然后查到一种完全能对应上的病——扁桃体结石。

 

得这病的人,喉咙里会有白色的硬块,并发出恶臭,而这种病的诱因里,有一种是因为药物因素——止痛药、抗癌药、麻醉药这样的处方药,很容易引起扁桃体结石。


这些药物容易产生嘴干等副作用,扁桃体没有了唾液保护,当钙化食品残留在嘴里时,就形成了扁桃体结石。

 

长期服用抗癌药或者杜冷丁,都能造成这病,根据这旅馆的情况,那哥们不是得了癌症,就是吸毒的。

 

这非常符合我们的调查。

 

我和周庸跟这破旅馆里呆了三天,大致搞清了情况——这是一癌症旅馆,来这儿住的人,不是得了绝症,就是绝症患者的家属。

 

根据世卫组织统计,中国2015年有280多万人死于癌症,平均每天7500人,等到2020年,中国每年会有400万人得癌症,300万人因此死亡,2030年,这个数字将变成500万人和350万人。

 

很多人为了活命,寻求更好的医疗条件,涌向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但在异地,医保能报销的钱更少,而且大城市日常花销高,他们的经济条件经常力不从心。

 

这群人在寻找最便宜的地儿住时,癌症旅馆应运而生。

 

癌症旅馆


当然,癌症旅馆里偶尔会有第三种人,面黄肌瘦的吸毒者——跟这儿,能很轻松的从癌症患者手里,买到杜冷丁或者吗啡类药品,在犯毒瘾又没钱的时候,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好选择。

 

在这三天里,除了口臭那哥们,其他几个在医院闹事的人,我也都跟癌症旅馆里看见了,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去康仁医院闹事,还得再查。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我跟周庸商量,让他装癌症患者,好借家属之名和邻居打成一片。

 

周庸想了想说行:“那我装什么癌症”?

 

问他睾丸癌怎么样,周庸急了:“徐哥,你怎么不直接弄死我呢,我给你演个死人成么”?

 

我说不成,那就胃癌吧,你躺床上打滚儿,装装肚子疼,不出门,省得让那几个闹事的撞见人出来,毕竟他们见过你。

 

周庸装成了胃癌,整天跟床上躺着,我则到处串门儿,听“邻居”们诉苦。

 

10月27日,隔壁肝癌患者的妻子,一大姐在和我聊完天后,欲言又止。

 

问她怎么了:“姐,有什么话你就说呗,这都没外人”!

 

她点点头,问我是不是经济上有困难。

 

我说那肯定啊,没困难谁住这儿啊!

 

大姐拍了拍我,说浪啊,看你和你弟,在这儿住好几天,一直没去医院复查,也不买药,肯定是没钱了吧,是医保报不了么?

 

我顺着台阶就下,说对:“我弟这病,现在只能吃进口抗癌药,但太贵了,一支一万多,医保还不给报”。

 

中国抗癌药物价格非常高,甚至高于其他国家


她说我懂你:“我爱人的病也是,在北京看病,回家乡报销,只能报一点,要是有北京的医保,很多费用能报百分之九十多。”

 

我说那有什么用,咱也没有。

 

大姐没接茬,问我有没有“镇痛专用麻醉药品供应卡”,我说有,她点点头,说你拿着这个卡,去找旅馆老板,把卡给他,他就能帮你搞报销。

 

我问哪种报销,大姐说这取决于你要哪种。

 

他可以提供给你,年龄长相相似的北京社保卡,冒名顶替住院治疗报销,少花点钱。或者给你开一份高额的住院费用,让你回到家乡能多报销点钱,看你想要什么了。

 

假装惊恐,我说这不行吧大姐,这被人发现得判刑啊。

 

大姐很冷静,说一般没事:“我爱人都用两年了,也没出事,而且为了活命,谁管得了那么多”!

 

冒用别人的医保卡是要判刑的


回去想了一下,我大致想清了这个癌症旅馆老板的赚钱方式——虽然这旅馆很破,但按照北京的房价,仍然得算是赔本经营。不过这都没关系,他能从其他渠道找回来这些钱。

 

癌症患者和家属,会把自己的麻醉药卡卖给他,他利用这些药,每年取出数量可观的麻醉药品,然后卖给瘾君子。

 

除此之外,他会帮癌症患者联系北京“医保”,或制造假票据,以此牟利。

 

很早之前就有人用这个办法赚钱 


我打电话给光头,让他帮我联系康仁医院的黄牛,从他手里买了一张“镇痛专用麻醉药品供应卡”,又转手卖给了宾馆老板。

 

作为交换,他给了我一套北京社保卡,连带身份证,一个二十七岁的男孩,长得和周庸还真有点小像。

 

北京社保卡 


卖“麻醉卡”给老板后,癌症旅馆里的病人和家属们,对我彻底放下了戒心,他们甚至拉我加入他们的互助会,一些癌症旅馆的老客人,每晚会在楼下小聚,讨论一下新的抗癌药品和省钱办法,以及互相帮助一下。

 

我第一次参加会议时,故意把话题往康仁医院上扯,说我听说那医院治疗胃癌不错,问应不应该带周庸去那儿看看。

 

结果好几个人都阻拦我,说千万别,我问为什么,他们说那医院有问题——很多人跟康仁医院,用别人的医保看病或住院后,都遭到了勒索。

 

有人打电话给他们,说知道他们冒用别人的医保,如果不想被举报进监狱,就打两万块钱给他。

 

我问他们给钱了么,他们说给了:“不给怎么办啊,没TM省钱,反倒还赔了”!

 

这时那个有扁桃体结石,口臭的大哥干咳了两声,说但也不能这么算了:“傻逼康仁医院让我们不好过,我们也让他不好过”!

 

他告诉我,他们在网上查到,康仁医院把男科外包给了一个莆田系的公司,去那儿做包皮手术的时候,医生会劝诱病人再多做一个阴茎背神经阻断手术,以提高自己的性能力,很多人做完这个手术后,都出事了。

 

康仁医院的包皮广告


于是他们想了一办法,让几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去康仁医院做那个手术,然后定期去闹事——打着“失去性生活”的口号,让医院赔偿损失费。

 

我听完都懵了,说这么做值得么?

 

口臭的大哥说嗨,有什么值不值得:“反正没几天好活了,不如多赚点钱,就算给那帮孙子添堵,也值了”。

 

第二天,我和周庸离开了癌症旅馆,又去了趟康仁医院,找到卖“麻醉卡”给光头的黄牛——我仔细想了下,光头没用几天卡,就被弄走了5000块钱,其实也是变相勒索,这黄牛肯定有问题。

 

我威胁黄牛,说要举报他,想让他承认勒索的行为,黄牛说他没有:“是医院的人跟我说的,有人查,让我出钱平事儿”。

 

问是谁,黄牛说是药局的一个人——医护人员能在电脑上查询病人的医保信息,他每次给人拿药时,都会悄悄对比信息,看取药的人是否有问题。

 

比如说光头那哥们,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话,说给他妈取药,但他妈的信息是一个北京老太太,这肯定就不对。

 

他发现取药的人,和社保信息上的人不符,他就会悄悄记录下来,然后事后诈骗或勒索,而被他骗或勒索的人,因为盗用了别人的医保卡,犯了法,也不敢声张。

 

我让黄牛带我去药局,指出了那个人的样子后,我打电话报了警——黄牛想让我放他走,我说别想了:“你肯定也参与了,不然药局的人勒索光头那哥们,为什么还得先通知你”?


警方来后,顺便举报了癌症旅馆出售杜冷丁的事。



这件事结束后,我和周庸去鼓楼temple喝酒,他说有一事儿想不明白,我让他说。

 

周庸喝了口酒:“那些得癌症的人,虽然做了违法的事,但也是为了活命啊”。

 

“那个癌症旅馆的老板,虽然卖杜冷丁给吸毒的人,可能毁了别人的家庭,但他同时又帮助了许多癌症患者,让他们有住的地方,能看得起病”。

 

“我们把这些告诉警方,做得对么”?

 

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很难以好坏分辨,你只能用相对正确的方式去解决。

 

这一点,莎士比亚早就写在了《哈姆雷特》里——世事本无好坏,全凭如何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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