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馆，满载时间机器的渡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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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新求变求发展
让大英博物馆引以为傲的免费参观，起源于200多年前建馆时定下的宗旨：让世界上所有好学和好奇的人来到这里，发现他们自己的历史，找回那些没有书面记载的历史佐证，让幸存下来的物品讲述故事。作为人类跨文化研究的平台，博物馆在展览和运营上，近年来都面临转型的挑战，而博物馆亦一步步探索前行，以适应这个越来越扁平化的世界。
大英博物馆主办的公益性培训项目ITP始于2006年，每年从不同国家选拔约20名从事博物馆研究与考古的专业人士，进行为期6周的培训，内容涉及博物馆、考古、文物保护的理论与实践等多个领域。
没有门票收入并不意味着大英博物馆很穷——政府拨款购买服务占到资金来源的70%，其余则由社会机构捐赠合作与衍生品营销等方式完成，多渠道、多方式的资金源源不断为博物馆“造血”。由于有庞大的观众群，大英博物馆举办的特展常常能得到社会赞助与门票收入的“双丰收”：“埃及亡灵书”“阿富汗文物”“印度之夏”“中国第一位皇帝：中国兵马俑”“图坦卡蒙”等特展均取得不错的经济效益。
正门向左，楼梯上的大理石墙面上刻名填金的名字，是1753至1999年捐资的“博物馆之友”名单，想加入他们？简单——捐款100万英镑吧；同时，大英博物馆还得到文化遗产六合彩基金会、国民文化遗产纪念基金会、国民艺术品收藏基金会以及大英博物馆基金会的支持。此外，大英博物馆的发展企划部门致力于与各类社会团体合作，“拉拢”了汇丰控股、三星集团、摩根士丹利、BP能源等十余家全球知名企业向博物馆捐款，将它们列入“全球合作伙伴”。
博物馆揽了这么多钱花在哪儿？“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保护，馆里有80到100个专家来确保这项工作，每一种材料的藏品——纸张、纺织品、陶器，再比如中国绘画和漆器，都有不同的专家——大英博物馆的工作重心就是保护和研究。”麦格雷戈说。除了展出的1/5藏品，剩下的文物都封存在安全库房，由最先进的设备固定、保护和检测，其中脆弱或损毁严重的文物则交给技术部进行合理修复。大英博物馆的文物保护修复部是全世界最大的文保部门之一，其下属数个实验室对藏品进行检测和分析，按器物的材质分类，并运用电子显微镜扫描、X光摄像、荧光分析等手段来确定如何复制、清洁、修复文物。将要展出的文物，会严格按照情况确定展览期限，比如古代书画陈列时间一般为4个月，绝不超过半年，且撤展后要在库房封存5年，让它“休养”。
大英博物馆文物保护中心是目前全球最为先进的文物保护中心。这里的工作人员除长年定期对藏品进行复制、清洁和修复外，同时担负着藏品数据的采集和资料整理的工作。图为修复棺木。
看不到“秘密馆藏”怎么办？藏品数据库来帮你——目前，大英博物馆已有150余万件文物的详细信息录入了藏品数据库，公众可随时上网查阅它们的基本信息、图片资料、研究资料和学者评论，为公众的参观和再参观铺平了道路，也提高了博物馆工作人员和研究者的工作效率。
也许，更求新求变的，是广受观众喜爱的博物馆纪念品与衍生品。随着社会变迁，大英博物馆也在思考如何创造与社会的关联性、掌握潮流与趋势，让古文物拥有新生命。在这一方面，大英博物馆岂能放过它的“当家花旦”？罗塞塔石碑在文创产品上的“头牌”地位自然不可撼动：拼图、海报、服装、明信片、钥匙圈、围裙、隔热手套、杯子、充电宝、巧克力⋯⋯大英博物馆为它开发了60多种衍生品，更把它做成鼠标，将最古老的文物与最现代的电脑联系在一起。如果是一个英国观众，他大约就会舍弃石碑，选择一只鸭子：1970年，歌手吉姆·汉森创作了歌曲《小黄鸭》，和每一个小朋友一起洗澡玩水的小黄鸭成为流行文化元素，大英博物馆就按照藏品把它“改编”成古罗马士兵、维京海盗、狮身“鸭”面模样，让公众“和历史一起洗个澡”。与其说博物馆贩卖的是商品，不如说是“故事”，博物馆的衍生品把旧有的标志性元素提取出来，加入当今的时尚元素，为文创商品赋予了新的灵魂。
文创衍生品由非盈利事业性质的大英博物馆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制造和零售，而出版业务则交由博物馆出版商来负责。它们的“成果”塞满了大英博物馆共计3000平方米的4个固定商店，为博物馆带来超过800万英镑的收益。博物馆还专门开辟一块区域出售儿童产品，考虑到儿童观众的消费能力，博物馆还专门设立了1元商品区，专门出售各类从口袋随时掏出一块钱就能购买的“历史的纪念物”。
“The old is new.”（古典即前卫）是台北故宫博物院提出的口号，“和历史一同洗个澡”的大英博物馆又何尝不是如此？
历史深处有忧伤
欢乐的购物之后我们还得看点文物——1907年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到敦煌莫高窟，与王道士进行交易，掠走一万多件敦煌文书、数百件敦煌绢画。后来，敦煌文书存放于大英图书馆、绢画等艺术品则存放在大英博物馆。
不仅是2.3万件馆藏中国文物大多来源于掠夺和盗掘，罗塞塔石碑、古埃及雕像、希腊浮雕、亚述王宫的猎狮壁画⋯⋯大英博物馆琳琅满目、精美绝伦的收藏，很大一部分的来源都不光彩：博物馆的建立正赶上英国崛起为“日不落帝国”，借助于坚船利炮纵横四海、“得益”于英国的近代殖民扩张，非洲、北美、中亚乃至远东的璀璨文明都成为他们的猎捕对象，在战火纷飞的动荡岁月被迫离开故乡。观赏这些文物的同时，赞叹、愤怒、妒忌乃至失落、无奈⋯⋯各种情绪在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心中交织翻腾。大英博物馆是大不列颠骄傲的同时，也逐渐成为一个敏感的历史痛点——它记录的日不落帝国往昔强盛和辉煌的历史，在那些曾有着辉煌古文明的国家眼中却是一个屈辱的印记。于是，关于历史文物归属问题的争吵从未停息过，大英博物馆成为各国追索文物的箭靶。
就以著名的埃尔金大理石文物为例——埃尔金伯爵托马斯·布鲁斯任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大使期间，命令当地工匠晚间拆分帕特农神殿的山墙和中楣，甚至不顾危及神殿的支承结构，然后以搬到“非常安全的场所”为由于1802和1804年分几批装船运回英国。1816年，埃尔金将帕特农神殿的山墙人物和大块中楣以3.5万英镑价格出售给大英博物馆。近200年过去，希腊一直在追索，但没有任何实质进展。希腊的积极促使阿尔及利亚、中国、埃及也先后加入追索文物的行列；非洲、澳洲及南美一些国家则要求大英博物馆归还他们的祖先遗骸。“一个‘苏格兰劫道者’使得英国蒙耻”，诗人拜伦在名诗《密涅瓦的诅咒》中猛烈抨击埃尔金的恶行；诗人约翰·济慈和画家本杰明·海顿也在作品中痛斥了埃尔金的汪达尔主义行为。英国舆论大多倾向归还，1983年英国还成立了归还埃尔金大理石委员会，而大英博物馆的态度十分高冷：一概拒绝。
如果不考虑获取藏品的正义性，荟萃了“世界历史”的大英博物馆当然具备诠释世界文化体系的能力。但世界已经变成今天的样子，它在殖民时代的“成功”，自然变成了文物原生国追讨索回的“另一段历史”。针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公约提出的“原址保护”原则，2002年，卢浮宫、大都会等7国18家博物馆馆长在慕尼黑联合发表了《关于普世性博物馆的价值及其重要性的宣言》，强调普世性博物馆（Universal Museum）对来源于其他国家藏品的归属以及为“每一个国家的公民服务”的责任——大英博物馆虽然没有签署这一宣言，但现任馆长哈特维格·费舍尔认为大英馆确属普世性博物馆，“我们更多地希望展示人类共通和共享的内涵”。
大英博物馆的希腊罗马馆中有不少罗马皇帝的雕像（“皇帝”一词只是约定俗称，虽头衔不尽相同，但他们的地位和权力基本和皇帝差不多）。图为马可·奥勒留（121〜180年）和维鲁斯（130〜169年）。 吴立欣 摄
相形之下，“大英博物馆100件文物中的世界史”展览策展人贝琳达·克里勒说得更为明确：“无论接受与否，大英博物馆都是英国殖民扩张的产物，大英博物馆中的很多藏品都是通过这种行为获得的。这是历史的一部分，我们可能不认同，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大英博物馆不肯就追索作出回应的原因也在于，它用不着回应：很多展品来自私人捐赠，还有通过海外购买获得——它拥有合法的所有权；而且，在大英博物馆，它们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和研究。斯坦福大学学者约翰·亨利·梅里曼认为，以现有的知识水平和条件，埃尔金大理石雕像应当继续保留在伦敦。
这个持续多年纷争的核心关键，其实在于：某一个国家的物品是应该让全球分享，还是保留在来源地。“或许大家要换一种眼光看待这个问题：大英博物馆不仅是英国的，更是世界性的，它的展品来自世界各地，记录了各地的文明，也向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开放。”副馆长安朱·伯纳特说。所以大英博物馆曾表示可以考虑外国政府提出的租借请求，但前提是要承认大英博物馆对文物的所有权。对此希腊官方明确表示，历届希腊政府都会拒绝从大英博物馆租借帕特农神庙雕塑的这种做法，因为接受它就意味着将掠夺文物合法化。美国作家埃里克·奥姆斯比在《珍宝受审》一文中也指出，以现今看来是非法的强盗行径拥有文物，却标榜所谓的“人类共同遗产”，似乎是为自我利益服务的说辞。
《命运三女神》雕塑原位于帕特农神庙的东山墙，虽头部已受损，却仍能让观者感受到她们鲜明的曲线美，以及孕育在她们体内的无限生机和活力。 吴立欣 摄
作为人类社会最尊贵的奢侈品，博物馆是时间长河中的渡船，使人们能够溯流而上，领略凝固在时光中的精彩瞬间。从200万年前人类祖先使用的石器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当代艺术品，大英博物馆的文物收藏，让我们即刻与生活在遥远时空中的人相连接，让所有人都在共同的故事里发出自己的声音。套用塞缪尔·约翰逊的名言“如果有谁厌倦了伦敦，他就厌倦了生活。”（When a man is tired of London，he is tired of life.）——如果谁厌倦了大英博物馆这艘渡船，他就错失了人类历史上绝大部分辉煌的瞬间。
【全文刊于2017年5月号，更多图文阅读请订阅《世界知识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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