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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养生狂人:有伙人从姑娘肚里掏孩子,就为了喝点儿酒 | 北洋夜行记041

金醉 魔宙 2020-02-10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高中那几年,我对几种食物很感兴趣:羊腰子、羊蛋、驴鞭,以及类似的“宝贝”。


我从没吃过,就听见胡同里的年轻人总神叨叨地聊起。


当时,烧烤摊还没那么多,吃这几样东西得找专门的地方。


毕业时终于吃到,有点失望。一点也没感觉到壮阳。


之后的每年都会吃几回,纯粹为解馋——没了神秘感,更不可能有功效了。


不过,另外一种滋补的东西,我到现在还心怀敬畏:药酒——这是古今中外最基础的养生套餐。


最近网上流传的高能药酒,比朋克养生高级多了。


有个远房亲戚家里泡各种药酒。除了泡人参枸杞这类中药材,还泡动物。蛇、麻雀、狗鞭、牛鞭、驴鞭。


还有重口味的,毒蝎子、蜈蚣、蟾蜍和其他爬虫类动物的全尸。


把养生搞得像武侠小说里练功制毒。


那亲戚曾伸手从玻璃罐里捞出胳膊粗的蟒蛇,从蛇嘴里空出酒,直接张口接着喝掉。


他说,蛇腹里存的都是精华,大补。


我不太理解这种“药”,不但没敢试过,只要一看到就发毛。


我曾跟父亲打听那远亲泡的药酒,谁知道他比我反应还大,让我以后别再提药酒。


父亲说,他也是打小害怕这东西,看见就怵得慌——可能是天生的。


整理完太爷爷这次的故事,我怀疑这事儿是祖上遗传。


1924年冬天,金木和他的法医朋友查了一桩关于药酒的案子——他当年肯定是怂了,把心理阴影遗传了好几代。


下面是金木在笔记中的完整记录。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1911年到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小酒馆投毒案

案发地点:阜成门外关厢

案发时间:1924年12月中旬

记录时间:1925年1月初



汪亮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眼睛被烟熏得一大一小。他猛吸一口,说:“几个区都在传,说又吃人了。”


他是我在警察署的朋友,做法医,有时也查案。


我俩正坐在一间小酒馆里,酒馆叫长顺居,在阜成门外关厢,靠着护城河。


他总爱夜里找我聊天。不少奇怪的案子都是他那来的线索。


阜成门外关厢。关厢是指城门外的大街和附近居民和商铺聚集的地段,近代随着老城门逐渐被拆除,城里城外连成一片,关厢的概念被人们逐渐淡化,各门外关厢现多称某某门外大街。


已经深夜,下着大雪,一点声音都没有。雪落在地上,很快一片白。落在护城河里,马上消失不见。


酒馆里很暖和,汪亮正津津有味地向我讲他们医界的传闻。我一边听,一边叫来跑堂的伙计点菜,点了一份葱爆羊肉,要了一壶茶,茶碗里各放了一颗橄榄。


葱爆羊肉。


酒馆里靠门的地方,坐着几个年轻人,吆五喝六的喝酒。邻座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爷,闷头吃一碗羊杂面,满脸是汗。桌上还放着一个自带的大酒壶。


“早就有人传了,马尾沟教堂的洋人杀小孩来吃。”汪亮说完吃了一筷子炒菜,发现味道不错,又连夹了几筷子。


前些日子,阜成门外关厢的大街上,有人贴出了匿名揭帖,点名说马尾沟教堂边的医馆“以治病为掩护,实则暗将婴儿烹食”。


揭帖原指古代官员的上行文书。其后使用渐广,公开张贴的私人启事也称揭帖,不具名而有揭发性质的称为匿名揭帖。


阜成门附近的中国人马上就炸了窝,五六十人冲到滕公栅栏,闯进那栋二层青砖小楼,一阵乱砸,医馆的英国医生跳窗逃走,摔断了腿。


滕公栅栏是明初开国重臣滕国公孟善的私人花园,因为用栅栏围着,人们便称这里为“滕公栅栏”,后来成为西方传教士在东方安息的的所在,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的墓地都在此处。清末根据《辛丑条约》的约定,清政府斥资在此处修建了马尾沟教堂。(图片来源:静静的白天鹅的博客)


最后,有人砸开地下室的铁门,地下室是圆形的穹顶,墙壁上刷满白灰,屋顶吊着一盏昏黄的电灯。


灯光下,一排黑漆木架,架上摆着一尊尊玻璃罐,厚厚的玻璃微微发黄,但是依然可以清楚看见里面,悬浮在液体里的东西。


是一罐罐奇形怪状的死婴。


有的长了三条腿,有的被掏空了腹部,有的心脏长在外面。


“一堆小怪物,跟活的一样,有人说看见婴儿睁眼了——操。”


汪亮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连橄榄也扔嘴里嚼了,倚在靠背上,点了根烟继续讲。


这伙来打砸的人看见了,一个个吓得头皮发紧。也不敢砸破罐子,生怕放出什么邪物来。封上地下室的铁门,将医馆的小楼一把火点了。


我说你又不在场,怎么说的跟亲眼见似的,又瞎编了吧?


汪亮一笑,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不过我也没瞎编,我看了警署的审讯记录,自己汇总了一下。警察厅原本要多抓几个人,没想到教堂不愿把事情闹大,反而撤了告。说不定真的有啥猫儿腻。”


我说也许是十几年前拳团把他们打怕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中国北方掀起了排斥洋教的浪潮。在这次运动中,栅栏墓地被毁,传教士的墓穴被掘开,墓碑被破坏。


旁边传来一阵咳嗽,那个满脸横肉的大爷站在旁边,一身黑袄,扎着宽腰带,提着大酒壶,听我们讲话。


他凑过来,搭了一句,“那些洋人拿小孩来泡酒,真的有用?”。


我还没说话,身后传来哗啦啦的铃声,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身材瘦小的道士,灰袍子上打着补丁,手里拿着一个药到病除的幌子,另一手拿着串铃。


那几个年轻人喝多了,非说道士是拍花子的(金醉注:人贩子),要扭他去警署。拉扯了几下,年轻人就动了手,瘦小道士被打倒在地,撞翻了一张木桌,上面的杯盘碎了一地。


黑袄大爷一看,小声说,“哎呦,怎么是这位道爷!”一阵小跑走过去拉架。


几个年轻人放开道士,弯腰给黑袄大爷打招呼,叫他康四爷。


酒馆的老板也跑过来,康四爷咳嗽一声,拽拽黑袄下摆,将大酒壶递给老板,“这儿有我呢,没事了,你去把酒壶打满,还是老样子。”


老板脸上堆着笑,“得嘞!您这身体大好了?”


康四爷咳了几下,“老毛病了,现在吃的药不中用。”


老板接了酒壶,走进后堂。康四爷训了几个年轻人几句,扶起道士。道士也不说话,摆摆手就出门走了。


老板打了酒出来,康四爷拿着酒壶离开。


我和汪亮又吃了一会,茶足饭饱,结了账,走出长顺居。外面雪还没停,空气非常清爽。


刚走了几步,汪亮突然停下,不对呀!


我问什么不对?


“刚才我讲那件事的时候,没提玻璃罐里装的是火酒(金醉注:酒精),那姓康的老头就说洋人拿小孩泡酒,他怎么知道的?”


我俩往路上望去,只有一串串脚印朝着不同方向,哪有半个人影。


夜已经深了,雪越下越大,我和汪亮在岔路口分开,各回各家。


火酒,酒精(乙醇)的俗称。古代也指饮用的高酒精度烈酒。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出门办事。下了一夜大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路边有许多商铺在外面搭的棚子,被雪压垮了不少。


街上行人稀稀拉,只有一两个早行的人。


我刚走到阜成门大街,看见前面一个雪窝,再走两步,看清了,一个男人赤身裸体趴在雪地里,不知死活。


我上前查看,一凑近,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人似乎还有气。


我扶他坐起来,看到脸,认出是昨晚在长顺居喝酒的年轻人之一。


朝脸上左右扇了他两耳光,这人懵懵懂懂睁开眼睛,左右转头,眼睛呆滞。


过了一会,他才喊出来,“看不见了,我咋看不见了!”


喊着喊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往马市方向跑,赤条条的身体在雪地里反光,白得扎眼。


我看没人搭理他,丢下手里烟屁股,追了上去。一个巡警看见了,也跟了上来。


追着追着,人不见了,我和巡警找了半天,才在西河沟里找到他。河沟已经上了冻,他的脑袋磕在冰上,鲜血直流。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个裸男送到医院。


巡警认得这个裸男,家就在城门附近,很快就找来了家里人,那几个一起喝酒的年轻人也来了。


几个人嚷嚷着头痛,加上裸男的症状,医生认为他们可能中了毒。裸男中毒厉害,瞎了。


商量了半天,他们觉得最有可能下毒的,是昨晚被他们揍的道士。


打架的时候很混乱,如果道士动了他们的饭菜,也没人知道。所有人都乱着要找那道士算账。


人救过来了,我也回家,到家已经是中午。


正好汪亮找来,一见面就说,昨天吃的那个葱爆羊肉不错,今天再去吃一回,这回来点酒。


我跟他讲了早上的事情,汪亮听了直皱眉,那家伙该不是木醇中毒吧?


我问啥意思?


汪亮说他们可能喝了三合酒。


三合酒就是假酒。



有些小酒厂从南洋小吕宋、日本进口工业火酒,然后跟本地白酒勾兑成假酒,价格只有一般白酒的三分之一,老百姓贪便宜,经常买来喝。


“听说原先在江南一带流行,没想到北京也有了。”


我和汪亮来到医院,一问,有个年轻人昨晚还拿了一瓶回家。把酒瓶拿来,汪亮拿去医院的实验室一测,果然是勾兑的假酒。


找到长顺居,大门紧闭,人不知道跑哪去了。看来老板听到了风声,畏罪潜逃。


抓到店里的伙计,一审问,老板叫刘长顺,天津人,曾经在天津做洋行生意,倒腾工业原料进口,就是火酒。


后来生意亏损,洋行也抵押了。刘长顺跑来北京,开了一间小酒馆。这都是登记在案的。他名下还登记着一间仓库,就在西便门儿外。


店伙计带路,我和汪亮,还有几个年轻人,出了西便门儿。


沿着小路,往西南方向,在雪地里走了一小时,来到一个院子前。


院子里黑黝黝,没有一丝光亮。我先跳过院墙,开了门。所有人摸黑进来。


院子不大不小,角落还有个车棚,停着辆大骡车,骡子静静地站着睡觉,车上装满了木桶。


靠近屋子,就闻见一股刺鼻的火酒味。门没锁,推门进去,酒味越来越浓,我用手捂住了鼻子。


掏出随身带来的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见屋里堆满了一个个木桶,每个木桶上印着黑色字样:Ethyl-Alcohol(酒精)。


勾兑假酒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屋子中间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人头不见了。上衣也被扯开,胸腹自上而下,一条长长的切口,整个腹部干瘪塌陷下去,里面的脏器也都不见了。


地上一大滩鲜血,血腥味浓烈,通过火酒味钻进鼻孔,这人刚死不久,看衣服,就是长顺居的老板刘长顺。


看见这情景,其他人都吓呆了。


暗处有个人影闪过,我追过去,那人提着个包袱,钻出后门,从外面把门反插。


关门的一瞬间,我把手电筒的光打在他脸上,是前天酒馆里被打的瘦小道士。


瘦小道士那晚去长顺居,不是偶然,他是去找老板刘长顺的。


我拉了拉后门,纹丝不动。


这时一个火团从天窗扔进来,滚到地上。


我一看,是一个酒瓶,里面装满了火酒,瓶口上拴着一条点燃的布条。


幸亏玻璃瓶太厚,没有摔碎,我背上的汗刷地冒出来。


燃烧瓶。(图片来源:游戏《终结者2审判日》)


我一脚踩灭布条,又一个瓶子扔了进来。


我猛地往大门跑,嘴里喊着快出去。汪亮他们还在原地发呆,我推了一把,这才跟着跑。


刚跑到院子里,就听到一声闷响,背后被猛推了一下,整个人飞了出去。


屋里的火酒被引燃了,房顶被掀掉,腾起一个大火球,照得夜晚异常明亮。车棚里的骡子惊了,嘶鸣一声,冲出院子,向野外跑去。


我四下一找,汪亮趴在一堆干草里,拉起来拍拍,没有受伤。


其他人也陆续爬起来,地上雪很厚,都没什么大碍,有一个被瓦片擦伤了脑袋,留了点血,看着吓人,其实伤不重。


汪亮手里捏着一个蓝布封面的本子,说是在屋里拿的。我借着火光翻了一下,是刘长顺买卖火酒的账本。


老账本。


账本里写的最多的名字,竟然是摔断腿的英国医生,名叫韩得生。那些浸泡婴儿标本的火酒,就是从刘长顺这买的。


另外还有一个买的更多,名字只写了一个“寺”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汪亮嘟囔,也不知那个道士跟酒馆老板是什么关系?


说起酒馆,我突然想起那夜劝架的康四爷,听他口气,八成认得这个道士。


康四爷的家在西河沟旁边,离阜成门大街不远。我和汪亮第二天一早就去了。


几天没见,康四爷的变化令我们大吃一惊,他脸色蜡黄,人也削瘦了,黑色棉袄大了一圈。


康四爷笑了笑,我这个病每隔一阵就要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厉害。


汪亮问,为啥不去医院?


康四爷摆摆手,看了,也不知道是啥怪病,吃什么药也不管用。


说着,康四爷手猛一停——


“大清国还在的时候,我师父就是刑部的刀手,在菜市口给人送行,我还帮人蘸过人血馒头……嘿!那血从腔子里一股一股地滋出来,我就用筷子穿了馒头,趁热乎在地上一滚。那可是好东西,可惜了。”


旧时民间传说吃沾了人血的馒头可以治病。


康四爷絮絮叨叨,眼神直勾勾的。


我听得心里厌烦,打断他的回忆,问他是否认识那个道士。


康四爷说他认识。


自从他生病以来,就四处求药、求方子。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有个道长,这道长有仙药,包治百病,还能肉白骨,意思是叫白骨长肉,死人复活。


康四爷带着重礼,去求了几次,道长一口否认,说他没有这样的神药,连礼物都原封不动退回。


康四爷说着,一阵咳嗽,那牛鼻子是要看着我死呀!康四爷两手的手指颤抖着,不受控制。


平静下来,康四爷答应带我们去找道士。


临走的时候,他还要办一件事。从卧房里搬出一个大酒瓶,抱着出了门。


走到胡同里的垃圾堆,康四爷把大酒瓶一扔,在垃圾堆里摔了个粉碎,里面的酒流出来,把雪化了一片。瓦片里,还夹杂着几只蝎子、蛤蟆。


蝎子等动物泡酒。


康四爷恨恨地说,那个刘长顺,卖的假酒,把我的药都糟蹋了。


我和汪亮、康四爷一路,来到道士住的地方。


这是一片普通的民宅,在一条大路旁边,但是要经过一片荒草丛,还要过一条小小的石板桥,所以显得偏僻。


应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身子。


听说我们要找卖药的道士,妇女脸一冷,说没这个人,收回身子,砰地关紧了门。


吃了闭门羹,但康四爷坚持,说就是在这里见的道长。


康四爷身体不支,先回了家。我和汪亮就暗中监视了几天,发现宅子里住了两个中年妇女,这两人既是药婆,也是稳婆。



平日有些附近的老百姓上门,看病买药,也有请她们去接生的,就是没看见那个道士。


后半夜,两个女人摸黑出了门,向西走去。


这两个女人身材虽然不高,但是很壮实,也没缠脚,脚程很快。


我和汪亮远远跟着,最近几天又下了两场雪,路上的积雪更厚了,踩上去嘎嘎直响,跟得紧了,怕被听见脚步声。


一路上黑沉沉的,只能看见地上灰白的雪,听见两人踩雪的声音。两个女人的身影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个村子。天气寒冷,村里的人也大多睡下了,熄了灯,整个村子一片黑暗。村口有一间茶馆,还亮着灯。


两个女人进了一户人家,很久没有出来。


雪花又悄无声息地飘下来,更冷了。汪亮使劲跺了跺脚。


我说,咱们去试探一下。就走到屋檐下,又使劲跺了跺脚。


里面一个女人大声问,大半夜的,谁在外面?


这两个女人见过我,怕认出声音,我压低嗓子,过路的,来避避雪。


女人骂了一声,家里有孕妇要生了,你们两个大男人站在门口,算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我摸摸鼻子,与汪亮离开,到村口的茶馆,要了一壶茶,一碟点心,先填填肚子。


我见茶博士还挺健谈,就多聊了几句,顺势问他,靠路边第三家,家里是要临盆了吗?刚才在屋檐下避雪,被哄走了。


茶肆主招雇来的熟悉烹茶技艺的伙计被称为“茶博士”。有人诙谐地按照技能的高低将茶馆里的伙计分为“茶博士”和“茶学士”。


茶博士皱着眉,贾六家的怀孕了不假,但是还差着月份吧?男人出门做生意,也没在家。


我听了,有种不好的直觉,拔腿就往回跑。汪亮也跟着跑来。


跑到屋前,看见一个柴堆,顺手抽了一根劈柴,汪亮也抽了一条。


我拿着劈柴,上前拍门,喊着快开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汪亮上去就是一脚,没踹到,门自己开了,开门的人一脚把汪亮踢下台阶,滚了一身雪。接着两个矮粗的女人跳出来,和我们打成一团。


矮粗女人有功夫,我和汪亮吃了不少亏,但是我们手里有家伙,体型也高大得多,勉强打得势均力敌。


隐隐约约,传来喧闹,应该是村里的人被惊醒了,赶了过来。


女人也许是心里害怕,转身就要跑,被我一劈柴打倒,昏了过去。另一个跑不掉,跪在地上求饶。


来的是附近的几户人,带头的是茶博士。我把人交给他们,转身上了台阶,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闻见浓重的血腥气。


抬眼一看,床上有一个年轻女子,全身赤裸躺着,头仰着,看不清脸。年轻女子的手脚被交叉绑在肚子上面,上面还缠着几个草鞋的鞋底。


年轻女子身下的床铺,全被血浸湿了,屁股下面,有一团小小的肉块,仔细一看,是一个死婴,死婴身上还连着脐带。


孕妇没救过来,婴儿不足月,一离开母体也死了。


据矮粗女子交代,她们将草鞋底放进锅里,反复地煮,然后绑在孕妇的肚子上,使劲地搓揉,没几下就把婴儿挤出来了。取了胎儿,卖给别人当药引治病用。



村民越聚越多,有人上前殴打矮粗女子,我一边叫茶博士帮忙找警察来,一边把她们锁在柴房里,免得被当场打死。


侦缉队来了两个探子,拔了枪,才把人带走。我和汪亮也一道回了警署。


在审讯室,矮粗女子自称采药人,上线就是那个道士。只知道他叫鹿道人,姓名、来历全都不知道。


侦缉队用了刑,才又交代,今天夜里,所有的采药人要去一座庙里,在那里聚会。


聚会有个名头,叫做“无声会”。


参加聚会的采药人,要上交近来采集到的“药”。会上,所有人都不许说话。


我问,除了你们,还有什么人采药。


矮粗女人说还有不少,但都不认识,都是些“道上混的”。


鹿道士广大寺招揽了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士,到处采集人体的器官,甚至胎儿。


有的人将新埋的坟墓挖开,把尸体开膛破肚,割去内脏。更残忍的,像那两个药婆,则下药迷昏孕妇,偷取胎儿。


关于盗墓偷取人体器官的记载。《民国北京犯罪问题研究》,马静著,第80页。


刘长顺卖给鹿道人假酒,泡坏了许多“药”,才遭报复。


为了不打草惊蛇,侦缉队只出了两个探子,加上我和汪亮四个人,为了安全起见,我和汪亮都带了枪。


四人按着地址,来到西便门内,跟想象的寺庙不一样,那地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


大门紧闭,我们偷偷翻进去,院子里没有人。一直到了最里面,坐北朝南,是一个旧式的二层阁楼。


大门虚掩着,我们举着枪,推门进去。


门里别有洞天,外面的阁楼只是一个外壳,里面套着一个寺庙建筑,形制古朴。


里面的寺庙,前门上面有个小匾,上面写着三个篆字:广大寺。虽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大。


寺庙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供奉的观音像、香案、神侍等等,一样不少。


四周看了一圈,一个探子提议,先躲在神殿两侧的帷幕后面,等人聚齐了,再一网打尽。


我和汪亮点头,那帷幕很旧,看不出原色。四个人钻到后面,等着天黑。


入夜,渐渐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往寺庙里来。脚步声接连不断,杂杂沓沓,似乎来了不少人。


但是没有一点说话声,我心里好奇,从帷幕上的小破洞看出去。


一群人提着油灯,走进了寺庙。这群人打扮奇怪,有的穿着僧袍,有的穿着道袍,有的像跑江湖杂耍的。有男人,也有女人。


人人手里都拿着包裹。


这群人聚在一起,相互也不打招呼,也不说话,跟看不见别人一样。


最后,进来一个小孩。小孩大约七八岁,穿着宽大的灰袍子,端着一个大漆盘,盘子里满满地码着银元,明晃晃的。


但是小孩看着一点都不吃力,默默地把漆盘放在桌子上。


所有人上前,一人一份,几下就把银元拿光。随身的包裹放在盘子里,高高摞起来。


有人端上大鱼大肉和酒水,所有人大吃大喝起来,依然一句话不说。


这些人,应该就是药婆说的采药人。


等了两根烟的功夫,一群人还是埋头吃,不说话。鹿道人始终没出现。


鼻子里痒痒的,前面的帷幕上落满了陈年的灰尘,呼吸之间,想打喷嚏,只能拼命忍住。


“啊——啾!”,汪亮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所有人看了过来,两个探子先跳了出去,举着枪大喊,侦缉队办案,所有人不许动!


有个和尚要跑,刚转身,一个探子一枪把他打倒,其他人都不敢动弹。


我和汪亮出来,那个小孩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汪亮和一个探子看守众人,我和另一个探子追了出去。


转过一道门,看见那小孩站在墙角的阴影里,探子走过去,问他,“你家大人是谁?”说着就去拉他。


我看见小孩的眼睛,瞳仁缩得小小的,露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凶狠。


突然,小孩从袍子里抽出一把青黝黝的短剑,横着一扫,探子一声不吭,脑袋向后一翻,掉在地上。


小孩握着剑,向我冲过来。


我举起枪,连开两枪,打在他身上。


小孩站住了,细小的瞳孔盯着我,“仙缘已至!我会找到你的。”声音低沉,听着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小孩拿着剑还要往前,最后一枪,打中了他的额头,这才倒下。


小孩的尸体躺在地上,渐渐地伸长、变大,全身发出咔咔的声音。最后成了一个成年人的模样,一看脸,正是鹿道人,只是剃光了胡须。


我听说江湖中有一种缩骨功,可以改变身体大小,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大队的侦缉队员后半夜才赶到,将这群怪人带走。


一个探子在神坛下面发现一个地下入口,打开以后,底下是一个地下仓库。


我和汪亮跟着下去,是一个十几米见方的大酒窖,地上密密层层地摆满了大酒缸。


酒缸是黑色的。每个酒缸上盖着木盖板,形状各异的凶兽石雕镇压在上面。


西汉灰陶镇墓兽一对。镇墓兽是我国古代墓葬中常见的冥器,有兽面、人面、鹿角,是为镇摄鬼怪、保护死者灵魂不受侵扰而设置。


一个探子双手搬起石雕,用力一抛,哗啦一声,将一个缸砸破。里面的酒涌出来,酒气弥漫开来,还冲出了一团东西,看样子是内脏。


所有人一言不发,搬起石雕开始砸缸,酒水渐渐漫过了脚,数不清的心、肝、肾脏、胎儿,从脚边漂过。


几个探员忍不住,扶着墙壁呕吐起来。


突然,跑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康四爷,他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康四爷跳进一个半截的残缸里,双手捧着酒喝。


有人靠近,康四爷就抄起缸里一个东西,冲他砸过去。那东西圆圆的,在地上乱滚,滚到我的脚下。


是一个人头,头发眉毛胡子都没了,整个头颅稍微燔烧过,龇牙咧嘴,我一眼就认出,是刘长顺的脑袋。



我再也忍不住,胸口一阵翻腾,哇地吐了出来。


康四爷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醉倒了,肚子鼓胀着,里面装的全是酒。


突然,康四爷一咕噜爬起来,冲过来拉着我,反复地说,我好了,我好了!


我看见毛骨悚然的一幕,康四爷的眼睛里,先是出现几个白点,然后白点缓慢而有力地钻出来,又长又白,尖尖的攒动。


我吓得一把推开他,他转身朝外面跑去。


一个探子说,又是这老头,上次打砸洋人的医馆也有他,差点就把他抓了。


一切都清楚了,英国医生向刘长顺买火酒泡婴儿,刘长顺把这事告诉了康四爷,康四爷带人去打砸医馆。


也许就是在医馆的地下室里,康四爷看着一罐罐浸泡的婴儿,萌生了寻找仙药的念头。


过了半个月。


从上海来了个医学专家,叫俞凤宾。我和汪亮跟他聊起这事,俞凤宾怀疑,康四爷可能得了寄生虫的病。


汪亮说了康四爷去砸洋人医馆的事。


“洋人吃人?”俞凤宾听完大笑,那些泡在玻璃罐的婴儿,是医学研究用的标本,大多是些畸形的死婴。


洋人吃人,不过是以讹传讹。


俞凤宾还说,那个摔断腿的英国医生韩德生,医术还不错,说不定能治好康四爷的病,可惜他受伤之后就回国疗养了。


俞凤宾,江苏太仓人。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部,获医学博士学位。民国4年(1915年)回国,在上海开业行医。俞氏对中医和中草药有所研究,与中医界关系甚密,主张“去旧医之短,采西医之长”,推动了当时中西医结合。


康四爷的病已经无从确诊,他从广大寺跑出去不久,就不见了。


几天以后,被人发现死在了路边。


有人说,他年轻时候跟着师傅当刽子手,砍头时,专门揪辫子,庚子年的时候,砍过不少义和拳的脑袋。


清代砍头前揪辫子。



中学时读鲁迅,以为吃人的说法是抽象的。后来知道,真有人吃人的事,尤其是闹饥荒的年头。


太爷爷在夜行笔记中,提到过几次“吃人”的话题。


他说,饿狠了吃人,那是动物性。清醒的时候吃人,则是人性。


人吃人,不合伦理。但人却能造出一些理论,让人相信这事儿是合理的。


比如以形补形的原始思维,就像这件案子里的药酒。


前几天,还没整理完笔记时,跟朋友聊起这事。


他从书柜里搬出一套才买的旧书《鲁迅全集》,说:我最近又翻了翻,觉得这才是一箱药。


197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鲁迅全集》第十卷。


他说,小时候看鲁迅,以为就是所谓“封建礼教”吃人。现在越来越清楚,好像人人都在吃别人,又在被别人吃。


这个朋友从小是乖孩子,听老师的话听爸妈的话,还听教科书的话。毕业后工作,也是不敢乱讲话,不敢乱找工作,不能乱交朋友,甚至连电影和书都不敢乱看。


他活在“主流价值”的规定之下。如果一个社会只允许你主流,不就是在吃你吗。


你要用“主流价值”去规定别人,不也在吃别人吗?


“我觉得不自在,从小到大都被限制着——就跟你太爷爷见到的药酒一样,我大概是个药材,一直给人泡着。”


我又想起小时候见的那些药酒,心里一阵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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