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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暗杀天津百亿贪官的机密档案:审讯笔录详述了6次行动过程 | 多读两页007

李唯 魔宙 2020-06-01

「多读两页」是魔宙的故事分享栏目

由老金或徐浪分享自己喜欢的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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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金醉。又到周六,好故事如约而至。

昨晚,给大家分享了前辈作家李唯写的故事《暗杀刘青山张子善(上)》。

2011年5月,李唯因为工作,去河北省和天津市档案馆调阅了浩如烟海的档案。

他意外地读到了一份尘封59年的资料,这是一份9页的审讯记录。根据这份记录,李唯写出了这篇故事。

今天是故事的下集,完结篇,荒诞又升了一级。

但仍然提醒大家:笑归笑,骂归骂,请勿对号入座,浮想联翩。

上回故事说道,1950年春天,国民党雇了一个阉猪的农民刘婉香,潜伏在天津共产党高官身边,找机会搞暗杀。

特务刘婉香为了接近目标,不得不花钱收买共产党的科长。

第一回暗杀,他给科长家买了点灯油和盐,当上了勤杂工,打算往菜碗里下药。没想到,高官都单独吃小灶,还一边吃一边看民间艺术表演,根本没机会下手。

第二回暗杀,他跟上级申请工作款,买了高级进口手表,贿赂科长。这回,他睡在了高官隔壁。不幸的是,虽然高官家眷不在身边,却夜夜有人陪睡,很难下手。

刘婉香再接再厉,准备第三回暗杀,却发现两位高官搬进了豪华别墅。他偷东西、捡垃圾、卖血,挣来的钱都贿赂科长,终于混进别墅,并设计了暗杀方案,汇报给上峰。

第一,别墅旁边也租一栋豪宅大别墅,配上香车美女,派特工扮作商人住进去。

第二,邀请暗杀目标到别墅赴宴,并送上俏佳人,最好能让他们留下过夜。
这样一来,必能成功。

国民党保密局领导看完此方案,就批复了一句话:太贵了,杀不起!

昨天的故事说到这里。没有看原文的,可以点这儿看:《暗杀刘青山张子善(上)》

究竟为何杀不起了?国民党的钱都去哪了?刘婉香如何展开第四次、第五次暗杀?

往下看吧,赶紧。


暗杀刘青山张子善(下)

作者:李唯



七、第四次暗杀


第四次对刘青山和张子善的暗杀,是在刘婉香的方案被否决的五个月之后,这次行动是台湾国民党保密局总部亲自部署的。


之所以国民党保密局最高层要直接指挥对刘张的暗杀,是因为刘张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引起了包括蒋介石在内的国民党高层的高度重视:


1950年年底,中共决定在天津杨村修建军用机场,这是中共建国初期在华北修建的第一个军用机场,目的在于拱卫京畿,一旦发生战争,天津北京近在咫尺,战机可迅速升空,取得北京地区的制空权,保卫中共中央首脑机关,具有极其重要的军事战略作用。


而负责修建杨村机场土建工程的总指挥正是刘青山和张子善!


我国早期军用机场。


中央军委把修建杨村机场特别是土建部分的任务交给了天津地委和天津行署。刘青山和张子善的名字因此摆上了国民党最高层的桌面。


台湾保密局郑介民局长亲自指示:不惜代价,杀掉中共修建杨村机场的负责长官,想尽一切办法进行破坏,阻挠和拖延该机场的建成。


命令于1950年8月下达到保密局大陆京津冀绥地下工作站,同时特别行动经费也与当月一起下拨。


任何事情,只要领导一重视,那就好办了,这对于国民党和共产党都一样。


国民党工作站接到总部的指示后,特别是拿到了钱,工作热情和积极性高涨,经反复研究权衡,最后决定采用刘婉香上次被否决的方案,下决心租下天津大理道48号陈光远的住宅。


而后派特工人员伪装成从关外绥远来天津做生意的皮毛商人,住进陈家,设法接近1号的刘青山和张子善,伺机对其进行猎杀。


六天以后,一名叫高长捷的专职特工火速从包头来到天津,以绥远皮货贸易商行董事长的身份租下并住进了大理道48号,开始全面筹备部署。


高长捷在潜入天津的当天就召见了刘婉香,高给刘婉香的任务是让他务必能在大理道1号别墅站稳脚跟,以便在暗杀行动展开时,起到内部策应的作用。


刘婉香同意当策应,但他向高长捷提出了要求,要求高长捷先给他三十块钱。说既然这回咱们党国的财政上拨钱了,那么他也要求增加他的行动经费。


刘婉香说他能不能在大理道1号站稳脚跟,不被撵回杨柳青石家大院去做勤杂,他自己说了不算,这得中共的倪科长说了算,所以他得再向倪去送礼行贿。


刘婉香说他这回准备给倪买双皮鞋,加上买鞋油什么的,差不多就得三十大洋。


高长捷一听,急了,说刘婉香:你怎么又要钱啊!据工作站说,你前几个月不是刚给中共的行动对象花一百二十多块大洋买了金戒指和金项链吗,怎么又要去行贿?这频率也太高了吧?难道中共的干部整天不干别的光贪污吗?


刘婉香说:这有啥稀奇的!我听人家说,中共的有些干部,专业是贪污,副业才是工作。


高长捷说:那一双皮鞋咋能花三十块!你去问蒋委员长脚上的鞋能值三十大洋不?


1950年代我国生产的老皮鞋。


刘婉香说:蒋委员长咋能跟中共的干部比呢?中共的一些干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人家送的!既然是送,那就要送最好的、最贵的!


高长捷硬邦邦地说:没钱!上级给我的行动经费,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闲钱!


刘婉香转身就走,说:没钱你去杀狗吧,杀狗不要花钱。


高长捷只有拉住刘婉香,咬牙切齿地对刘婉香说:“0471,我日……”


骂完刘婉香的娘后,无可奈何地,高长捷给了刘婉香三十大洋。


刘婉香拿到钱,乐滋滋地笑了。这钱刘婉香不是去向倪科长送礼行贿的,倪已经答应刘婉香今后长期在大理道1号工作了,这钱刘婉香是自己想贪污了。


刘婉香回回给倪科长送礼行贿,看到中共的倪只要逮着空儿就想着法儿捞钱,他就想:我为啥就这么傻呢?我为啥就这么实在呢?中共的倪,原先也是老实人,顶多有点小贪心,贪个灯油咸盐啥的,也是穷得当当响。他不断向他周围的干部学,现在赚得是盆满缸满,那我为啥不能向人家中共的倪学,也想法子去弄钱呢?


所以刘婉香就决定,只要有机会,他也贪污!


国民党特务刘婉香在不断向中共行动对象的行贿中,他自己也学坏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婉香和高长捷分头抓紧行动。


根据档案记载:国民党中校特工高长捷于1951年8月9日正式入住大理道48号之后,随即,一批招聘的厨师、司机、保姆、门房等雇员也都入住了陈公馆。


高长捷还于入住的次日去物色了将来行动可能会用到的女色,一共五名,各有其娇媚,对这些女色都提前预付了定金,以便随叫随到,不耽误到时候使用。


解放前的妓女。建国后,我国展开禁娼运动。天津从1949年开始限制娼妓业,到1950年3月,天津尚有妓院448户,在册妓女1779人。1952年,天津取缔娼妓业。


待一切准备工作都落实了之后,高长捷又秘密来跟刘婉香接头,再次给刘婉香布置任务:让刘婉香提供刘青山和张子善从8月7号到8月14号这一个星期晚上的日程安排,以便于高长捷选择最合适的一天对刘张展开行动。


刘婉香回去后拐弯抹角从倪科长那里套出了高长捷所需的情报。


根据倪所提供,刘青山和张子善只有8月11号的晚上有空,而这一星期的其他晚上,统统都安排满了饭局。刘婉香把情况报告了高长捷。高长捷于是决定就在8月11号晚上行动。


天津有个风俗,在搬进新居时要请邻里和好友来新居吃饭玩乐一下,天津人把这叫作“暖居”。高长捷决定就以暖居的名义邀请邻居刘青山和张子善来48号赴宴,席间以女色环绕左右,如果能将刘张留宿,那最好不过,在香熏温软之中,将其杀掉。


高长捷把两份请柬交给刘婉香,叮嘱他务必要在8月11日一早把请柬当面交给刘青山和张子善。


在刘张专案的档案材料中,有一份刘婉香的审讯交代,专门提到了8月11日这一天的情况。


刘婉香交代说:1951年8月11日,在这头一天,也就是8月10号,他回杨柳青给刘青山和张子善取酒去了。蔡公馆里的酒又喝完了,因为天天有宴请,那酒下得很快。


第二天,8月11号,刘婉香带着酒从石家大院坐地委的吉普车来到大理道1号,一走进蔡公馆,他人整个傻了:公馆人去楼空,刘青山和张子善人没了!那些秘书、警卫、厨师统统也都没了。连倪科长都不见了!整栋小洋楼里只剩下一个看门的门房。


那门房刘婉香是认得的,姓张,是杨柳青镇张家窝村的人,被倪科长招了来看门。


刘婉香急忙去问张这是咋回事啊?


老张说:刘书记和张专员昨晚连夜就走了,不知去哪儿了。走的时候慌里慌张的,好像是逃跑,也不知道出了啥事。


刘婉香顿时慌了,且百思不得其解,按刘青山的说法,在天津卫,毛主席老大,林书记老二,他刘青山老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这么大的牛,要让刘老三都惊慌失措地连夜逃跑呢?难道是毛主席来天津了吗?


刘婉香顾不得特工秘密接头的纪律,没有事先约定,出门直接就蹿到48号,去给高长捷报告。


48号陈公馆里,这时为迎接刘青山张子善晚上的到来,一切都在紧张地进行,厨房里烹炸炖煮,烟气弥漫。那些女色也来了,都在描眉画鬓,往脖颈以及胳肢窝等部位一个劲儿地扑香粉,弄得都跟粉蒸肉似的,准备将中共领导一举拿下。


高长捷猛一听这个情况,也傻了,整个人呆若木鸡:都准备到这个份儿上了,菜都下锅了,粉头们都扮上了,箭在弦上,怎么能出这种事呢!


菜可以浪费,粉头婊子们也可以来日再扮上,反正功能随时都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暗杀目标没了踪影,那国民党花了这么大一通财力物力人力精心布下的局,不就顷刻间灰飞烟灭了吗?


高长捷心急如焚,命令刘婉香:火速赶回杨柳青中共地委机关,不惜一切代价弄清真相!


刘婉香又急忙往杨柳青赶。由于回去已经没有车了,他只有步行。大理道离杨柳青有几十公里路,走到天黑,等刘婉香终于跨进石家大院,他再一次傻眼了:石家大院也人去屋空了!


天津杨柳青空荡荡的石家大院。


早上还闹哄哄的大院就像人全死光了一样地寂静。整个地委和行署机关也是只剩下一个门卫在冷清清的院里溜达。


一问那门卫,门卫说:刘书记和张专员命令所有的人今天全部都上杨村机场工地,谁不去就处分谁,跟要地震了一样地紧急!


刘婉香心里愈发地慌乱,不知什么祸事要临头了,他假借刘青山的名义去司机班要了个车就往杨村奔。


到了杨村工地,刘婉香看到工地上红旗招展,火把通明,到处张贴着标语,那标语上的糨糊还没干透,看出是刚贴上去不久的。


工地上四处搭建着施工队伍的窝棚,刘婉香一路寻找过去,一路上看到尽是地委和行署的干部掂着铁锹和民工一起挖土干活。


在最大的一个窝棚里,他终于看到失踪了的刘青山和张子善!令刘婉香惊异的是,刘青山和张子善甚至把铺盖都搬来了,他们的地铺和民工们的地铺搭在一起,铺上都是一律的薄绿行军被。


刘青山和张子善也和民工们一样在工地上挖土方推小车,两人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干到天都黑了,才收工回来吃晚饭。


饭是一律的窝头咸菜高粱米稀粥,没有酒,没有四碟八碗的菜,更没有戏子和粉头们的唱,刘张和民工们一样就蹲在窝棚地上吃,和大家一样喝粥喝得一片吸溜吸溜地响,刘婉香当年在大宋楼村看到的老八路的作风又回来了!


刘婉香在人堆里看到倪科长也蹲在地上喝粥,在这一年里,早就吃得像粉蒸肉一样肥腴的倪也和农民工一样吃着这糙食,高粱陈米粥里的沙子硌得他直皱眉咧嘴。


刘婉香溜过去,问倪:是啥厉害的人要来了,把弟兄们都紧张成这样?


倪惊慌地捂住刘婉香的嘴,声音压得极小,像蚊子在舞动,说:别嚷,别嚷!你要死了这样大声说!


而后倪科长俯到刘婉香耳边,悄声说了缘由,于是刘姓特务婉香听到了一个以前在国民党那里从未听到过的新名词,这个名词在倪的嘴里就像炸弹爆炸。


倪说的是:检查团来了!


检查团是由河北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春城亲自带领下来的。张春城是刘青山和张子善在晋察冀时的老首长,是河北省委有名的铁面包公。


河北省委办公厅打电话通知天津地委和行署说张书记要来检查,刘青山张子善立刻连夜进行部署,到张春城的检查团踏进杨村机场工地的时候,张书记眼前看到的是一个让他激动不已的沸腾场面: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铁锹飞舞,车辆穿梭,口号震天!


1950年代的大型建设工地,当时的工地上旗帜、标语是标配。


张春城说:“这才像个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样子嘛!”


刘青山和张子善一左一右谦恭地围在张春城身边,陪张书记一路看来。站在人群里的刘婉香惊愕地看着刘青山和张子善变得简直都不认得了,和在大理道1号别墅时比,彻底判若两人。


刘青山和张子善比民工还要民工,两人都是破衣烂衫,尤其是刘青山,一身衣服像是从老坟里扒出来的,烂得连民工都不穿。两人从头到脚黄尘滚滚,土渣儿不住往下掉,仿佛成年累月在工地上干,片刻都没离开过。


两人走在张春城旁边,像庙里两个会走道的泥塑。


刘青山汇报说:“张书记,我和子善,还有同志们,我们是恨不得一分钟掰成几瓣儿来用啊,大家伙儿是连一秒钟都不敢歇,都憋着劲,哪怕早一秒钟把这工作完成啊!”


张子善说:“是啊,青山和我,还有同志们,我们是干在工地,吃在工地,睡在工地,这工地就跟我们的媳妇似的!”


刘青山说:“比媳妇要亲得多,媳妇还有个搂烦了的时候哩!”


张子善说:“是啊,大家伙儿在工地上一干就没个够!”


刘青山说:“有时候连水都顾不上喝!”


张子善说:“别说喝水,连饭都不吃!”


刘青山说:“有病了,就灌一肚子开水!”


张子善说:“干出一身汗来,啥病都好了!”


刘青山说:“我跟子善说过,我们俩带头,谁要是有一丝一毫的贪图享乐,谁就提着脑袋见毛主席去!”


张子善说:“是啊,干革命还图享乐,你配当一名共产党员吗……”


刘婉香远远地站在人群里,听得瞠目结舌,心想:这中共干部的瞎话、大话、套话,咋张嘴就来啊?刘特务听得直犯傻。


张春城满意得直微笑,对于一个老布尔什维克,这是最动听的语言,刘青山和张子善直接就捅到铁面包公张春城的心坎里去了。


张春城收起笑,绷紧脸,对他的这两个老部下说:“青山,子善,有人可到我那儿去反映你们俩了啊,说你们俩在天津是吃喝玩乐成天享福,有没有这回事啊?要不要我去查你们俩啊?”


刘青山极其严肃认真地说:“张书记,您一定得去查,您必须去查!”


张子善说:“张书记,您要是不去查,我斗胆跟老首长您说句话:您就是严重失职!”


刘青山说:“张书记,这么说吧,我和子善,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随时接受党的审查!”


张子善说:“还有我们的灵魂!”


张春城开心地哈哈笑,部下的成长和进步是他最高兴的事儿,查与不查,都在这开心的笑里了。


张春城看着一身破衣烂衫的刘青山,心疼地说:“青山啊,你也去买身稍微好点的衣服穿啊!虽说我们要大力提倡艰苦朴素,可你好歹也是个地委书记啊,你对外也有个形象问题啊!”


刘青山说:“张书记,我有好衣服!”


张子善在一旁说:“你得了吧,就你那一身蓝布褂子算啥好衣服啊!”


他扭脸对张春城揭发刘青山,说:“张书记,青山就那一身稍微像样点儿的衣服,平时舍不得穿,只有上省里开会,去见个外宾,才穿。张书记,青山生活困难呐,家里孩子多,他爱人又有病,地委研究了几次,要给青山困难补助,可青山死活不要,张书记您得批评他呀!”


刘青山跟张子善急了,说:“子善,你跟张书记说这个干啥,你看你这个人!”


张春城意想不到地愣住,难过地说:“青山啊,我不知道你生活过成这样,我失职,我对你关心不够啊!”


他说着,就去掏自己的口袋,把自己的津贴费全掏了出来,又把秘书身上带的钱也全借了过来,一起递给刘青山,说:“青山,你不要国家的补助,好!你这个模范带头作用起得好。这是我给你的补助,你拿着,去买衣服!”


1950年的一家农户,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摄影师:浙江日报高级记者徐永辉。


刘青山坚决不拿,说:“张书记,我绝对不要!”


张春城急了,眼一瞪,吼道:“刘青山,你敢不要!”


刘青山不敢说话了,低头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哭了起来,哭着对张春城说:


“老首长啊,我也是人啊,我也想把日子过得好点啊,可有一条原则,我不敢违背啊!您刚才说,我是地委书记,我对外有个形象问题,可我想,啥才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对外形象呢?那就是:吃的要永远比老百姓差,住的要永远比老百姓赖,穿的要永远比老百姓破!张书记,在您面前,我是个小小的干部,可有句老话说: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这个干部再小,我到啥时候也不敢忘了我是个共产党员啊!”


张春城猛地转过脸去,用手捂住眼睛,不让刘青山和张子善看到自己忍不住要流出来的眼泪。张书记被感动得哭了。


张春城默默暗自垂泪了数分钟之久,最后,转过身,抬起手臂,一个老战士,向刘青山举手敬礼。


张春城后来说:他这是代表新中国向刘青山同志致敬!


刘婉香,刘特务,彻底看傻了。


张春城书记带着检查团完成检查回到石家庄,在省委扩大会议上大力表彰天津地委和行署,号召全省干部向刘青山和张子善、特别是要向刘青山同志这样优秀的党的好干部学习!


刘青山在那一年(1951年4月———李唯注)被河北省委推荐评为全国优秀政工干部。


国民党方面则大为光火,花了这么多的钱,作了这么多的准备,却连暗杀目标的具体行踪都不清楚!


国民党晋察冀绥地下工作站把火气都集中在了刘婉香身上:这钱都是刘婉香一笔一笔花出去的,光是送礼行贿,就花了不老少!特别是这次行动,事到临头,刘婉香又多要了三十块,说是给中共的行动对象去买鞋。买鞋就买鞋吧,你倒是让行动对象提供一点准确情报啊,结果呢,连刘青山张子善要去迎接对付检查团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党国的钱都花在狗身上去了?


国民党工作站领导让高长捷对刘婉香进行审查,问问刘婉香这钱都是怎么花的。国民党也是有审计制度的。


高长捷对于这件事也是极为恼火,奉命叫来刘婉香,黑着脸,先掏出手枪来拍在桌上,让刘婉香对党国说清楚!


刘婉香一下面对带枪的审查,想起自己贪污的事,吓得怔住。


而后,他像刘青山那样哭了起来,像刘青山那样撕心裂肺地开始哭诉,絮絮叨叨,车轱轳话来回地说,把一团伤心和委屈全捧给了高长捷。


刘婉香的话,概括起来,大致意思是说:


你们党国这样对我,也太不相信自己的同志了!你们怀疑我贪污公款,其实,就你们给的那仨瓜俩枣,根本就不够!中共的干部现在都吃肥了,胃口都大了,为了贿赂工作对象,获取情报,我没少往里贴钱啊!


可我穷得当当响,我哪来的钱啊,我只有自己想办法去弄钱。我看到蔡公馆里,刘青山张子善喝剩的空酒瓶子堆了半间屋子,我就把酒瓶子偷出去卖,卖给街上收破烂的,换点儿钱,回来给中共的老倪送礼行贿。


刘青山喜欢喝的四川曲酒。图为1950年白塔牌泸州老窖大曲,当时是木瓶塞。


我,一个党国的特工,为了党国的事业,我去捡破烂卖啊!


这些,我给你们组织上说过吗?我没给党国说的还多了!卖酒瓶子那点儿钱,哪够送礼啊!


没办法,后来,我只有去卖血!为了党国,我去卖血啊!我卖血换钱去行贿!现在,我每天早上起来头都晕,腿软得像面条,这都是卖血卖的!这些,我都给你们组织上提过一句吗?


至于情报不准,那是因为中共的事情老变,中共自己都说计划不如变化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最后,我想说一句:老高啊,你是中校,我屁的校也不是,在你面前,我是个小小的特工。可我再渺小,位卑未敢忘忧国,我到啥时候也不敢忘了我是个国民党员啊,党的事业在我心中啊!


刘婉香声情并茂地说着,哭得稀里哗啦的。


高长捷被深深感动了,将手枪收起来,上前抱住刘婉香,说:同志,对不起,组织上错怪你了!又解释说党国这也是着急了,毕竟在财政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这么多钱花了出去却没有一点进展,实在是心焦!


高长捷随后向国民党工作站领导进行了情况说明,同时把刘婉香的先进事迹也向上级进行了汇报。


上级领导听了也很感动,决定要奖励刘婉香来激励其他的特务,国民党这时在内部也开始实行精神奖励和物质奖励相结合、以精神奖励为主的做法。经过研究,把刘婉香评为年度先进特务。


刘婉香听说自己被评为了先进,喜滋滋地乐,觉得刘青山张子善他们的这一招真是不错,管用!他决定以后就用这一招,也经常来向自己的党进行坑蒙骗。


同时刘婉香也明白了,越是优秀,越是先进,就越有可能是大贪大奸大恶之人。


国民党特务刘婉香在向中共工作对象渗透的过程中,除了学会贪污,还学会了欺骗组织,进一步地学坏了。


刘青山张子善在检查团走后的当天晚上就搬回了大理道1号,刘张又重新西装革履,别上了钻石袖口。蔡公馆内又开始豪宴宾客,一切都照旧进行。


国民党工作站看到刘青山张子善又回来腐化了,大大松了一口气。高长捷让刘婉香赶紧去把上次没送出去的请柬送给刘张,争取刘张这次能如期赴约。


刘青山和张子善接到请柬,两人倒是都表示出兴趣来,说可以过来大家一起玩一玩。


张子善还为此找了一个政治上的说法,说:我们共产党也要广泛联络和团结包括工商业在内的各界人士嘛,要积极开展统战工作嘛。把过来寻欢作乐提高到了党的建设的高度。有了这个政治高度的说法,那什么事儿都可以放心地去做了。


但是刘青山和张子善又都说他们这段时间可去不了,他们都很累,得先歇歇,把身子骨养两天。


国民党方面心急如焚,眼看着经费一天天流水一样地花出去,但也只能怨检查团把暗杀目标累坏了,只能坚守等待。


熬到十天以后,高长捷再次让刘婉香给刘张把请柬送去。刘青山和张子善这次爽快地答应第二天晚上过来。国民党方面喜出望外,真是望穿秋水啊!


1950年代请柬。


48号上下又开始了紧张的战前准备,烹煮煎炸的工序再次展开,香气在公馆里又弥漫开来。那些女色们又都来了,又都一个个地扮上,胳肢窝里又都扑好了粉,又像粉蒸肉再次上了笼,就等着中共的同志来吃。


傍晚时分,刘婉香从杨柳青赶了过来,准备陪刘青山和张子善过到48号去,一场筹划已久历经坎坷终于到了致命一击的暗杀将正式展开!


刘婉香一推开蔡公馆的门,顿时又傻了:大理道1号再一次人去楼空!


他一问门房,门房说刘书记和张专员在一大早又紧急地返回杨村机场工地去了,所有秘书警卫厨师等一干人员又都散了,偌大的公馆又只剩下了一个门房看守。


刘婉香惊愕万分地问:为啥又要跑啊?


门房说:又一个检查团来了!


刘青山和张子善被捕后在接受审讯时,两人分别都提到了检查团,这在档案中有专门的文字记载。


据记载,刘青山交代说:从1950年初他们到天津上任,到1951年8月他们被中央批捕,这期间他们迎接的检查团,以及还有什么工作组、巡视组、督导组之类的,十天一小团,半月一大团。


有党风党纪大检查,政治学习大检查,财务大检查,还有卫生大检查,防火大检查,防空大检查,保密防谍大检查。刘青山说在1951年甚至还有一个天津市储备过冬大白菜检查团……各种检查团多如过江之鲫。


每一个检查团的到来都让刘青山和张子善的神经紧绷。刘青山在交代中说,每一次迎接检查团,他都像在刀子上舔血,心惊肉跳。


他和张子善俩人贪污挪用公款117亿人民币(旧币,1亿元相当于1万元———李唯注),那么大的窟窿,处处都是痕迹,任何一个检查团哪怕有一点点的警觉和怀疑,他和老张早就完了,根本就等不到1951年8月才被捕,也根本就贪污不了那么多钱!


1951年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一万元纸币。


但是刘青山和张子善又都肯定地说:不过检查团多是多,也没啥大不了的,顶多就是人累点儿,满嘴的假话成天来回说,嗓子有点受不了。


张子善对此有一个总结,他说:


“各种各样名目的检查团,其实全都是同一项检查内容,就是来检查表演的。下面的人,无论你干了什么坏事,只要你表演到位了,基本上所有检查团全都能扛过去。检查团说白了就是一个屁,噗地一声放下来,除了污染空气,什么功能都没有。”


张子善说像他和老刘就扛到了最后,如果不是地委内部有人把他们告到了中央去,中央专门派人来天津查办,他们到现在还扛着哩。


但是国民党方面扛不下去了!


中共的检查团唯一起到打击作用的是国民党,那些林林总总的检查团要把国民党拖垮了。


高长捷奉命在大理道48号坚持了数月,在刘婉香的努力配合和策应下,苦苦等待着杀刘青山和张子善的机会,其间至少有4次刘张几乎就要踏进48号了,均被中共高密度的检查团事到临头又拽走。


好不容易检查团走了,但暗杀目标也由于过于猛烈地表演而累坏了,需要好好休息,不休息就没法来吃喝玩乐。等到暗杀目标歇好了,可以实施暗杀计划了,又一拨检查团来了!


国民党的钱就这样一天一天毫无效率地花出去,一次次提前准备宴席不说,那些女色也是一次次地付了定金,又一次次地不能最后使用。而且刘张不能使用,国民党自己也不能用,不像饭菜做了刘张不来国民党的特工们可以自己吃,而那些女色如果使用了是要付全款的!


这些女子们,定金都付了,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不能动,这是最让国民党气不过的地方。但是没办法,国民党的经费实在是太紧张太困难了,他们只能让中共人员去腐败而自己腐败不起,国民党的冤枉钱花得太多了!


国民党保密局台湾总部的领导们后来总结这次行动的教训,都感慨万千,说:


“不怕共产党的枪,不怕共产党的炮,就怕共产党的检查团来到!中共的检查团真是害死人啊!”


中共的检查团成功地重创了国民党。最后,国民党保密局京津冀绥地下工作站决定停止这次行动,承认这种办法行不通,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另想辙儿,通知高长捷等撤出大理道48号。


对刘青山和张子善的第四次暗杀于是宣告失败。



八、第五次暗杀


十天后,老魏来跟刘婉香接头,这次他给了刘婉香一把手枪,传达上峰的最新指示:上峰命令刘婉香,这次不计危险,只要逮着空儿,直接用枪干掉刘青山和张子善就是!


1950年代的手枪。


老魏又破天荒地不等刘婉香开口要,主动给了刘婉香六十块大洋,告诉刘这是党国给他的。


党国让刘婉香可以不必请示,在需要的情况下,为完成这次暗杀任务,自己决定向中共的行动对象去行贿。


老魏告诉刘婉香:保密局高层已经根据形势发展,把向中共人员行贿正式列入财政预算了,以后行贿的钱都会自动地逐月下发。国民党今后将把对中共人员行贿做到常态化、制度化和系统化。老魏让刘婉香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地放心去干。


刘婉香凭空得到了六十块大洋,又听说以后还月月有钱好拿,心里十分高兴。


刘婉香想,他要是想从中贪污个十几二十的那还不是随便一个动作!刘婉香开始觉得当特务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刘婉香让老魏去转告上级领导:他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期望,这次一定要杀掉刘青山和张子善!


老魏说:组织上等着你胜利的消息!


刘婉香开始兜里揣着手枪,在杨柳青石家大院、杨村机场工地和大理道1号这几个地方来回游动着,紧紧跟随刘青山张子善的行踪,寻找着对刘张开枪的机会。


刘青山和张子善倒是时时都暴露在刘婉香的枪口下,时常在刘婉香的有效射程之内晃荡着,但刘婉香却不敢拔出枪来去打。


刘婉香一旦开枪射击,刘青山张子善倒是很有可能会被打死,但是刘婉香自己也会立即被捕或被当场击毙。因为刘婉香每每见到刘青山和张子善的时候,刘张身边都是围满人的。


领导身边总是时刻都有一堆人围着。有来请示工作的,有来让签字报销的,有女流来献媚撒娇的,有来逢迎拍马的。


其中地委宣传部有个小季,看到同部门的焦翠兰天天接近刘书记,他心里着急得要命,生怕焦翠兰提拔到他前头去。


但他是男的,他要想跟领导亲近缺乏资源上的优势,于是小季就想出每天来对刘青山说一句歌颂的话,某些宣传干部活着的功能就是专门研究琢磨如何歌颂领导。


例如小季说:“刘书记您昨天开会作报告的水平真高,都快赶上少奇主席的报告水平了!”当时党内公认理论水平最高的是刘少奇。


或者说:“刘书记您真平易近人,同志们在您领导下工作真是太幸福了!”要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说:“刘书记,地委的同志们在您的领导下这两天又胖了!”


1950年代的中国社会是以胖为美,来表示社会主义的生活好,而旧社会的标志就是人民全都瘦骨伶仃的。


就是这个小季,最后创造出了让全国都为之哗然的著名理论,小季在天津提出了“刘青山思想”。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李唯小说集《腐了败了》插图。该书收录李唯《暗杀刘青山张子善》《腐败分子潘长水》《坏分子张守信和李朴》三篇小说。


小季说:“全国有毛泽东思想,我们天津有刘青山思想。毛主席在中国,把马列主义具体化了,因此叫毛泽东思想;而刘书记在我们天津,也把马列主义具体化了,这就叫刘青山思想!”


小季同时也大力歌颂张子善,曾经在开会时高呼:“在英明领袖张专员的领导下胜利前进!”而张子善对此的回应,公然是:“应该向这个同志学习!”


刘青山和张子善后来被审查,除了贪污的问题外,公然标榜“刘青山思想”和“英明领袖张专员”是另一个重大问题,这犯了官场大忌。


在刘张专案的档案材料中,刘青山对此有专门的检查交代。据档案材料记载,刘青山首先要求组织上调查提出“刘青山思想”的来龙去脉。


刘说:现在都说刘青山思想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是我自己说我在天津把马列主义具体化了,这是不对的,这句话是底下的同志提出来的,请组织上甄别(但负责审讯刘的有关机构后来并未去甄别,现在所有的历史材料都说是刘青山自己标榜自己———李唯注)。


刘青山提出这个要求后,接着交代检查自己说:


“开始听底下的人这么说,自己也害怕,也对那个同志说过别这么讲。但听得时间长了,心里也挺舒服的,人都是愿意听好话的,这是人的本性。久而久之,我都听习惯了,那个同志如果有一天没来说,我就像这一天没吸大烟一样,浑身不舒服。


“在这里,我再向组织交代一件事:1950年,我和张子善同志进入天津之后,我们俩都穿起了皮大氅。我觉得我穿皮大氅很神气,当时有部苏联的影片叫《夏伯阳》,里面的苏联红军骑兵将军夏伯阳披个斗篷,叼个烟斗,威风凛凛,我觉得我披着大氅就像披着斗篷,挺像夏伯阳的。


“我想让人夸我像夏伯阳。我是带兵打仗出身的,我喜欢像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底下的那位同志就来夸我,头一天,他夸我,说:‘刘书记,您真像岳飞!’我不高兴了,我明明是夏伯阳,什么岳飞!我就没理他。


“那位同志见没有夸对,看我不高兴了,就回去连夜反复琢磨。第二天,又来夸我,说‘刘书记,您真像戚继光!’我更不高兴了,我是夏伯阳,你东拉西扯啥呀!我脸都黑下来了,更不理他了。


“那位同志见我黑脸了,吓坏了,又赶紧回去琢磨,一连几天来夸我,都夸不对。我的脸越来越难看。


“最后,有人点拨了那位同志。终于,那位同志来对我说:‘刘书记,您真像夏伯阳!’我这才高兴了。那位同志哭了,哭着说:‘感谢上帝,我终于说对领导的心思了!’他哭得吸溜吸溜的。


“这个事情,一是说明我在单位的霸道,二是说明这全都是我们的体制造成的。我们的现行体制,实际上,就造成好多单位的一、二把手在单位里都是一手遮天。底下的干部,只能说领导的好话而不敢说领导的坏话,从来没有哪个人是因为歌颂领导,无论你歌颂得有多肉麻,而被撤职查办判刑的。但你要敢在单位公开说领导一句坏话,你试试!所以就造成现在单位的领导越来越膨胀,各单位的奴才越来越多。”


1934年的苏联电影《夏伯阳》截图。


刘青山的这份检查交代在档案卷宗的第147页。


小季这样的一群“奴才”总是像蚊蝇嗡嗡嗡跟踪着刘青山张子善,让刘婉香总也不能有单独接近刘张的机会来完成暗杀任务。


刘婉香万分焦急。就在刘婉香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机会在不经意间突然来临了,让射杀刘张在瞬间不可思议地变为非常可能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来自一桩意外的车祸:1951年8月4日上午,一名在地委机关食堂做饭的职工老肖,刘婉香不知道肖的原名叫什么,只知道大院的人都叫他肖大屁股。


肖是厨师,吃得胖,屁股大,肖大屁股四十多岁快五十了,在早晨外出买菜的时候被杨柳青镇上的一辆马车撞倒,脾脏破裂,生命垂危。


这一个普通职工的车祸却引得大院里的一把手刘青山闻听后火速赶到了医院,而且刘情绪极其激动,看到肖大屁股血糊糊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难过地当众号啕大哭,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要给肖输血,而且蛮横地命令护士给他抽1000CC!


这可把跟着刘青山来的下属们都吓坏了,怎么能让书记给一个炊事员输血,而且是输这么多的血呢!


部下们死活拉住刘青山不让他输。尤其是小季,抱着刘青山,苦苦哀求,请刘书记为了天津地委的工作,为了天津市的发展,为了新中国的未来,为了世界革命的明天,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刘青山头一回对小季的奉承不耐烦,破口大骂说我操你娘的未来和明天!我操你娘的鸡巴世界革命!


他哭着说:“1942年,在晋察冀,老子中了鬼子的子弹,眼看命就没了,是我哥给我输的血啊!现在,我哥的血流没了,我要不给他匀点儿,老子还算人吗?”


他暴跳地骂着,最后,掏出腰间的手枪来(建国初期各地市级单位的党政首长都佩枪———李唯注),把枪“啪”地往桌上一拍,对下属们说:都别跟我说,有啥话都跟这把枪说!


下属们谁都不敢再说话了。大家只有赶紧跑回大院,把张子善搬来,让张专员来劝说刘书记。


张子善来到医院,一看刘青山这架势,他太了解刘青山了,知道拦不住,没作任何劝解,只说了一句:“青山,别抽1000了,抽800吧。”


刘青山给了张子善面子,同意抽800CC。等刘青山的800CC鲜血输进肖大屁股身体的时候,刘已是脸色蜡黄,身体冷得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了。


刘青山有很严重的萎缩性胃炎和十二指肠溃疡,一直在喝中药,身子骨比较弱。


刘青山和肖大屁股是同一个村子的,两人都是河北省安国县南章村人,两人是同一天从村子里跑出来在晋察冀萧克的部队当兵参加八路军的。


刘青山后来做到了地师级干部,而肖大屁股人老实,木讷,左腿还有一点儿跛,是个瘸子,从当兵到年龄一大把了,一直都还在炊事班里做饭,也没能娶个媳妇。


到1950年,两人之间的地位已经是天差地别的程度。但刘青山一直记着肖大屁股救过他的命,一直把肖当哥哥对待,人前人后都是哥长哥短地叫着,在石家大院只有刘青山不喊他肖大屁股。


刘青山很讲义气,地委机关里即使是后来向中央和河北省委检举刘青山的人也都承认:刘青山这个人,只要你是他的“三老”,即老乡、老部下、老战友,他绝对会为你两肋插刀,经常是讲义气讲到了不讲原则的地步。


据说,老河北省委的干部在1955年都听到过一个非正式的传达,说毛主席当时批准对刘青山执行死刑,事隔几年后说过这样的话:


“刘青山死就死在了江湖义气上!我们党有不少干部都讲江湖义气而不讲党性,除了刘青山,还有高岗!”


肖大屁股在傍晚的时候还是死了,刘青山的义气还是没能挽留住他的性命。


据说,肖死的时候,正好河北省委办公厅给天津地委来了电话,让刘青山连夜赶到石家庄去开省委扩大会议。


而哭得眼泪汪汪的刘青山对前来通知他的秘书说:“你去告诉让我去石家庄开会的人,不管他是书记还是省长,你就说是我刘青山说的:开他妈鸡巴的会!我哥死了,我不去!”


刘青山要留下来给肖大屁股守灵。


地委机关在石家大院连夜给肖大屁股设了灵堂,刘青山把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统统赶走,连张子善也不让呆在灵堂里,他要一个人彻夜守着老肖,在最后这个晚上,他要跟他的这个同村老哥最后说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很突然地,倪科长来找刘婉香了,倪通知刘婉香,让他进到灵堂里去,陪着刘书记彻夜守灵。


刘婉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竟然是唯一的一个被批准进入灵堂和刘青山呆在一起的人,而且独处的时间有整整一夜!


倪之所以要派刘婉香去陪着刘青山,而且刘青山本人也同意了,是因为刘青山由于长期行军打仗胃疼得厉害,后来听说抽大烟可以止疼就悄悄抽上了大烟(不是后来纷纷传说的刘青山腐败到了要抽大烟取乐的地步———李唯注)。


到了晚上,他需要一个为他烧烟泡的人,他一到时间点儿就必须得抽几口,否则胃疼得盯不下来,只有作为内勤的刘婉香在大理道1号为刘青山秘密烧过烟泡,伺候过他,于是刘婉香就成了唯一人选。


抽大烟就是吸食鸦片。吸食前需要对鸦片进行烧制。


刘婉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不经意间,来临了!


刘婉香欣喜不已,他计划先在灵堂里击毙刘青山。而后,由于张子善不放心刘青山,他每隔一个小时就会进灵堂来看一眼,刘婉香计划等张子善进来探视时再将张一枪毙命。


老魏给刘婉香的这把枪是装了消音器的,能确保这一切都淹没在悄无声息之中。


而且由于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即使刘张横尸灵堂几个小时,也不会有人发现,刘婉香有足够的时间能从容地走出灵堂,走出石家大院,逃出杨柳青,而后彻底消失在大天津的茫茫人海中。


这运气实在是太好!刘婉香想,国民党也不是总走背字儿的。


当刘婉香揣着上满子弹的手枪跨进灵堂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一个更加好、好得不能再好的运气,像狗头金就掉在脚边,横袒在他的面前!


刘婉香看到刘青山正在哭。刘青山正趴在直挺挺躺在棺材里的肖大屁股,撕心裂肺地哭着,彻底沉浸在悲伤中,对四周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连刘婉香走进来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把他的头、颈以及一大块后背完全暴露在刘婉香面前,这让刘婉香可以从容地掏枪瞄准射击,而根本不必担心刘青山会惊叫起来,这简直就是一头死猪趴在那里任他随意宰割。


刘婉香不禁喜气洋洋,他想不到那么艰难曲折的暗杀,到头来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刘婉香决定等着屋外的鞭炮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就开枪。


杨柳青这一带的习俗是在做白事的时候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鸣放一阵鞭炮,民间的说法是用以驱赶亡者前往西天时一路上挡道的大鬼小鬼。


刘婉香决定在那个时候开枪,就是要让虽然装了消音器但在击发时仍然会有的些许声音,能被密集的鞭炮声彻底遮没掉,以确保灵堂外面的人听不到一丝异样的响动。


放鞭炮。大量燃放鞭炮的噪声可达140分贝,与飞机发动机运作的噪音相当。


大约在五分钟后,又一轮的鞭炮声密密匝匝响起来了,就在刘婉香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刘青山在对死去的肖大屁股絮絮叨叨地哭诉,那话里的内容,像一把斧头猛然劈过来,在顷刻之间,让刘婉香的杀戮戛然而止。


刘婉香听到刘青山在说他贪污的钱!这让刘婉香饶有兴趣,他想听一听。


刘青山在对肖大屁股说,他搞了很多很多的钱,他现在的钱足足能买下他们老家安国县的一条街来!


可他一个人要这么多的钱干什么用呢?论吃吧,他就一个胃,就算顿顿都挑最贵的吃,他能吃多少?何况他还有胃病。


论穿吧,他就一个身子,他还能一次穿六件褂子套七条裤子吗?


论搞女人吧,就算他有一天也放开去搞女人了,可他就一个鸡巴,他又能搞几个呢?


这些话很粗,但话丑理端,道理没错。刘青山说,他贪污的这些钱,用途分三块。


一块是去给有关领导和关系户送礼行贿;一块是他自己花一些;最大的一块钱,是他为老战友、老部下、老兄弟们去搞的!其中,就有肖大屁股的份儿。


刘青山说,他已经给肖大屁股在安国县城的老街上买了一套大宅子,三进的院子,一水儿青砖铺地,比当年村里的地主肖玉贵家都阔!


另外,他还给肖大屁股买了一个老婆。那闺女今年刚十六,她爸爸是地主,去年全国解放的时候让咱们政府给镇压了,如果不是被镇压的地主家,就这么水灵个丫头,想买?门儿都没有!


那闺女起初听说肖大屁股都快五十了,还是个瘸子,死活不同意。


刘青山说他就带着警卫员上那闺女家去了,先把满满一面口袋的大洋往她家炕上一倒,然后就跟那闺女和她娘说狠话:


“你要是不愿给革命军人当老婆,那你们就等着日后让村里把你们当地主家属对待,天天监督你们劳动,像对待牲口一样吧!你们自己合计!”


反正就这样一手软,一手硬,硬硬把个地主的黄花大闺女给肖大屁股弄来了!


刘青山说,他为啥非要给肖大屁股弄一个地主家的小闺女来呢?那是他永远忘不了1939年,肖大屁股之所以要带着他去投奔八路参加革命,那是因为老哥的媳妇让村里的肖玉贵依仗权势给奸了,那媳妇,他从小叫三嫂的,后来投了村后边的河死了。


刘青山说,永远记得肖大屁股当时给他说过的话,肖大屁股说:“俺去参加革命,就是等着有一天革命胜利了,俺也要日地主的女人!”


刘青山伤心地说,现在,革命胜利了,他把啥都给肖老哥准备好了,那地主的小闺女,革命的胜利果实,也都给老哥哥搬到炕上来了,他就准备这次把这个喜讯给老哥哥说,让他今年就成婚呢,谁知,咣叽一下,新娘还没入洞房,新郎倒先死了!


著名版画家彦涵1948年创作的《审问》,展现土地革命中农民对地主进行清算斗争的情景,反映出农民备受压迫的愤怒情绪。


刘青山非常伤心难过,抱着已经死硬的肖大屁股,哭着说:“老哥哥,你不是说,革命胜利了,你也要日地主的女人吗?你起来日呀!你咋就死了呢……”


刘青山哭得肝肠寸断。


接下来发生的情况是,刘婉香被刘青山深深感动了。


刘婉香觉得刘青山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全都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刘婉香想起自己当年在村里受地主的气,不禁也是恨意满腔,“日地主的女人”,说得太解气了!


他觉得刘青山说的绝对是庄稼地里兄弟们的话。刘婉香开始觉得刘青山这人还真不错,是条汉子!


从执行暗杀任务以来,他头一回跟刘青山有了一种农民弟兄之间的亲近感。刘婉香不想杀刘青山了,至少不想在刘青山表现得这么仗义这么爷们儿的时候杀他!


刘婉香觉得这个时候他要杀刘青山,他就不仗义了,以后在庄稼地里,他是会被人骂死的。


国民党特务刘婉香和中共地委书记刘青山,在共同的农民阶级情感中融合在了一起。刘婉香把瞄准刘青山后脑勺的枪揣进口袋里,起身走出了灵堂。


就在灵堂门口,刘婉香迎面碰到了恰好这时走进灵堂来关怀探望刘青山的张子善。刘婉香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子善一眼,按照计划,这时候他应该是已经杀掉了刘青山而正要对张子善下手的,刘婉香感叹世事真是难料!


张子善则对于刘婉香满含意味的眼神毫无察觉,完全不知道他正在与死神擦肩而过。


刘婉香走出灵堂,这时候天都亮了,他找个借口向倪科长告个假去了市里,溜到接头的茶馆,送出情报,向上级报告说:行动目标保卫森严,无法下手。


第五次暗杀于是又宣告失败。


这样的机会一闪即逝,从此再没有了。


国民党保密局台湾高层后来知道了事情全部经过,得知刘婉香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没有在那样一个唯一的机会里杀掉刘张的,不禁气得捶胸顿足,但事情已经过去,也无可奈何。


后来据说当时已经全面开始负责国民党谍报系统工作的蒋经国针对这件事,感慨地说过一句话:“中共的毛泽东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


1948年的蒋经国。


蒋经国的意思是,毛泽东的话也同样适用于国民党。对国民党而言,严重的问题也在于教育农民!


国共两党都诞生在这个有着最广大农民的国家里,中国大地,到处是庄稼,遍地是农民,农民性是两党核心问题共同的根源所在。



九、第六次暗杀


国民党的计划屡屡受挫,人的因素占很大比重,使国民党的高层领导认识到对特务们加强思想教育的必要性和紧迫感。


于是在1951年的下半年,国民党保密局京津冀绥地下工作站下决心把工作先暂时停下来,把特务们集中起来进行学习,端正思想,提高认识。要求广大特务不能光低头拉车,而且要抬头看路;不能光埋头杀人,而且要抬头认清方向,心中要有大目标,杀人才能杀得好!


又据说,国民党工作站看到中共这些年各种各样的协会层出不穷,五行八作,什么行当都成立个协会,譬如作家协会。


国民党于是也想借鉴学习一下,就考虑乘这次特务们集中学习的机会,大家伙儿都在,准备成立特务协会,让广大特务们也有一个自己的家。国民党也想采取人性化的管理措施来搞好特务工作。


刘婉香秘密来京参加集中学习之后,又返回了天津,同时带回来了工作站对他的最新指令:不惜一切代价,务必限期完成对刘青山张子善的暗杀!


因为中共的毛泽东近期在中共华北军区司令员聂荣臻的陪同下视察了杨村机场工地,这使刘青山和张子善这两个暗杀目标的重要性愈发重要起来。



毛主席和聂司令员。


工作站命令刘婉香,用枪杀不了就用炸药!命令刘婉香想尽所有办法在刘张的餐厅、卧室、办公地点以及其他经常出入的地方安置炸药,定点爆炸,令刘张毙命。


国民党上级领导同时告诉刘婉香:这次他要完不成任务,那就自裁吧!让刘婉香自己把自己弄死。


刘婉香被逼到了绝路上,他这次只有杀掉刘张,自己才能活下去。


严酷的命令让刘婉香被激发出了惊人的执行力,九天之后,刘婉香通过老魏去向领导递交报告说:他已经把炸药安放在了中共天津地委的小会议室里,引爆装置也安装好了,就等刘青山和张子善哪天来开会了!


刘婉香在报告中恶毒地说:共产党喜欢开会,那就让他们在开会的时候死吧!


但刘青山和张子善从此却总也不开会了!特别是刘青山,连在天津也很少呆了,总去石家庄,偶尔回来一趟,也顾不上开会,两天后就又走了(刘青山这时已经调任石家庄市委副书记,主要在石家庄工作了,偶尔回天津地委,是来交接一些没干完的遗留工作的。国民党潜伏特工刘婉香以及国民党保密局晋察冀绥地下站当时并不掌握这一情况———李唯注)。


开会。


刘婉香总也见不到刘青山,更不要说按动爆炸装置炸死刘青山了。想到自己完不成任务就要性命难保,刘婉香被捕后说:那些日子,他牙都掉了,上火急的!


终于有一天,刘婉香又再次见到了刘青山,这使他不禁欣喜若狂!


刘婉香被捕后对于这次和刘青山的见面有过详细的交代。刘婉香说:那其实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刘青山。见面的地点是在杨柳青石家大院东北角的男厕所里。


那天,刘婉香走进厕所去撒尿,一进门,他看到好久不见的刘青山居然也站在尿池边上尿尿!刘青山回来了!


刘婉香高兴地近乎失控,他竟然失控地奔过去跟刘青山打招呼,那副样子一看就是蓄谋已久的计划就要实现了的欢欣鼓舞。


但怪异的是,刘青山对刘婉香奔过来的招呼充耳不闻,刘青山在发呆。


更怪异的是,刘青山显然已经尿完了,但他却并不把自己的生殖器放回裤子里去,而是依旧裸露在外面,自己看着自己的下身站在尿池边上发呆。


刘青山显然在想什么心事。刘婉香看到刘青山的阴囊白白的,像是扑了一层粉。


刘婉香不敢再问,站在刘青山边上小解。刘青山突然没头没脑地跟刘婉香说起话来,大约是他独自憋得厉害,很想找个人说说。


刘青山告诉刘婉香:他有阴囊潮湿的毛病,很厉害,治不好,裆里经常湿得很难受。


战争年代,条件简陋,他经常是用老乡晒干的山芋片磨成粉敷在阴囊上,吸干湿气。解放后进了天津,有条件了,他就让后勤科买来婴儿的爽身粉给他用,效果比山芋干要好得多。


然后,刘青山问了刘婉香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个问题显然是让他困扰、焦心并且发呆的根源。


刘青山问:如果,今后,有三年,或者五年,他再弄不到爽身粉来用,他的蛋蛋会不会湿得烂掉?他还会不会是一个男人?


刘婉香很诧异,没法回答。以刘婉香的文化和医疗知识,他比刘青山更不懂得这个问题。同时刘婉香觉得刘青山问得真是奇怪:就凭刘青山这么大的官,要啥没有啊,咋会三五年里都再搞不到一瓶婴儿爽身粉呢?


天津老品牌冷香小儿爽身粉。冷香品牌民国时由天津化妆品作坊“利达行”创立。


但刘婉香当时没有细想,他尿完尿就赶紧走了。刘婉香当时完全沉浸在刘青山回来的喜悦中,他要赶紧去找倪科长落实天津地委常委会开会的日子,实施爆破行动。


刘婉香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刘青山突然问这个怪异问题预示着什么。


第二天,刘青山就又走了,天津地委没有开常委会。又过了几日,张子善也在大院里消失了,连倪科长也不知道张专员去了哪里。


常委会倒是开了,但刘婉香惊愕地发现:主持常委会议的换上了地委副书记李克才!而且从李的架势和语气来看,他今后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主持常委会。


刘婉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更加惶恐了,整日在大院里惶惶不可终日,他期盼刘青山和张子善快回天津来,向菩萨祷告,保佑刘张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地活到让他杀死的那一天。


和刘婉香在厕所里见面的几天后,刘青山就被捕了。张子善随后被捕。而且刘青山当时就知道他和张子善很可能将会被捕,因为河北省委有人已经跟他透过风声,所以他才会在厕所里没头没脑地跟刘婉香说那样奇怪的话。


刘张二人的最初案发,现在比较多的说法是地委副书记李克才率先向中央告发了刘青山和张子善。


还有一种说法是,李克才在告发了刘青山和张子善之后,又特意找刘张分别谈了一次话,谈话的大意是,李规劝刘张把涉及此案的其他人尤其是上层的领导人都交代出来,因为这个案子贪污挪用的金额太大,如果没有其他的人来分担责任,尤其是上面的领导人来承担一部分责任,那刘张很可能就此性命不保。


显而易见,这么大一笔钱决不可能仅仅是刘青山张子善两个人就能贪污挪用得了的!


李克才跟刘青山和张子善都是晋察冀的老战友,出于坚持党的原则,他告发了刘张,但出于当年的生死战斗情谊,他想保住这两个老战友的命。


据说刘张对于李克才的苦苦规劝嗤之以鼻,尤其是刘青山,当场就耻笑李克才,说李克才太不懂政治。刘青山说他要是把那些人、尤其是上面的领导都交代出去那才是死定了哩!


刘青山说,如果出事被捕,唯一的一条活路就是他和老张两个人把全部的事都扛起来。只有自己全扛了,那些没进去的人才能在外面玩命地想办法救他们,往外捞他们,他和老张两人才能活下来,日后就有机会出狱。


刘青山还自信和得意地跟李克才说:他在牢里最多也就呆个三五年,有人已经跟他和子善都打过招呼了!


李克才当时问:谁?谁跟你们打的招呼?刘青山一笑说:我能告诉你吗?我政治上会这么幼稚?


所以,刘青山在厕所里跟刘婉香说他今后可能三五年都再搞不到一瓶婴儿爽身粉,他说的就是他可能将要在牢里监禁的日期。


刘青山和李克才之间是否有过这样一次谈话,已经无从查证,李克才已经故去多年。但从档案材料上看,刘青山和张子善确实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被判处死刑,都坚信他们只坐几年牢就会获释。


中央档案馆藏文件:毛主席起草的中共中央批转华北局关于刘青山、张子善大贪污案调查处理情况的报告首页。毛主席批示说:华北天津地委前书记刘青山及现书记张子善均是大贪污犯……这件事给中央、中央局、分局、省市区党委提出了警告,必须严重地注意干部被资产阶级腐蚀发生严重贪污行为这一事实,注意发现揭露和惩处,并须当作一场大斗争来处理。


档案中记载着刘青山和张子善在接受审讯时说的原话,摘抄几段如下:


(—)1951年9月23日,天津芥园道监狱第四审讯室,刘青山说:“几年以后我出去,领导干部我是不能再当了,我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我对不起首长和组织,请组织上批准我回老家种地去,我愿当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二)1951年9月26日,天津芥园道监狱第一审讯室,张子善说:“……我参加革命以前教过几年私塾,今后,我可以去教书。教语文教政治我不能教了,我是政治上犯了错误的,教小孩子算术我还是可以的……”


(三)1951年11月6日,河北保定监狱审讯室,刘青山再次说:“……如果说我还有啥要求的话,我请求组织上到时候也能在村里分给我一块地,再分给我一匹牲口,牛和骡子都成,我老家没人了,我回村后,没地没牲口我种不了地……”(当时正是全国土改,农民都分到了土地和牲畜,故刘青山有此一说。———李唯注)


刘张诸如此类的话,在档案记载中还有多处。


至于现在到处流传的一种说法,说河北省委事先把毛泽东批准死刑的批示给刘青山和张子善看过,故刘张事先已经知道他们会死。此说法在档案中无一字记载,在河北省委以及中央当时有关此事的一切材料中也无一字记载。不知这种煞有介事的说法从何而来。


1952年1月10日,刘青山和张子善被押赴河北保定宣判会场进行宣判。


直到这个时候,刘张依然决没有想到他们会被判处死刑,他们依然坚信事先有人给他们承诺过的,只会判他们三到五年。


当宣判书念道:“判处刘青山张子善二犯死刑———”刘青山和张子善顿时傻了。


上世纪50年代的宣判和今天的法律宣判完全不同,今天的判决都要给人犯留出上诉期,而当年的宣判则是:“判处死刑,押赴刑场,立即执行!”


宣判时的张子善。


刘张当时就被押走在距宣判会场大约100米的空地上立即枪决了,他们整个蒙了,连清醒过来说一句申辩话的机会都没有。


故刘青山张子善一案,数额如此巨大,堪称一项浩大工程的贪污,被判处的只有刘张两人,再没有第三个同案者被涉及和查处。


河北省委的一些老人回忆道:当时很多报告和请愿书像雪片般地不断送往中央,有些甚至直接送给了毛主席,很多都是要求枪毙刘青山和张子善的。


又据说,其中很有一些上书者,都是过去收受了刘青山张子善的财物,刘张案发事后往监狱里给刘张递话要他们守口如瓶,并保证将来一定会把他们捞出来的人。


正是这些人,另一方面比任何人都痛心疾首情绪激愤,一再上书中央,说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党风,强烈要求党中央赶紧把刘张杀了!


再据说,执行死刑的法警当时给刘青山收尸的时候,从他被河北省委特批穿着的那件皮大氅口袋里,翻找出五六瓶婴儿爽身粉,显然这是刘青山准备带到服刑监狱去用的。


这个细节也证实,刘青山当时绝没有想到他会死!


刘婉香对这些情况则是完全不知,他只知道一天一天过去,一月一月过去,刘青山和张子善始终都没有回来。


到后来,刘青山和张子善对于刘婉香已经遥远得像一个记忆符号了。刘婉香开始真正感到了害怕,他觉得国民党随时都会派人来杀他!


到1952年1月初的时候,刘婉香实在扛不住了,他准备潜逃,准备跑到新疆去,去阿克苏,这个地名是刘婉香听地委一个开卡车去过那儿的司机说的。


那司机说,新疆阿克苏大得很,别说藏一个人,藏一个团都找不着!刘婉香准备在三天以后逃往阿克苏,因为三天后是地委机关发工资的日子,刘婉香的工资当时是月薪三元七角,他舍不得这个钱,想领了钱再走。


正是这个举动,刘姓特务婉香,自己把自己救了。


三天后的上午,1952年1月11日,天津地委和行署召开包括刘婉香在内的全体干部职工大会,地委副书记李克才向大家传达,说刘青山和张子善已于昨日被我党枪决,这是党反对贪腐纯洁党风的伟大胜利!


1952年 1月 3日《人民日报》转载《河北日报》李克才文章《我是怎样和叛徒刘青山张子善作斗争的》。


刘婉香听了,宛若死里逃生一般,顿觉阳光穿透乌云,天空一片湛蓝晴朗!他迫不及待跑去接头的茶楼,给上级送去他的情报。刘特务这份最后的情报,全文如下:


“报告党国一个好消息,我们一直想杀的刘青山和张子善,不用杀了,因为共产党已经替我们杀了!感谢共产党!0471报告。”


第六次暗杀,应该说是明杀,终于成功。



十、刘婉香的最后结局以及身后事


刘婉香是在1952年4月国民党京津冀绥地下工作站被破获,他连带一起被捕的。


在刘青山张子善被处死之后数月,刘姓特务婉香也于1952年8月在石家庄被执行枪决。


刘婉香有一个儿子,他死的时候儿子只有半岁左右。这跟刘青山最小的儿子情况差不多。


为了能使材料更加翔实,李唯辗转在河北鹿泉市境内找到了刘婉香还在乡下务农的儿子,儿子如今已是六旬老人。


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李唯在此称他为刘儿。刘儿对李唯的到来很冷漠,不愿多谈什么,因为是特务的儿,六十年来,刘儿的坎坷可想而知。


和刘儿短暂接触下来,李唯发现刘儿是有文化的,通文墨,而且,关心政治。大概是由于父亲那样一个角色的缘故,他尤其关心与刘青山和张子善案件有关的政治历史。


在与刘儿冷漠的谈话中,有一片刻,刘儿突然激动起来,说了一大通话,概括起来,大意是:


毛主席曾经说过,当年我们杀了刘青山和张子善,党清廉了几十年。


现在,查出来的干部,贪污多少钱基本上都不杀了,贪污上亿都不杀,而贩毒50克就要杀,不知道哪个对祖国的危害更大?


既然绝大部分都不用死了,那傻瓜才不贪污!刘青山张子善在地下若知道了,都死不瞑目啊!


李唯正告刘儿:不要乱说。


(此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本文经李唯授权发布。原载《北京文学》2013年第4期,收录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李唯小说集《腐了败了》。】




如果你看到了这里,大概已经笑过,骂过。

李唯老先生的这篇小说,把讽刺艺术发挥到了极高的水平。

讽刺艺术的特点是:迂回婉转、旁敲侧击、顾左右而言他。

我看过一本研究笑话的书,作者提出,讲这些年,不知什么时候起,每天都会有人感叹,这事太魔幻了。于是有人写出更魔幻的段子,供人一乐,也无意中疏导了情绪。

讽刺段子,是一种弱者的抵抗,同时也是释放不满的「安全阀」。一方面表达了态度,一方面也默认了现实。

也就是说,笑是笑了,但心里是无可奈何,是苦笑,或骂笑。

笑是人类对荒诞的一种反应,只要有反应,就比没反应要好。

这位学者写道:
 
尽管他们(人们)对这样的事情无可奈何,只能苦笑,但他们至少还在笑。这就说明,他们还没有完全麻木。而且,在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扭曲的世界里,某种可以称得上是「共同原则」的常情常理,那种个人在群体中可以用来辨别是非、善恶的「自然正当」还没有完全泯灭和消失。因此,这个社会向良性转变仍有可能。

他写的句子长,我转译一下:

现实可能越来越荒诞,但咱们不能让荒诞的现象变得越来越正常。一个还能笑的社会,还有希望。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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