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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悬崖的四个年轻人,我们怎么能不去问

毒Sir Sir电影 2023-04-13

4月4日,清明前夕。


四个年轻人在张家界天门山跳崖。


据当地公安部门查明:均为自杀。


这是一场策划好的集体行动。


他们通过群聊认识,相约在天门山,跳崖前都服了毒,并写下了自证具备民事行为能力的遗书。


他们年龄最大的34,最小的23。‍‍‍‍‍‍‍


是什么让这四个年轻人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三联生活周刊》的调查报道‍中‍,提到四位年轻人最大的共同点——


“贫穷带来的磨难与不断添加的新变故。”


通过对四个人成长经历和社会关系的侧写,这篇报道提供了难得的信息,让我们有机会去感受他们的处境,他们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压力之下。‍‍‍‍‍‍‍‍‍‍‍‍‍‍‍‍‍‍‍


坦率说,我们都不是当事人,无法完全知晓他们赴死时的想法。‍‍


况且他们的内心,也很少向外界敞开——

他的朋友圈背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
跟家人提到想去外面旅游玩一下,“说情绪有点低落,其他没多说什么。”

但如果因为知之甚少,就不再深思下去,这究竟是一种“不胡乱揣测”的谨慎,还是对“房间里的大象”继续视而不见?‍‍

Sir不能说真正能了解他们。‍‍‍‍‍‍‍‍

只是说说自己在这个事件已知信息中感受到的。‍‍‍

意义的被剥夺感。

不像是突然遭遇了什么不可承受的脆断,比如一夜之间破产,突然查出身患绝症,或者因为失恋一时想不开。‍‍‍‍

他们对人生的信念,更像是在日常中一点点流失,最后剩下了一个空壳,骤然下坠……‍


01
脱序

报道中显示,四个年轻人虽然来自不同地方,但都有相同的背景——

农村出身,在外打工。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悬空”的阶层。

既脱离了故乡、熟人的社会,又无法融入陌生、贫富分化的大城市。‍‍‍

在各种价值体系中,他们似乎都是“失败者”。

彭志军,年逾三十,未婚。

但根据朋友徐明的说法,他未必是不想结。
没有人给彭志军介绍对象。在农村的婚姻衡量链条里,彭志军各方面都处于最末端——他没有房子,也没有正式的工作。

这是二十三岁的陈婷,在城市打工的遭遇:
陈婷原来在美容院,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好的情形下,一个月有5000多收入。但有一次给家里电话,陈婷提到,工资没有保底了,只有提成。她说想辞职。


5000块钱在大城市,可能只是温饱。

能存下多少钱呢?又能对于明天有什么设想呢?

报道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

杀马特。

彭志军曾在理发店工作,留了一头扎眼的蓝发。

Sir要提醒,不要把杀马特看成一种会让人“出问题”的东西,毕竟它已经受到过太多的污名化。

因果关系或许要颠倒过来——‍‍‍‍

因为遭遇到了太复杂的问题,才选择将杀马特当成一种排遣,乃至自救的出口。

导演李一凡,曾经拍过一部《杀马特我爱你》的纪录片。

第一次听说,他跟很多人一样,看杀马特特别不顺眼,觉得那是审美污染。

但走进这群人,他才发现,所谓奇装异服,土味时尚,恰恰是这些底层青年彰显自我、对抗消费主义的唯一方式。

杀马特最大的共同标签,也跟四位赴死的年轻人高度重合。

90后农民工二代;

留守儿童,学历不高,小小年纪就辍学打工。



他们为什么成为杀马特呢?

最现实的考虑是——

寻找勇气。

底层社会,鱼龙混杂。

把自己打扮得“像”坏孩子,就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在“杀马特”身上,至少存在着两种主流社会的歧视——

打工仔打工妹,穷;‍‍

奇装异服,是异类、土、辣眼审美。

但哪怕是投来鄙夷的眼神,杀马特也成功了——‍‍

他们成功引起了关注。

存在感,恰恰就是他们最缺乏,最渴望的。‍‍‍

他们干的是流水线工作。

一样的制服,一样的薪资,一样的生活环境……

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在统一的规范里,在被消费主义绑架的世界里,找到一片自留地呢?

只有便宜廉价,先声夺人的造型,能让他们感受到,我们是一个可以抱团取暖的群体。

只要玩杀马特
就是我们的家人


但。

就算是如此卑微的愿望。

也会被容不下“异类”的我们消灭。

在主流叙事里,杀马特就跟“烂梗”一样——

是要被打击的不良风气,是“有损市容市貌”,是需要被净化的“社会乱象”。


在现实而物质的社会中,他们没得到获得感、存在感。‍

小圈子里虚构的乌托邦,也无法维系。‍‍‍‍‍‍‍‍‍‍‍‍

那么要到哪里才能寻找到自我呢?


02
消耗

报道说,彭志军生前的朋友圈背景,一片空白。

为什么空白?

Sir觉得,或许是他们已经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去展现自己的生活。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广阔,很美好,充满五光十色。

或者说——‍

他知道。

但更知道,那些花花世界都与自己无关。

《天注定》里。

打工仔小辉去东莞找老乡,看见同事新买的手机,他问了句:

手机的GPS在哪儿呢?

对方一脸嫌弃——

日你妈,GPS,你买宝马了?

去东莞,不就是坐摩的,然后去火车站咯,用什么GPS。


厂弟笑着反驳——

是动车!



你看。

他们是多么努力地,将这个世界的变化与进步,跟自己拉上关系。

哪怕只有一点点,就足够他们乐半天。

来到城市,他们最初也是怀着愿望的。‍‍‍‍‍‍‍

为了满足,或者躲避故乡对他们的种种要求——‍‍

赚钱、盖房、结婚、生子……



但在城市的遭遇,让他们一次次确认自己只是一个……‍‍

消耗品。

流水线上,干着10个小时以上的重复性工作。

小辉来到东莞,起初他是兴奋的,因为这里金碧辉煌,他感觉自己一只脚迈进了上流。



可是在这里,当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向他完全敞开,带来的只有更深的金钱和尊严上的落差。

那些人一天的消费,是他半年也赚不到的。‍‍



他心动的爱情,在别人那里只是随便玩玩。‍‍‍



于是他回到了工厂。

回到了流水线上,按部就班的那个固定位置。

可是在内心里,已经在价值的虚空中,不可抑制地向下坠落。

最后,在一个毫无征兆的下午……


《天注定》这个故事,以‍当年轰动一时的富士康八连跳事件‍为原型。


当时《南方周末》的报道指出——

就工作强度、加班时间、薪酬福利而言,富士康算不上“血汗工厂”。

但在这里工作的年轻人,却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孤独感。

工作机械重复,人际关系疏离,欲望难以宣泄……

生存或许可以维系。

但生活已经失去了寄托。

回到今年《三联》的报道。

从彭志军的“染蓝发”,到刘志永的“想去旅游”。

从陈婷的“妈妈我很好”,到临死前留下风景照。

这四位年轻人被数字化的内卷包裹着,被无解的物质困境束缚着。

但是,他们仍然渴望融入这个世界,跟美好的事物联通。

然而最终他们倒在了这个他们仍然向往和留恋的世界。


03
飞跃

陈婷离开之前,她将灌了毒药的水杯对着天空拍了一张照片,用一个浪漫的仪式,确证自己来过这个世界。


他们选择赴死的这趟旅程,成了最后一次逃离现实的排解。

也因为这不太寻常的纵身一跃,被看见了一次。

但。

为什么他们只有选择这样的方式,才能获得一点精神的慰藉,获得一点关心?

是啊,平日里,谁来关心、承认他们的存在呢?

影视剧里,年轻人个个交大毕业,实习生也能住着江景房。

大城市的工作干不下去了,也能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主流媒体永远在报道年轻人如何勤劳致富,年入百万。



至于在厂里暗无天日打螺丝、忍受噪音粉尘的生活,没人出来表达哪怕一点的感同身受。

就算是想发泄自己的苦闷,哪怕自嘲是“孔乙己”,“老鼠人”,也得收获点严肃的批评教育。

人是需要不断确证自己存在的生物,被外界看见、回应、承认。

如果找不到自己的痕迹,一直无法得到有效的回应,就会自然滑入怀疑困顿的漩涡:

这个世界是否真的与我有关?

这不仅关乎物质,更关乎一种精神诉求。

《燃烧》里,除了表现年轻人的物质贫乏,生活困难。

我国的青年失业状况
正以OECD(经合组织)会员国中最快的速度急剧恶化中


更关键的主题是一种“精神饥饿”。

电影里一个贯穿始终的悬念。

女主惠美反复强调她小时候掉进去过一口水井,后来被钟秀救起来了。


但它究竟存不存在?

惠美家人说不可能。


惠美的邻居,村长回答也好像没有。


甚至一开始,钟秀也不记得。

只有钟秀妈妈给出确定回答。


但她忘了惠美有没掉下去。

那这口水井到底存不存在?

事实上,比起井存不存在,我们更该追问的,谁是相信水井存在过的人。

我们再捋捋这些人的人生——

惠美,钟秀妈妈,都是逃离家乡的人,也都是负债累累的贫苦者。

惠美妈妈,村长,都安于故乡的平静生活,似乎过得不那么窘迫,同样,他们也无视、无法理解惠美的困境。

那么,那口无法得到承认存在的井,象征着惠美后来悄无声息、下落不明的消失,几乎是种必然。

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惠美选择接近Ben,她就选好了自己被燃烧的命运。

1990年的电影《本命年》,一个北京青年“决定去死”。

1988年李慧泉24岁,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

在市场化改革的风口,李慧泉的痛苦反倒不是物质上的。

就连李慧泉这样蹲过三年号子的人,出来以后也靠着当倒爷赚到了钱。


在北京,住着父母留下的房子,衣食无忧,现在看,这还有啥烦恼呢?

但李慧泉就是开心不起来。

电影里经典的一段对白。


是的,干什么都没劲。

于李慧泉。

家里人,过世了只剩他一个。

好朋友,一个出意外死了,一个还在蹲号子。

至于爱情。

小时的青梅竹马找了个博士男友,他自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暗恋的女孩为名利和金钱,将他的一片真心视作废土。

时代变得太快了,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浪,给他打得有点懵。

是饿不死了,能吃饱了。

但精神与理想上却是极大的焦虑与迷茫。

片子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有好几次,李慧泉在寂寞无聊的长夜里手淫。


他短暂的二十四岁的一生,都是个可怜的处男,更从未得到过爱情。

八九十年代的许多城市青年,好像随着时代的大潮吃到了物质红利,成为了改革开放,经济市场化成果最好的证明。

但那些关乎个体的正常诉求、精神理想,却依旧被压抑着,被抹掉了。

他的所得以及境遇都拜时代所赐,那么自己呢?

自己没能做主、改变一件事。

就好像是一个多余的废物。

在电影的最后,李慧泉变卖掉了所有的家当,只身前往千里之外的广州。

表面上,他是去找喜欢的女孩,最后追求她一次。

但实际上,他一早便知对方不会接受,从他卖光家当选择离开的时候,就没有再想过未来。

在李慧泉身受重伤的最后时刻,他没有求救,没有求生欲。

而是逆着人潮,逆着整个世界而行。

直至行到没有人的地方,倒了下去。


当我们一味叹息,为什么一个年轻人不懂珍惜生命的时候。

不如问问,在他短暂的一生中。

有几个瞬间感受到过来自外界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让他觉得自己是有人在乎的。

让人心痛的在于。‍‍‍

他们并不是厌世、冷酷的自毁。‍‍‍‍

他们结束人生,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仍然像是放手一搏的最后一次争取。


就像四个从天门山跳下的年轻人。

他们会什么选择在这里?

如果单纯放弃了世界,结束生命,未必需要计划、邀约,奔赴千里之外的风景胜地。

这种选择,往往被寄托了某种意义。

《卧虎藏龙》中,玉娇龙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很多人对此无法理解。


你只需要记住这句话,“心诚则灵”。



在这样如仙境一般的地方跳下去,其实是带着念想和愿望的。

现实无处容身,只好向虚无中寻找一次升腾。

Sir当然不是说这样的做法值得鼓励。

而是说,到底是为何他们在现实社会中感受不到意义。

才会用这种虚幻的方式来创造一点“意义”?

李沧东说,他拍《燃烧》,就是因为看到了当下年轻人没有出口的痛苦与愤怒。
以前的年轻人们有着明确的斗争对象,虽然很难,但希望是存在的, 我们有信念一切会变更好。

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了信念。 表面上世界越变越好,但对于个人的人生,我们越发的变得弱小无力,无事可做,看不到希望,但愤怒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这就是现在这个世界的谜题。

我们当然无法阻止这个世界上出现命运悲苦的人、失败的人,就像李沧东说的,很难改变什么。

但,能不能不要让他们顺理成章地噤声、消失、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以至于怀疑,这个世界从未给自己留下一个可以苟且的角落。

只能用决绝地纵身一跃,才能发出一点声响。

就像《大佛普拉斯》里,穷人肚财悄无声息地死在田野边。

大片的稻禾静静摇曳,林生祥的配乐宛转悠扬。

肚财倒在那里,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警察沿着他尸体描出的白色轮廓。


最后,Sir还想分享林生祥的一首歌,叫做《种树》。

唱的,正是一种人人本应得的关怀与尊严。

种给离乡的人
种给太宽的路面
种给归不得的心情
种给留乡的人
种给落难的童年
种给出不去的心情
种给虫儿逃命
种给鸟儿歇夜

离乡的人、落难的人。

哪怕一只鸟、一只虫。

都可以拥有一棵遮风挡雨的树。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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