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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坟案:有个女的半夜给陌生人上坟,两个月后家里死了4个 | 暗数杀人笔记002

虫安 魔宙 2020-09-05

「暗数杀人笔记」是魔宙所发的虚构故事

大多发生在80年代

讲述狱警蒋鹏通过一本占卜记录

挖掘出8桩隐秘的罪案真相

 

大家好,我是徐浪。


今晚魔宙推送新系列故事《暗数杀人笔记》,之前我们发过「预告篇」和「第一案」。


没看过的,可以点下面链接看看,不想看的,直接看今天的故事,不影响。


预告篇———他和7个杀人犯聊天,就为整明白谁杀了他爹 | 魔宙出品


第一案———为了调查我爹的死因,我破了另一起杀爹案


《暗数杀人笔记》是一本虚构小说,整部小说围绕一个核心概念展开——暗数。

 

暗数是指已经发生、但因种种原因被官方记录在案的犯罪数量。

 

举个例子:一个杀人犯,杀了3个人,找到两具尸体,司法机关只能定罪2条人命,3-2剩下的那个“1”,就是“暗数”。

 

暗数越大,待挖掘的真相就越多,背后的事件也越可怕。

 

故事的主角蒋鹏,小时候没了爸爸——他爸是警察,在一次追踪犯人的时候,被人开枪打死了。

 

后来蒋鹏做了狱警,在号子里撞见了杀父凶手,给丫一顿胖揍后,自己也被革职了。

 

这中间,蒋鹏在监狱捡到一个笔记本,里面记录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卦例,每个卦例又都对应着一件杀人案,其中有个案子,跟蒋鹏他爸有关。

 

紧接着,蒋鹏为了弄清他爸咋死的,也希望能通过查清杀人案的真相来将功补过,开始追踪、调查了7个杀人犯。

 

这段追踪调查的过程,就在挖掘尘封的“暗数”——当事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犯罪的,为啥会犯罪,一件不起眼的小案子,咋就演变成杀人案了?

 

每一个故事,我们都会以主角蒋鹏和罪犯的“双重视角”来讲这个故事,一开始你可能会不太适应这种叙事模式,耐心点看,很快就习惯了。

 

就说这么多,一起看故事吧。



002

哭坟案



我躲进一家黑旅社,日租房40元一天,房间是三合板隔出来的,发霉的墙板上贴了一张露屁股的艳星海报。除了海报福利,整个房间只有孤零零一张单人床。


站街女在过道里穿梭,一半房间都可能住着她们的客人。隔壁传来撞击声和叫床声,木床吱吱作响,我不敢用力翻身,怕塌铺。



刘学信的服刑档案和基本资料,我都想办法弄到手了。其实,剩余六个人的资料我都收集全了,我知道这有点儿坑同事坑同学,但当时满脑子都想着查案,顾不了这么多。


我把记录七个人卦例的笔记和这些档案资料一页页拍了照,原件塞进背包暗袋里,贴身携带,一刻也不离开。谁也不知道,这里头藏着多少罪行。


档案上记载,刘学信将他未满月的儿子砸在地上,脑瓜崩裂。幸好,孩子命大没死。他因故意伤害罪获刑15年,供述的作案动机是重女轻男。


我拿起笔记本,翻开了刘学信的卦例。



但看完这个卦例,我觉得他的口供存在疑点。


根据档案记载,在摔婴案发生之前,刘学信让他老婆流产过一胎。显然,这个卦例就是在查问此事,求个事后心安。既然前一胎他都不知道妻子怀男怀女,干嘛要让妻子流产呢?第一胎在不辨性别的情况下,他强迫妻子流产,第二胎在妻子生下儿子后,他又企图摔死婴儿。


看上去,他倒更像在折磨妻子。



刘学信生于1972年,大学毕业分配到设计院工作,做桥梁设计,单位在天塘小区给他分了套房。他实际服刑十二年,减了三年刑,09年释放。档案照片上,他白白净净,身高一米七六,戴一副近视眼镜,很文弱的样子。


我出了旅馆,去复印店打印了两张“刑释人员狱外情况登记表”,打车去了天塘小区。这是个90年代的老小区,小区健身场有几个遛狗的大爷大妈。


我问大妈33栋怎么走。


“你右手边走到头左转就是。”


我正准备离开,大妈突然问我,去33栋找哪个。我说去402找刘学信,大妈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朝我摆摆手,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要紧事,别上他家门。


我找到402,在门口观察了片刻。防盗门布满了铁锈,门口堆着几袋垃圾,袋里一堆呕吐物,泛着股酒味。


我贴上防盗门,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刚要把耳朵撤回来,里面突然传来“砰”的一身响,像是一个金属物件朝我砸了过来,我吓了一跳,耳鸣了一阵。


我手上握着两张登记表,想冒充社区工作者,上门接触一下刘学信。敲了几下门,没人开门,我就喊了两声刘学信的名字,没想到门内传出一阵女人的咆哮声,像个疯子。


过来之前,我身上带着一种职业盗贼专用的作案工具——“反猫眼”,类似单筒望远镜,对准门上的猫眼便可以看清室内。这是我托人从警校设备资料库里搞来的。


我将“反猫眼”对准房门,眼睛凑上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我挤了挤眼睛,突然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吓退了两步,屋里传来叮铃哐啷的声音,感觉是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我赶紧再趴上去。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沙发前,背对着我,个儿不高,穿着一件毛衣罩衫,衣服几乎遮不住她肥大的屁股。她的脚上带着一副镣铐,中间拖个大铁球。室内凌乱不堪,地板上散乱地丢着啤酒瓶、衣物、纸团,整个房间看起来像个垃圾场。



我想看清女人的样子,捶了捶门。女人缓缓蹲了下来,一直不回头。我继续捶门,女人突然转身,拎起一个痰盂,朝门上砸了过来。


房门一震,“反猫眼”从我手上滑掉了,一直滚到三楼。我冲下楼梯,迅速捡起来,赶紧回去。刚才疯女人转身的瞬间,我看见了她的大肚子。


楼下传来呼喊声,我回过神,发现刚才遛狗的大爷大妈正朝我招手。


我匆忙下楼,追上大爷大妈,打听疯女人的事。


大妈说女人是刘学信老婆,刘学信蹲大狱后,老婆就半疯不傻,被娘家人接走了。当年摔婴案发生后,小孩虽活了,长大后却有癫痫、智力缺陷,落了一身后遗症,刘学信干妈一直照料着。


那屋原来住着刘学信干妈和他儿子,刘学信出狱后,又把老婆接回来养,刘学信干妈和他儿子搬到乡下住了。大妈还说,那女人原先没锁,到处疯跑,好几次还在楼下抢别人孩子。


邻居们都慌得不得了,叫刘学信将她送精神病院,但他就是不肯。


大爷有点不耐烦了,问我打听这些事干嘛。


大妈急了,冲大爷嚷嚷,说你这叫麻木不仁,他老婆受那种苦,天不管地不管的,还不许人帮她说两句,这个刘学信说是把老婆接过来养,不知道在家对老婆做什么,还用链子锁起来了。


大爷大妈边走边吵,狗也跟着乱叫。我追问,刘学信干妈住哪?


大妈背着身喊了一句,团结圩。



我干妈叫李淑芳,比我大13岁,高高瘦瘦,是个禁得住岁月的女人。她的屋子在团结圩河边,是一条村民用来洗马桶的浅河,水质恶臭。秋冬季节没什么影响,夏天是没法开窗户的,拇指大的苍蝇黏满了墙角。


“妈,等我工作了,就带你进城住。”


每次回家,我都会说这句话。


当时,干妈正在灶台边做饭,灶台上摆着两碟菜,一碟乌黑的豆瓣酱,一碟暗黄的腌菜。以前我回家,干妈都会买鱼买肉,做几个我爱吃的荤菜。


“进不进城的事,我指望不上。你赶紧结婚,明天让村里的李婆婆给你说姑娘。”


干妈往灶膛里填干柴,阴着脸说话。


“干嘛急着结婚?”


干妈不说话,突然从灶膛里抽出一根木柴,砸在我脚跟。那根木柴半截已经燃成了红炭,地面砸出一阵火星。


李婆婆给我介绍的都是村姑,一些没文化的女孩。想到这,我借口单位有事,没在干妈那留宿,回了实习单位。


在宿舍,我久久未睡。干妈要我立刻结婚,这虽然是个很荒谬的要求,但干妈提出来了,她养了我这么多年,干苦力供我读书,把我供出来了……我欠她的远比这还多得多。


但是,我的婚姻不能靠李婆婆安排,我得找个有文化的。想到这,我想到了还在母校读书的老乡马晓莲,我知道这女孩早就喜欢我。


我去母校图书馆等马晓莲,等了两天,见面便约她去操场走两圈,她很意外,但没有拒绝我。


我们在操场慢走,走完一圈,谁也没说话。又走一圈,马晓莲停住了。我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她,等她先说话。


“刘哥,别走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那种事?”


被她这么一问,我的脸突然很烫,想回一句嘴,喉咙好像堵住了。马晓莲说: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你上五年级,是学校的国旗手。你不认识我,但我早就认识你。后来看到大学橱窗里贴着你的获奖海报,我才知道和你上了同一个大学……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正,你想那种事,我……”马晓莲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转过身看着她,心里既感到羞愧,又有点感动。


我们谈了两个月恋爱,每天下班后我便去图书馆见她。图书馆关门就去学校后面的公园瞎逛,牵着手,抱一会。


有个周末,我带马晓莲吃了汉堡、薯条,还去小录像厅看了盗版电影《廊桥遗梦》。晚上我骑车送马晓莲回学校,还没进学校,我们就溜进公园里亲嘴。


那次,我俩都是初吻,瞎吻。吻完,我对马晓莲说:


“实习结束了,进了编制,你要愿意跟我过日子,就领个证吧。”


马晓莲很惊讶,什么也没说,只是揪着自己的麻花辫,好像有点纠结。


我觉得她不会答应了,准备离开,她突然说,等我毕业吧。


我没给马晓莲买金器,没对她说任何甜言蜜语,甚至没见马晓莲父母。内心深处,我没那么喜欢马晓莲,她不算漂亮,但是人好,迁就我,我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对待马晓莲。


领证那天,马晓莲问,急着结婚,是真心喜欢她吗?


我不想骗马晓莲,对她坦白,是干妈急着要我结婚,她让我干的事我必须办到。


马晓莲不说话了,我问她介意吗。她举起手中的结婚证,晃了晃,没说话。



离开天塘小区时,已经晚上6点多,我准备搭末班车去一趟团结圩。


刚走两步,撞见一个黝黑的男人。他戴着眼镜,发际线很高,快要秃顶了,额头有两个点状凹疤,像长在一起的酒窝。提着两袋快餐急匆匆往楼上跑,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


我追到楼上,他果然打开了402的房门。


刘学信邋里邋遢的模样令我吃惊,档案照片上,他白净又文弱,跟现在的他反差巨大。我没有追进去,决定先去看看他干妈。


晚上7点,我到了团结圩,村路上装了太阳能路灯。阴天的缘故,路灯光线昏沉。向村里人打听到了刘学信的老家,这是一栋废弃平房,屋顶已经塌了。我走进去,院里长满半人高的野草。


我以为那人指错了地方,正准备往旁边找找,感觉鞋底下面黏了一片土。我抬脚一看,土里有一小块足球图案的橡胶皮。我将橡胶皮撕下来,走出了屋子。


弃屋旁边有栋二层小楼,一个村妇在门口吃饭,她端着碗倚着一颗树,脚跟前围着一只黄狗,一只花猫。我一走过去,狗叫了两声,嗅着我的裤卷。


我跟她打听刘学信干妈的地址,她打量了我一下,小伙子你是生面孔啊,来团结圩干么事?李淑芳住那面。她用筷子指了一下对面的村庄,那里零零星星亮着灯火,天色早就黑透了。


我问,他干妈叫李淑芳啊?


她嗯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将碗里的骨头扔给黄狗。


我挪了挪脚,靠近大妈,问他父母是不是也住村里啊。


“他哪有父母?早死了。看,坟地就在坡上,离这不过两里地,就没见这小子来上过坟。”她指着房子后面的山坡说道。


我问刘学信的父母怎么死的,她把饭碗里的米粒都拨给了猫狗,抬起头说道:


“诅咒,惹了神明。”


我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敲敲饭碗说:


“头顶三尺有神明。刘学信亲妈叫陈美娟,陈美娟和李淑芳两个女人在坟地里假哭坟,戏弄了亡灵,俩人的丈夫都死了,陈美娟死了,李淑芳的女儿也死了。两家死了4个人。”


村妇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盯着我的眼睛问:


“小伙子,你找李淑芳干啥?不是紧要事,离这家人远点,晓得吧?晦气沾到身上,你甩都甩不掉!”


天黑透了,我决定明天再去找李淑芳,便离开村子,去县城找了个不用登记身份证的家庭旅馆住下。


躺在旅馆床上,我回想刚才打听到的事。事情听上去很邪,既然此事当年流传很广,当地派出所不可能没立案。


我找人帮忙查这事,第二天中午,收到一些资料:


1987年3月4号,团结圩东村村民高殷富和三个月大的女儿高婷失踪,下落不明。3月4号晚十一点,高殷富妻子李淑芳去团结圩西村找陈美娟帮忙一起找人,陈美娟丈夫刘立国对县城道路熟悉,骑自行车先去寻人。刘立国在距离县城5公里的U形盘山弯道处坠崖身亡,4天之后,陈美娟在同一地点跳崖自杀。


这堆资料之外,我还得到一条线索,据说刘学信父母曾欠下巨额赌债,两人死前不久,跑去派出所自首,希望通过坐牢的方式逃债。但参赌人员一般不治罪,况且赌博要抓现场,派出所没搭理他们。



那件事情发生在我15岁时, 87年元月下旬,团结圩抓赌,地下赌庄设在郊野,原是片坟场。抓赌那天,有个赌妇往西边逃窜,身后追来两三个举着手电的公安。


赌妇当时刚生了孩子,没出哺乳期,跑快了胸口晃得难受,胀痛。加上她个子瘦高,腿软跑不快,不准备跑了。


她在一块墓碑边停下来喘气,突然,碑旁伸出一只手,拽了她一把,她直接跪了下来,碑前正跪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公安追到墓碑的时候,两个女人开始哭坟。


公安问她们,你们大晚上哭什么坟?说!坟里人叫什么名字?


“刘立国。”


披头散发的女人直接回答。


公安举着手电看了看墓碑,便离开了,去抓捕逃得四散的涉赌人员。赌妇脱了险,她感谢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回家后,这件坟地脱逃事件立刻传开了,村民们说赌妇遇到了女鬼。



最近村里没死过人,况且大晚上谁哭坟,天色乌黑,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还能将墓碑上的名字报出来。


赌妇吓病了,卧床不起。


她想起披头散发的女人报的碑名叫“刘立国”,就让丈夫去查村子里有没有死过这个男人。


一查,村里没有刘姓人士。不过,邻村倒是有个叫刘立国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赌妇更受惊吓,病得更严重,躺床上挂水十几天,医生看了不管用,说是心病。赌妇的男人就请马脚婆(农村通神灵的巫婆)来驱鬼,马脚婆说这是邪魔上了身,要在家里驱魔七七四十九天。


怪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团结圩,赌妇成了乡镇名人,团结圩的人都说她是 “被鬼上身的女人”。


事情传了没几天,邻村那个叫刘立国的男人找上门了,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妻子陈美娟。陈美娟自称就是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闲话在团结圩传得太凶,陈美娟不想被当成鬼,就拉着男人上门澄清这事。


赌妇在赌场和陈美娟照过面,但两人不熟没说过话,那天在坟地,四周黑黝黝的,她没认出来。


陈美娟上门认这事,赌妇刚开始还将信将疑。她问陈美娟,为什么报完刘立国的名字,警察扭头就走。


陈美娟解释,那些碑上的刻字都模糊了,她瞎报了男人的名字,警察也没法对证,急着去抓其他人,就放了她们。


陈美娟解释到这里,赌妇的心病彻底好了,她们也因此成了好姐妹。


赌妇的丈夫是一个很壮的男人,他留陈美娟一家人吃饭,家里还有个诵经念咒的马脚婆,吃饭的时候,他没请马脚婆上桌。


马脚婆被怠慢了,说要走,本来她和男人谈好要驱魔四十九天,工钱都谈好了,让男人先付三分之一。男人不愿意付钱,还骂她骗钱。马脚婆走的时候,在屋里装神弄鬼比划了一阵,说赌妇已被恶鬼附体,谁沾上谁没好日子过。


屋里谁也没理马脚婆。她收拾了一番法器,气急败坏地走了。


“陈美娟是我亲妈,刘立国是我亲爸,那个赌妇就是我干妈李淑芳,她丈夫叫高殷富。那天一屋子人很高兴,我妈结识了新姐妹,就拉着我认李淑芳当干妈。”


我跟马晓莲讲完这段被村里人传得神神叨叨的往事,她推了推我,但还是怯生生地问,你亲妈亲爸怎么死的,是像传说的那样因为诅咒吗?


我说,是因为命。


我认了李淑芳当干妈不久,她家就出事了。


丈夫高殷富和三个月大的女儿深夜未归,她找我妈帮忙寻找,我妈让我爸打头阵,骑自行车去前面先找。寻人过程中,我爸意外坠崖,死了。


同一天,陈美娟和李淑芳,我的亲妈和干妈,两个女人同时失去了男人。团结圩很快传言,两个赌妇是因为假装哭坟的事件,戏弄了亡灵,所以克死了她们的丈夫。


我妈受不了乡村传闻的刺激,几天后,她就在我爸坠崖的位置跳了下去。


干妈认为这几件惨祸都因她而起,我又没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也不愿抚养我,她就将我带到家里生活,供我读书。


“我干妈这些年戒了赌,她一个人干苦力供我读书。这都是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我和马晓莲才领证两个多月,她就怀上了。干妈不想让马晓莲生,让我带马晓莲打胎,我弄不清她到底想干嘛,就带着马晓莲躲出去住了一个月。


我在市区租了一居室,毛坯房,除了床,没有大家具,但我和马晓莲在这个二人世界里住着很开心。


马晓莲怀孕第六周,我们去乡下见了干妈,干妈还是冷着脸,但没有提打胎的事。我把干妈接到市区,出租房离医院近,我上班也方便,她也能照应一下马晓莲。


接干妈来的第一天,马晓莲买了菜,做了大餐。干妈一直冷着脸,一句话不说,但忙前忙后地帮马晓莲打下手。


那天我下班早,等着吃个团圆饭,心情很不错。马晓莲做了一桌菜,出租屋里没大桌子,搬了几张木凳拼一起,菜放凳子上。没凳子坐,大家就蹲地上吃饭。我喝了两口酒,拉着嗓子说道:


“单位马上就给我分房子了,你们再忍忍,苦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这话说完,就我一个人脸上在笑。干妈阴沉着脸,马晓莲喊肚子疼。干妈端着碗去了厨房,提了两袋垃圾,说出门散步。马晓莲身体不舒服,撂下碗筷,卧床休息去了。


我一个人喝酒吃菜,酒喝多了一点,打了几次盹,老感觉房间里有老鼠在“吱吱吱”地咬东西。我眯着眼,循着声,摇摇晃晃地去逮老鼠。老鼠好像在床上,声音从那传过来的。


我站在床边,眼睛醉得睁不开了,喊马晓莲捉老鼠。老鼠的声音越来越大,马晓莲却没搭理我。我费力睁开眼睛,看见马晓莲蜷曲在被窝里,牙齿咬着床沿,喉咙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我嘿嘿一乐,伸手去被窝里摸马晓莲。


“原来是你这只母老鼠,我的小老鼠呢?”


我摸到马晓莲肚子,她肚子下面湿漉漉的,我抽出手,看见手心红了。我瞪大眼看,又嗅了嗅味道,是血。掀翻被子,马晓莲半边身体泡在了血里,人已经昏过去了。


我立刻醒酒了,抱起马晓莲去医院。


医生说马晓莲吃了堕胎药之类的东西,但是胚胎没流干净,残留在宫腔里引起了感染和出血,必须马上做清宫治疗,不然后果严重。


医生的话说完,我脑子炸了,想着马晓莲怎么会吃堕胎药,一下子就想到了干妈。干妈说出门散步,但一直没回来。


马晓莲孕期已经超过6周,堕胎药下得这么猛,干妈根本没考虑她的死活。我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渠道买来的黑药,更不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为什么这么蛮不讲理。


我在医院陪护了一夜,干妈始终没来。坐在病床前,看着虚弱的马晓莲,我难受极了。等马晓莲出院,我去乡下找干妈。


那天,我俩在厨房吵架。我蹲在门口,干妈靠着灶台,灶膛边架着一口铁锅,里面一堆冥币正烧得冒浓烟。



我说话时烟进了喉咙,忍不住咳嗽。咳完,我质问干妈:“为什么给马晓莲下药?”


干妈拿着一根木棍,在铁锅里拨了拨,火苗串上来很高,她的脸被照亮了。


“我请人算过,马晓莲怀的第一胎是女孩,你们给我生个男孩,我要抱孙子。”


我知道,干妈思想迷信。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劝她,只能以后和马晓莲尽量少回家,少跟干妈碰面。


整件事给我造成了很大心理阴影,我晚上老做噩梦,梦里有个面孔模糊、性别不明的人问我:男孩女孩?潜意识里我也老想弄清楚第一胎的性别。


后来坐牢,我请一个懂周易的狱友算过一卦,他算出来是女孩。噩梦再来的时候,我就告诉梦里问话的人,女孩。之后,还真没再做过这个梦。


出租房里住了一阵,我跟单位提交了住房申请。我在实习期间表现突出,提前转正,单位又有扶持政策,给我在天塘小区分了一套房。我和马晓莲搬去那儿后,好几个月都没去看干妈。


在新房里住了几个月,马晓莲很快又怀上了,她自嘲是易孕体质。那段时间我整天阴着脸,心情很差。


马晓莲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知道我在纠结要不要去看干妈,要不要把干妈接到新房子里住。


马晓莲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我下定决心把干妈接到新房。这次,干妈没再闹,虽然每天还是闷闷不乐,但把所有的家务事都揽了下来。


马晓莲的预产期在8月,那年夏天奇热,白天像被火包住了,夜晚又像罩在蒸笼里。7月29号凌晨,马晓莲满身汗水,躺竹席上说肚子疼。


我问她是不是要生了,她说不像,因为隔七八分钟疼一下,痛感可以忍住。我扶着她去了两趟厕所,等到天亮带她去了医院。


医院内检后,发现她下面已经开了七指,需要立刻进产房。我给她喂了一罐牛奶, 她疼得满头是汗,手一直抓住我的手腕。我让她受不了就叫出来,别硬撑。护士将她推进产房的时候,她对我说道:就是疼死也要给你生个儿子。



下午六点多,我在产房外面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医生说很顺利,是个胖小子,母子平安。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干妈赶来医院陪护,她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做了一些护理工作,一声不吭,做完她便回家了。


医生说马晓莲需要住院五天,让我回家收拾一些生活用品。


走到家门口,我看见房门开着, 进去一看,干妈冷着脸坐在客厅里。她朝我挥挥手,让我站到她面前。她的手上拿着一张印有复写字的薄纸,她将薄纸递给我,我一看,双腿一下软了。


我不敢接那张薄纸,干妈一松手,薄纸飘落在了地板上,上面写着“高殷富1986年工资结算单”几个蓝色的潦草字,纸上还沾有血迹。



薄纸原本藏在我的文具盒里,文具盒垫着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这张薄纸就夹在里面。我已经忘了它很多年了。


“干妈,你说我要做啥事,你心里才痛快。”我抱着干妈的腿,脸靠在上面,打着哭腔。


“你去把你那孩子摔了,也尝尝我当年的苦。”干妈咬着牙说。


我松开了她的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撞翻了客厅的茶几。


我仔细回想,实习的时候,我将学校的东西都搬回了乡下。她肯定是帮我整理物品时,发现了这张薄纸。7月29号是个天堂和地狱混淆的日子,白天像天堂一样,我成了父亲;晚上8点,我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抱到家里摔了,成了魔鬼,掉进了地狱。



我退了房,去团结圩找李淑芳。


李淑芳住的宅子是两间长满了爬山虎的青砖屋,爬山虎已经枯了,藤蔓上残有稀稀疏疏的枯叶,叶子卷着,透着光。


要不是所有的窗户都被砖块封死了,这两间小屋看上去还挺别致。门是双开的,木质,包了铁皮,上面装了一个猫眼。农村的双开门很少装猫眼,我掏出“反猫眼”查看屋内。


屋外光线很足,但屋内却暗不见物,不知道有没有人。我叩响了门上的铁皮,一个黑影在眼前晃动了一下,像有人来开门了,我快速收起“反猫眼”,退后一步,端正了身姿。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打开一条门缝,她五十来岁,眼眶深陷,颧骨奇高,穿一件绿色的毛衣开衫,凶巴巴的。


“敲门干嘛呀?”


“是李淑芳吧,刘学信的儿子在你这吧?”


妇人神情疑惑,愣愣地看着我。


我谎称是刘学信服刑监狱的警官,他是重点改造对象,刑满后也要重点帮扶,单位派我来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有什么困难登记登记。


我一边编排说辞,一边抻着脖子往屋内张望,说刘学信有个儿子在乡下,是在这里吗?妇人突然把门打开,我险些扑了进去。阳光照进屋内,里面没几件家具,但很干净。


妇人将我迎进屋内,她始终团着脸,气场很怪,很强烈,好像克制着某种怒怨。


我进屋后,她也没招呼我坐下,去厨房倒了杯糖水送来。乡下人对第一次登门的客人会用糖水招待,即使我从不爱喝糖水,也立刻接在手上。


端着糖水,我在屋子里转悠一圈,看见堂屋正中摆着张照片,是张全家福。妇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坐在天安门城楼上,婴儿的头发扎成拇指长的辫子,一个高大的男人站母女旁边,笑容灿烂。天安门的场景只是一块背景布,从前的照相馆总是出品类似的全家福。照片前面摆着贡品,是几只皱巴巴的苹果,两根烛台上黏着一坨白蜡。


我站到一面污迹斑驳的墙前,墙上用浆糊贴满了奖状,但都被撕毁了。不过,因为浆糊的原因,大部分奖状撕不干净,破破烂烂地贴在墙面,显得很脏。我凑近看,奖状上全是刘学信的名字。



“刘学信服刑时说起过你们的关系,说你供他读书不容易啊。”


我绕到李淑芳身边,临时编了句谎。我想诱导李淑芳说说刘学信,说说那桩摔婴案,套点线索。


“喝水,喝水。”李淑芳没搭我的话,只是招呼我喝糖水。我端着喝了一口,好甜。


“他儿子呢?不在家啊?”我坐到一张木板凳上看着李淑芳,又准备将话题往摔婴案上转,她正在一个木柜子里翻找物品。


见她老不搭话,我走到她身边,看她到底在柜子里翻什么。


柜子里摆着各种木匠工具,有墨斗、斧、刨,还有一把羊角锤。看到羊角锤,我突然想起刘学信额头上两个凹陷的伤疤。


正当我疑虑时,李淑芳从柜子里翻出一团麻绳,随手扔在了我脚边。我盯着麻绳看了看,看见一团麻绳变成两团,两团变了四团……


李淑芳在糖水里下药了,我晕乎乎地朝麻绳位置倒了下去。倒地时,我还有一点微弱的意识。李淑芳用绳索捆绑我的手腕,我渐渐失去意识,彻底晕了。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来的,睁开眼睛,头晕乎乎的,四周一片漆黑。我被丢在一处黑咕隆冬的地方,屁股底下很多茅草,嗅了嗅周围,闻见一股烂白菜味。


我觉得自己应该被关在了菜窖里,双腿被麻绳捆得很紧。以前我在警校受过特训,亲手绑过这种麻绳,能把我双腿捆这么紧实,不像女人的手劲能办到的,我怀疑刘学信来乡下了。


醒来不久,我听见头顶有人经过,是皮鞋走在木板上的声音,接着我又听见男人的说话声。


“你去借个手推车去,我把屋后那半块楼板运来。”


男人的声音停住,接着是李淑芳的声音。


“运楼板干嘛?”


“扔菜窖里,把人直接压里头。”


男人的话音刚落,李淑芳从木板上经过了,她步子轻,应该穿着布鞋。他们准备将楼板砸进菜窖,想把我弄死。


好在我受过特训,昏迷倒地的瞬间,下意识间作出手肘分开、手心合十的动作,是为手腕部位预留出了足够多的空间,醒后方便挣脱绳索。


我将手臂伸直,使劲搓手心。绑我的绳索太细,必须拼命搓,双手被绳子磨得发烫,开始淌血。警校特训时,教官说绳子越细就越难搓,但只要足够耐心,不怕疼,一定能挣脱。


一会之后,双手血淋淋的,火辣辣,涩疼难忍,但终于挣脱了。顾不上这些,我立刻去解腿上的绳索。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是重物碾压地面的动静。我知道那半块楼板即将投入菜窖,一旦砸中我,菜窖就成坟墓。


我快速解腿上的绳索,但绳索太紧了。


菜窖打开后,木板缝隙里透进几缕光线,楼板坠了下来,掀起一股尘土。我打了个侧滚翻,楼板正巧砸中我的左裤卷。我的脚踝部位被压蜕了一块皮,血很快黏住了裤管。


光线透进了菜窖,我看清了菜窖结构,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茅草,里面围着一排木质架板,一排胳膊粗的钢管撑住了窖口周围的木板。楼板坠落之后,窖内飞扬起来灰土还未散尽,我正好隐身其中。


双腿的绳索已经解开,我迅速脱下裤子,然后将裤子包扎在小腿胫骨位置,用低位扫腿猛击那些钢管。


一个合格的中量级搏击手,腿部的爆发力可以踢弯一根钢管。这需要连续猛击,以及体力最大化地爆发。我因为脚疼,扫了几腿,钢管纹丝未动。我将小腿上的裤子垫在肩部,然后像橄榄球运动员那样冲撞顶压,钢管开始松动。


窖内的粉尘渐渐散去,我撞击钢管的声响惊动了上面的人,窖口探出两颗脑袋查看。我站直身体,甩开一个大鞭腿,横扫那些早已松动的钢管,窖口的木板塌了,整个菜窖全塌了,李淑芳和刘学信掉了下来。



窖内一下子亮堂堂的,卷起一股更高的灰土。两人落在我脚旁,李淑芳屁股着地,皱着脸呻吟,估计屁股开花了;刘学信右臂反了个,呻吟不止,眼镜摔裂了。


我说,你们这是谋杀,知道吗?


李淑芳的脸皱得更厉害了,紧闭着眼,一声不吭。“你们不交代也行,碰运气吧,有人救你们算造化,不然这菜窖就当个母子坟吧。”


说完这话,我假装开始向上爬,刚爬了两脚,我扭头对刘学信说,你家里还有个大肚子的疯老婆呢,你要上不去,那也是两条命。


我继续蹬出一只腿,已经爬高了一截,又扭头看着刘学信说,你俩要谋杀我,但我这人心宽,不计较,不会报警的,你们就踏实待着吧。”


“等等,我说,都是我的主意,全是我一个人的事。”刘学信痛苦地睁开眼,满脸都是灰尘,像是哭过。


“干妈打电话给我,说来了警察,我不想被警察查出以前的事。干妈没杀你的心,都是我的主意。”


我重新爬下菜窖,打开录音笔,等着他招供。


刘学信左手伸进上衣的内口袋,掏出一张带血的薄纸,嘴唇猛烈哆嗦了起来。



干妈掏出那张薄纸时,我彻底崩溃了,我知道那是她丈夫的工资单,上面沾满了血迹。它无数次在我的梦里飘来飘去,我好不容易忘了它,结果它在现实中向我的命运摊牌了。


87年的哭坟事件发生后,我家和干妈家拜了把子,两家人往来密切。当年我15岁,个子快一米七了,突然就超过了我爸。


我爸这人,个矮眼小眉稀,身体像纸片,说话像蚊子叫。但他只要上了赌桌立刻就变样,声如洪钟,张牙舞爪,谁都怕他。他无父无母,干体力活也不是长项,能娶到我妈靠的就是赌。


我妈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女人,家里一堆姐妹。娘家人不同意她嫁给我爸,我爸命好,有一年赢过一麻袋的现钞,提着钱往我妈的娘家人面前一撂,一群农村妇女下巴颏都掉地上了。


她们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想不到我爸今后会输掉比这更多的钱。


娘家人很快同意我妈嫁给了我爸,后来很快生了我,月子还没出,我爸那一麻袋钱都输光了,讨赌债的人踩破了我家的门栏。


我爸嗜好赌博,我妈觉得他戒不了赌,就索性多一个人去赢,他们一同赌,赢的概率估计会大点。不过,我妈这种天真的想法很快便被家中愈积愈多的债务改变了。


我从记事开始,爸妈都是刚还完去年的赌债,又躲着今年的。也有赢的时候,赢了,家里能开大荤,我也多两件新衣服。小时候想吃肉,天天盼他们多赢钱。


那时我不怎么长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班级排队出操我永远是前三的位置,同学们都喊我“刘豆芽”。过了个暑假,我个子窜了上来,但身板却愈发瘦了。两条腿像竹竿,肋骨一根一根的,看得清清楚楚。


村里人见了我就会骂我妈,日子再窘迫也不能饿孩子。我妈会板着脸反驳,说我是“抽条子”(发育阶段营养优先保证身高生长)营养不吸收,家里顿顿给肉吃。我妈这是爱面子,回家了就抹眼泪,和我爸吵架。日子太苦了,哪能顿顿有肉呢。


个子高了,我一直缺钙,先是上不了体育课,跑不了几步就腿疼,然后是上厕所蹲不住,天天憋着,等着放学回家坐马桶。


87年3月4号,那天立春。下午两点多,我本来应该在学校上课,但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上课时间自由,我逃课回家解大号。


我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从门缝里看见我爸回家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抱着一个婴儿。


男人我认识,是干妈的丈夫,叫高殷富。自从两家人结亲之后,高殷富常常来家里串门,但平时都是和干妈一起来。


高殷富的块头比我爸大两号,人长得浓眉大眼,撸着袖子,胳膊上全是肌肉,一看就是卖力气的好手。


我爸倒茶给高殷富,高殷富往椅子上一坐,椅子都吱吱吱的。


高殷富接过茶就灌了下去,估计是赶路渴了。我爸又倒一杯给他,这回他才有点喝茶的样子。


“富哥,今年工钱结了不少吧?”


“哎,三百来个工,还行。”


我爸给高殷富递烟,他还没来得及点上,嘴巴就开始冒白沫,怀里的女婴也抱不住了,掉了下来。


女婴大哭,高殷富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


我爸赶紧关了门,背靠在门上,盯着高殷富。高殷富命牢,半天不死。我爸又跑去厨房拿刀,要捅他。我爸手抖得厉害,几次欲图靠近又退了回来。高殷富力气真大,屋里的家具都被他一边打滚一边掀翻了。


他就像个蚯蚓一样翻来滚去,嘴巴里吼吼地乱叫,烧心啊!烧心啊!


我爸鼓足勇气扑杀上去,却被高殷富压在了身下。我爸扎了他三四刀,血冒着热气哗哗淌了一地。人虽弄死了,但高殷富的尸体反而把我爸压得更紧,我从卫生间跑出来,裤子都没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下,呆呆地看着。


“学信,别怕,快回屋去!”


我爸使出全力才把高殷富的尸体移开。地上是夯实的泥地,高殷富的血把地上都泡出了红色泥浆。我爸一起身,立刻给地上的女婴来了一刀,她早就哭哑了声。


我还没解完大号,受到这番惊吓,裤裆里黄了一大片。我爸从高殷富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那些钞票都沾了血。晚上,我妈回来,她知道我亲眼看到我爸杀人,直接甩了我爸一耳光。她哭了很久,骂我爸没用,输钱输到这份上,一家三口被他从赌桌上拖进地狱里了。


两人吵了很久,我什么都听明白了。



白天,我妈去找干妈约赌。


干妈站在门口给孩子喂奶,高殷富正把一辆自行车推到院里。我妈催干妈出门,干妈喊高殷富抱孩子,高殷富不情愿,说道:“我去县里算工钱,带着个孩子来来去去的,不方便。”


干妈生气了,脸色一上来,高殷富乖乖去抱孩子。我妈突然停住,说钱包忘带了。


“这样吧,你坐殷富车,回家拿钱包去,我去村口等你。”


去县城的路正好经过我家门口,我妈便坐高殷富的车后面返回了一趟家中。


我爸正在家里睡觉,他前一晚赌通宵,会睡到晚上再去赌通宵。我妈把我爸从床上拽起来,跟他说高殷富去县城结算工钱,回来时会路过家门口,想办法找他弄点钱。


那段时间,正逢年底。爸妈身上的赌债躲不过去了,我妈得知高殷富要去县城结算工钱的事,便谎称忘带钱包,返家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告诉我爸让他劫财。


我妈的意思是让我爸在路上设伏,看见返家的高殷富就请他回家“喝茶”,毒死高殷富,然后抛尸山崖。


没想到,高殷富命牢,还带着女儿来,我爸心慌,一下子把高殷富和女孩都捅死了。尸体来不及抛,就匆匆埋后院了。


当天晚上,爸妈一直在争吵,吵来吵去的都是因为计划没赶上变化。晚上11点多,干妈来了。爸妈怕我嘴风不牢,就让我躲卧室别出来。我从被窝里爬出来,趴在房门口偷看。


干妈穿着一身毛呢风衣,坐在堂屋的木椅上,神色慌张。她说丈夫和女儿一夜未归,我妈便假装询问:“他在县城有没有什么朋友和亲戚?该不会被人拉着喝酒了。”


干妈摇摇头,说高殷富老实巴交的,对她百依百顺,从来没有过深夜不归的情况,况且高殷富还带着女儿一起出门的。


我妈劝她别急,让她坐会儿等等。干妈坐不住了,求我妈帮忙找人。我妈便给我爸使眼色,让他出去找人。


“这深更半夜的,去哪里找?明天老子还要去村南口给人家修屋顶。”


我爸很不情愿,但我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只能推着自行车出了门。我爸经常出入县城,路熟,骑自行车打头阵,干妈和我妈跟在后面找。


大人们出了门,我不敢留屋子里,后院埋着人呢。我撒腿跑出去很远,跑不动了才停脚。


去县城的路上有道U形盘山弯道,那些天下了几场雨,路面很泥泞。


捅高殷富的时候,我爸被他压在身下,两只手腕压伤了筋骨。本来他准备让我去买膏药,结果我妈回来后和他吵架,耽误了。


他骑着自行车,双手扶不住车把,车身摇摇晃晃,山道泥泞不堪,轮胎一滑,就连人带车坠崖了。这种事算不算报应?我不知道,反正这是命。


同一天,干妈丢了丈夫,我妈死了丈夫。村庄里都说是假装哭坟后的亡灵诅咒,我妈心里很清楚,压根不是亡灵的事,是人干了鬼事。


她说要出门几天,临走时给我买了一扎娃哈哈。当年,那饮料才刚出来,村里孩子喝的不多,特别稀罕。我妈平时连汽水都舍不得买给我喝,那扎娃哈哈我不敢喝。等她出了屋子,我就把娃哈哈扔了。


我妈几天都没进门,我不敢在屋里住,就睡学校的课桌上。过了几天,村里很多人来找我,我才知道我妈跳崖了。尸体落入山涧,被流水一直冲到城里,捞上来的时候浮肿的像团海绵。


我爸杀完高殷富后,掏出的那沓现金,就是用高殷富的工资单裹住的。他把钱藏在雨靴里,把那张薄纸扔在灶膛里。


不过,那天之后,我家的灶膛再没生过火。


我没有爷爷奶奶,我妈娘家的亲戚劝我辍学打工。我没同意,他们也不愿管我。干妈后来接我去她那住,说她供我读大学。


她来接我那天,我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脑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念着灶膛里的薄纸。鬼使神差,我竟把它从灶膛里拾了出来。


我从早上开始收拾物品,中午还没出门。干妈在家里进进出出,催我好几次。我东西并不多,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遗漏了。


是雨靴里的2000多块钱。


趁着干妈不注意,我拎着那双雨靴去了后院。我拿着铁锹,在埋高殷富的位置挖了个坑,把雨靴埋在了里面。钱是高殷富的,得还他。


本来想把工资单也一起还给高殷富,但干妈一直在催我,那张薄纸就一直留了下来,藏在文具盒里。



刘学信在菜窖里的这番供述,已经不是我最要想知道的了。


李淑芳给我下安眠药,甚至还喊刘学信来灭口,绝对不是只是出于担忧这桩摔婴案的隐情被查出来。


摔婴案的隐情无非两件事:


第一,案件主谋是李淑芳,但她只是口头授意,实际执行的主犯还是刘学信,只要李淑芳口供上坚持不交代,她根本不用承担任何刑责;


第二,摔婴案牵出刘立国和陈美娟杀抢高殷富和其女儿的案件,但刘立国和陈美娟均已死亡,这桩杀抢案件无非就剩下收尾工作,把两具尸体刨出来,将高殷富和其女儿的失踪案撤销。


摔婴案的隐情不至于让刘学信赶到乡下来杀我,况且,这些隐情我也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他和李淑芳肯定还有秘密没说,是宁死不说的那种秘密。


我告诉刘学信,我都录音了。


我爬到菜窖口,又回头看他俩。刘学信坐起身,爬到李淑芳旁边。他想扶李淑芳起来,李淑芳可能盆骨骨折了,一碰就喊疼。


我说别乱动,等我找人来——你们还要接受案件审查,一个都回不来。我叫了声刘学信,说你儿子在哪,最好安排他住别处,不然没人照顾。


进李淑芳屋子时,我撒了两句慌,问的都是刘学信儿子。李淑芳肯定怕我查出什么,她才给我下药。


“星星不在这!用不着你操心!”李淑芳抢着回答,情绪激动。我不想耽误查案时间,直接爬出菜窖。


我去屋里转了一圈。


李淑芳的卧室有股酒味,循着味道,我发现床下面好多塑料酒桶,很多已经空了。我伸着手去够,提了一桶酒出来。桶是5升的,打开后酒味很怪,不过这怪味我很熟悉。


气味这东西闻一遍就忘不掉,我马上想起天塘小区402室门口的那几袋垃圾,里面泛着同样的酒味。


酒里不知道泡了什么,很浑浊,瓶体还沉淀了一团灰渍。没见过这么难闻的酒,我将它放回了床底。


环顾这间屋子,哪里都怪,窗户全部封死,不像人住的地方。李淑芳的床头挂着一幅送子观音的画像,床尾摆着一些“金元宝”,还有一叠烧给菩萨的经文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句话: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吾女安康降世。


屋里没有任何男孩生活过的痕迹,我在杂物房里看见一只35码的球鞋,鞋子破破烂烂,鞋头掉了一块圆形商标,鞋底都是擦痕。那些擦痕很奇怪,集中在鞋头部位。


刘星星十五岁,35码的鞋适合十二三岁的男童,年龄不符。


我发现一堆木料里有个圆形的橡胶片,捡起来一看是鞋头的那块商标,一个足球图案。我立刻想起,昨夜在刘学信废弃的老宅院子里,捡到过一模一样的橡胶皮。


顾不上脚疼,我在杂物房抄起一把铁锹,立刻冲去刘学信的老宅。



破院子的面积挺大,我东挖西挖的,天都快黑了。地被晒得干巴巴的,我使竭了力气,铁锹却总是不吃土。


天黑后,土壤湿润了一些,我举着铁锹又挖了一阵。土层越挖越松,我已经挖了好几处半米长宽、深度半米的坑,这样的挖掘方式可以覆盖埋藏尸体的多数方位,又不至于将所有的面积全部攫翻过来。


我坐在草丛里,已经筋疲力尽。手机电筒开了很久,提示电量不足。我翻翻口袋,烟也抽完了。我很烦躁,将身旁的铁锹丢进了土坑里,突然听见一声异样的撞击声,好像砸中了什么东西。


举着手机照过去,看见坑里嵌着只球鞋,刚费力拔出来,手机突然黑屏了。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一慌,鞋子竟然从手里掉了下去。我赶紧摸出打火机点上,火光照亮了眼前几平米的空间,那只鞋子嵌在一个窟窿里。


我将鞋子捡起来,发现坑里埋着两具白骨,骷髅头白森森的眼眶从泥里露了出来。其中一颗骷髅头缺了一块头骨,脑部受过创伤,骨架矮小,像十几岁的儿童,另外一具体型庞大,骨骼粗壮。


按照刘学信的供述,这埋的应该是高殷富和女婴的尸骨,女婴不满周岁,但坑里没发现和女婴年龄相符的骸骨。


我把那具儿童骸骨刨了出来,骸骨头部受创,是个脑部残疾人。这肯定是刘星星,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就被杀害了。


刘学信实际服刑时间是十二年,刘星星应该在他出狱前后脚被杀的。我没有刨出女婴的尸骨,却刨出一双破烂雨靴,靴子里竟然还有一堆残币。


我抓了一把残币在手上,正准备细看,一阵夜风从我耳边刮过去,火机灭了。我重新打着火机,光圈里多出一截影子。猛一回头,一把羊角锤横扫了过来,我下意识蹲身躲闪。



袭击我的人是刘学信,他竟从菜窖爬上来了。他左手握着一把羊角锤,耷拉着右小臂。因为骨折受伤的缘故,袭击我的时候,明显气力不足。


偷袭没成功,他慌乱了起来,胡乱比划着羊角锤,又朝我扑杀过来。我迅速闪开,他踉跄了几步险要跌倒。我趁势给他一个右摆拳,打在他腮帮部位。我潜身抱住他的腰,来了一招后翻投,他左胳膊着地,也骨折了。


两条胳膊都断了,疼得他满地打滚,两条腿像抽筋似地乱蹬。


我跳进土坑,指着那具儿童尸骨问他,是你儿子吧?谁杀的?


我又指着那具成人尸骨,是高殷富吧?


刘学信一声不吭,像个哭丧的女人一样,痛哭流涕。我蹲到他身边,跟他说事已至此,别掖着藏着了,李淑芳把那个三个月大的女婴尸骨弄哪去了?



出狱后我听见“酒”这个字,身上的汗毛都会立起来。


干妈迷信,出狱后逼我喝一种怪酒,逼我和马晓莲生孩子。我原以为摔婴案发生后所有可怕的事情都会到此结束,没想到出狱后真正可怕的事情才刚开始。


刚出狱那天,我回到天塘小区找星星,干妈却不理不睬,让我回乡下。我以为星星在乡下,到了那,干妈抱出来一桶酒,叫我带回天塘小区。


“马晓莲住娘家,你接她回来,一起喝我泡的酒,行房事前两个人都要喝。”


我追问星星在哪,干妈两眼无神,冷冰冰地说:


“星星我都安顿好了,不会去打扰你,你把马晓莲接回来,再生一个。”


干妈可能是为我的将来考虑,让我和马晓莲趁着还年轻,赶紧要个二胎,星星毕竟不是个正常孩子。


我把马晓莲接回来,她当时已经疯的不成人样。接回来没几天,就跑了出去,我和干妈找了很久。


找回来之后,我只能用铁链锁住她,给她灌了两年酒,好不容易她的肚子有了动静。


我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按道理不能迷信。但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邪门的事情,我不得不跟着干妈一起迷信,相信她泡的酒可以给这个家庭带来好运。


如果不是那个警察上门找干妈,我还在期待着好运降临。干妈给警察下了药,打电话让我去善后,到了这一步,我才知道星星早就死了。


星星这个名字是马晓莲起的,怀孕的时候,她说不管生男生女,都叫星星。摔婴案发生那天,我举着星星高过头顶,闭着眼睛砸在我干妈面前,下了决心,他死我也死。


星星命大没死,然后我坐牢了,马晓莲疯了。干妈并没有因此得到复仇的快感,她心有愧疚,害了失眠症。


天塘小区的房子挨着马路,晚上有车辆路过,车灯扫到窗户上,干妈更难睡。


当时,马晓莲被她娘家人接走,干妈就带着星星去了乡下,乡下住烦了再回来住上一阵。



当年哭坟事件发生时,干妈请过一个马脚婆治邪。马脚婆断言她遇到了鬼邪之物,要驱魔七七四十九天。但没想到我爸和我妈突然上门来认这事,高殷富觉得马脚婆骗钱,原本答应下的酬劳一分没给,马脚婆临走时诅咒了干妈。


后来,高殷富和女儿失踪、我爸坠崖、我妈跳崖,灾祸接踵而来,干妈怕得要死。她觉得肯定是得罪了神明,马脚婆的诅咒应验了。


她将星星养到十二岁那年,又碰见了马脚婆。


马脚婆还是老样子,走街串户搞迷信。干妈把这些年的遭遇都告诉了她,她告诉干妈有一个办法,只要她敢干,当年那个三个月大的女儿就能复活降世。


干妈掏钱求法,马脚婆告诉她:


但凡受过凶杀的婴魂都入不了六道,有一种古术,挖开婴儿的墓,用仇人的尸骨替换婴儿的尸骨,再用婴儿的骨灰泡酒,让代孕的女人服下,婴魂就能入胎降世。如果想让婴魂投男胎,就要让屋子里多聚阳气,如果想投女胎,就聚阴气,屋子越阴越好。


干妈信了这套邪说,把屋子的窗户全部封住,把星星勒死,把她女儿的尸骨替换出来,烧成灰,泡了酒。




蒋鹏调查过「哭坟案」后,打电话给警校老同学,说天塘小区33栋402室有个疯孕妇叫马晓莲,被铁链锁在家里需要解救。


过了两天,老同学告诉他,刘星星被害案中牵涉一个神婆,也被抓了,神婆为了骗钱胡编了一个还魂法术。为了规避风险,故意加重了法术的难度,她没想到真会有人这么干。


后来,蒋鹏偷偷去过一趟医院。讲这件事时,他让我关掉录音机,说医院的事跟案子没关系,就不录进去了。


他打听到马晓莲的病房时,马晓莲已经死了。几个护士正围着病床,收拾她身上的管子。


一个护士把口罩揭开,马晓莲的嘴露了出来,嘴角向下撇,唇色发青,微微张开,露出一行牙齿。人已经断气了。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护士说,她被长期灌酒,灌出了肝硬化,女人又有精神病史,不会表达病痛,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肝腹水了。


另一个护士叫他挪挪步子,他才发现自己挡住了通道。护士将被子掀开,马晓莲双手搭在身体两边,肚子高高隆起,肚脐都出来了,内衣似乎绷不住变形的躯体,就要裂开。


护士将最后一根管子也拔了,是马晓莲脸上的那一根,从鼻翼埋进去的,很长,拔出来时能看见管子里有褐色的液体。


蒋鹏一阵反胃,转身出了病房。


他说后悔去了医院。回去的路上,脑子里总是回放马晓莲那个隆起的肚子,好像真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孕育出来。



抓到刘学信时,蒋鹏本想打听一下阚桂林的事。他是记事本的主人,从源头下手查案,可能更高效。但他当时腿上受伤,刘学信也浑身是伤,他着急脱身,就把这事忘了。


这番折腾伤得不轻,他曾动过放弃的念头。从医院回旅社的路上,他却发现被人跟踪了。


那人穿呢子风衣,一路抽烟,中等个儿,大胡子,穿一双圆口布鞋,跟踪技术很好,一直跟到旅社所在的巷子对面,蒋鹏才从广角路镜里察觉到他。


之所以看出他跟踪,是因为他布鞋上的污泥。


三天前下过小雨,路面早就干透了,蒋鹏之前抄近路去黑旅馆,从一条施工的小巷穿过,那有几个黄泥坑。大胡子的布鞋上也全是黄泥。


他在一个垃圾桶上拧灭了香烟,又续了一根。为了确认不是自己多疑,蒋鹏调头往旅社旁边的一条巷子去了。


巷子是两栋废弃的厂楼隔出来的,通道不足两米,楼体非常破旧,大片的墙皮都脱落了,露着红砖。


楼两侧全是厂区的后门,有十几扇铁门,几十扇玻璃窗户,纵向延伸到巷子底部。


冬日正午的光线很足,巷子里却阴暗冰冷。


蒋鹏躲进一处门槽里,贴靠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大胡子跟了进来,慢慢朝铁门走来。蒋鹏跳出来,朝他头部打出一个高鞭腿,他右臂一档,上步给了蒋鹏一肘。打到了蒋鹏胸口,把他击退了四五步。


蒋鹏立刻摆出格斗架势,问大胡子是什么人。大胡子将烟头扔在脚下,又掏烟续上,没吭声。蒋鹏见他抽十四块的黄鹤楼,不像本地人。


“是蒋鹏吧,附近有茶馆吗,聊聊去。”


大胡子走上来派烟,蒋鹏退了一两步,不敢放松警惕。


“你到底是谁?”蒋鹏又问。


大胡子笑笑,不回话。他背靠着墙,脱了布鞋清理鞋底的黄泥,一股脚臭味立刻弥漫过来。


“我住天府大桥下面的旅店,遇到麻烦来找我,跟旅店老板报我的名字老夏。”


他拿着布鞋拍打窗台,将鞋缝里卡住的黄泥都拍了出来。蒋鹏听不明白他的话,正要回问,他已经穿上鞋走去了巷口。路上车多,他抓住护栏,一个猴跳,跃到街对面去了。



大胡子老夏是谁?

 

为什么跟踪蒋鹏?

 

蒋鹏又会遭遇什么麻烦?

 

那个写满卦例的笔记本,背后还有什么案子等待蒋鹏去挖掘?

 

5月29日(周三),《暗数杀人笔记》第三案,继续推送。

 

下月见。



钱我替虫安收着,回头一起打给他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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