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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接受得了他离开

毒Sir Sir电影 2023-05-21
很突然。

很突然。

今天中午消息传来,让整个电影圈悲痛,震动——

导演万玛才旦,因突发疾病医治无效,于5月8日凌晨在西藏逝世。


万玛才旦身兼多个身份,同时是编剧、小说家、监制。

但最不能忽略的一个身份是——

他是故土的记录者,是文化的传承者与传播者。

早期的“藏地三部曲”:《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

讲述这藏地文化与当下社会中的“张望”、“追寻”、“坚持”。

△ 《静静的嘛呢石》获得釜山国际电影新浪潮奖提名,并获得中国电影金鸡最佳导演处女作奖

或者,谈论宗教与人的自我意志关系,现代与传统冲突的——

《五彩神箭》《塔洛》《撞死一只羊》《气球》。


今年,三月底才刚杀青的《陌生人》。

黄轩、旺卓措领衔主演,看样子,是已经想要将藏地电影推向更远、更广的电影市场里了。

可惜,电影还没上映,万玛才旦就在他创作的黄金期猝然离世。


今天这一篇。

怀念万玛才旦,走进万玛才旦。

人生无常,作品却会永恒。


01
藏语,开口在银幕上说话了

万玛才旦长片处女作,2005年的《静静的嘛呢石》。

在准备登上大银幕前,就有报道称——

填补民族电影空白的作品。


在这之前,西藏题材的影视剧也有。

电视剧《格萨尔王》,田壮壮的《盗马贼》,冯小宁的《红河谷》。


但,都是从“外部”的视角。

几乎看不到藏族人自己开口,讲述那些摒除了传奇化、民俗展示效果的当代故事。

这便是《静静的嘛呢石》给中国电影带来的冲击。

而电影中,也是一个关于冲击的故事。

一个镜头足以概括出剧情的矛盾冲突——

穿着僧服的小喇嘛,手里拿着VCD,头上戴着孙悟空的塑料面具。

传统与现代,外面的世界与内心的信仰,将会如何影响这个稚嫩的孩子?

△ 中国台湾摄影师李屏宾在看过这部剧本后,说,如果档期允许的话,将会不计报酬担任摄影一职

小喇嘛迷上了看电视,电视上播着《西游记》,里面有一个“汉人喇嘛”和一个很厉害的猴子。

万玛才旦毫不掩饰地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写在这个小喇嘛的脸上。

这种纠结、冲突,这是万玛才旦想要的真实。

采访里,万玛才旦说到:“我的故乡总给世人一种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或蛮荒之地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的‘真实’,我渴望以自己的方式讲述发生在故乡的真实故事。”

可以说,万玛才旦的电影里总在讲述着现实、命运、宗教之间的冲击。

但,他却又巧妙地将这些庞大的命题嫁接在一个人身上,或是,一条狗的命里。

《寻找智美更登》,一部行走在现实与传说之间的公路片。

《智美更登》是传统的藏族,取自与佛经故事,讲述的是智美更登王子无私奉献,最后甚至献出双眼的故事。

这天,村里来了个摄制组,想拍摄一部关于《智美更登》的电影,他们需要找一个最会唱戏,也是漂亮的女孩当女主角。

当他们找到了符合这个条件的女孩后,她始终蒙着自己的脸,并有一个要求——

要带她去找她的前男友。


女孩长什么样?

电影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她脸上的围巾摘下来。

一路上,智美更登的故事没说多少,一行人倒是大聊起各自的爱情故事。

回忆里的恋人与蒙着脸的女孩,两种意象相互交织之下,让这趟遥远的“寻找智美更登”并不只是找人那么简单。

它像是在寻找着一种永恒的、不会褪色的美,这种美可以具象为,对信仰的虔诚,对爱情的执着,对新旧思潮下的西藏,人们更为真实的现实需求......

如果说,以上两部是藏区人民对外界马不停蹄地“追求”与“憧憬”。

那《老狗》,更像是传统的坚守与决绝。

牧民家,儿子卖掉父亲养了许多年的一条老藏獒,现在城里人都流行养藏獒,炒得价钱很高。

父亲得知老狗被卖后,不辞辛苦,终于将这条老狗找回。

再一次与老狗牧羊时,几次三番被人询问藏獒价格,甚至连偷带抢也要把老狗偷走后。

父亲带着这条老狗,走到了山坡上的矮墙后头,亲手完结了这条老狗的性命。


故事比之前的要更残酷,也更冷血。

但,老牧人一次次地追问,藏獒是牧人之宝,城里人养狗干什么呢?


在电影里,城镇化、商品化无孔不入地走进西藏地区。

电视里见缝插针地出现“电视购物”,镜头里从牧人骑马赶羊,到小轿车、皮卡、大货车的慢慢进入。

一种混乱的、无序的社会现状,冲击着西藏人民的生活。


藏獒象征着什么呢?

还留存在这片高原上的一种传统的坚持,不愿妥协的精神。

然而在强大的物质世界和现代化之下。

人的生活,就像是那条拴不住的狗。


02
家乡,担心它再也不认识了

如果前面的几部电影,都有着一种类似纪录片的写实风格。

那自从《塔洛》后的作品,可以说,是万玛才旦开创了“西藏新浪潮”的流派,一点都不夸张。

《塔洛》作为他作品的分界线,画面、故事,更讲究了,镜头语言也更为深刻。

《塔洛》说的是什么故事呢?

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丢失了自己身份的故事。

塔洛,一个帮人放羊的羊倌,他的名字在藏语里,大意是“逃离的人”。

在这部电影里,万玛才旦旨在拍出一个简单又迷茫的小人物,他本想逃离了城市,逃离爱情,最后,只能逃离“自己”。


所以,万玛才旦挑黑白色调拍摄这部电影,暗指塔洛的内心——只有黑白两色,非黑即白,他能放好羊,就是好人;少了羊,那就是坏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小人物,在一次派出所找他办身份证后,塔洛不得已下山,准备办身份证等事宜,却在这座灯红酒绿的小城镇里“丢”了自己。

万玛才旦毫不吝惜地用画面营造着“混乱”。

在照相馆里,穿着西装,坐在纽约自由女神背景布前拍结婚照的新人,一脸尴尬与不自然。

但,当他们怀里抱着小羊羔时,马上就露出放松的微笑。


而塔洛在电影刚出场时,用诵经的语调在背着《为人民服务》宛如是他的另一种经文。

可在电影最后,塔洛剪掉了小辫子后,被女人骗光了钱后,再次回到派出所时,那本该刻在习惯里的“经文”,他怎么都背不顺溜了。


《塔洛》的迷茫与混乱,有人说,是因为孤独、爱情,或是人性的迷失。

而在《撞死一头羊》里,它的“荒诞”,来自于梦与救赎。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由王家卫监制,是有那么些王家卫的色调。


但,故事却有传统宗教上“施舍”与“解脱”的含义。

金巴,常年戴着墨镜的长途司机,在路上撞死了一头羊,准备超度这只羊;康巴汉子,金巴(画面左),要找到杀父仇人,搭上了另一个金巴的车。

镜头故意只露出两个人的半脸,这两个人,此时也是有着合二为一的含义。


两个人,一个,因无意杀生而感到愧疚;一个,为了杀人,而心生恨意。

可在最后,杀手金巴看见仇人年幼的儿子,而生怜悯之心,放弃了杀人。

司机金巴,却偶然如入梦,在梦里成为了杀手,帮金巴手刃凶手。

电影最荒诞,也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这段梦。

卡车停在河床上,但,镜头下移,从河面倒映的虚晃影子,就是梦的入口。


在万玛才旦看来,杀手金巴,放下屠刀,是解脱;司机金巴,梦中杀人,是施舍。

在梦里,《我的太阳》从开头的藏语版本,变成了意大利语,这也是万玛才旦在这里面增强了“梦”的特征,他对这一段的解释是——

“在梦里出现了他完全听不懂的这样一个歌曲,这样的一种荒诞感、梦的超现实的感觉就起来了。”

在电影最后,一行藏族的谚语: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故事在此时,有了庄周梦蝶的意味,是蝶化庄周,还是庄周化蝶。

只有梦中人才知道。

对于万玛才旦来说,《气球》是一部非常大胆的作品。

以气球的意象,串联起女性的身体、生命轮回、社会现实等多种议题。

父亲从城里给孩子带来气球做玩具;

孩子偷完父母床头柜里的“气球”,母亲意外怀孕;

母亲的肚子如同气球一天天鼓起,这是她的第四个孩子,家里已经养不起了,她想打掉这个孩子。可活佛算到,这个孩子可能是爷爷的转世,于是一家人都希望她能生下来……

这气球,是轻盈,还是沉重?


电影里,女人与羊,是同时存在的。

当卓嘎怀疑自己怀孕,去医院检查。

镜头,从医生的视角望向栅栏,一只被拴在草地上的羊羔。

镜头一转,从羊的视角,望向了卓嘎。

女人,与羊羔,其实早已经共为一体了。


《气球》的开头,卓嘎的丈夫将羊圈里把不产仔的母羊挑了出来,关在了另一边。

-这母羊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
-不产羔老实有什么用
 

卓嘎仿佛是在为自己说话。

在电影里,导演更像是站在远处,以一种窥视的视角看着这一家人。

将主题放置远处,而中间特意用建筑物、木板等,作为间隔,呈现出第三者视角。


比如,女人去卫生院找医生拿避孕套。


镜头中间特意用窗户挡住,以一种第三者的角度,看着这两个窃窃私语的女人,谈论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问题,生育权,能否由自己把握。

或是,当大夫找到卓嘎,想问她什么时候去医院做人流手术时,还是用这种视角,产生一种疏离感。

窥视着这个女人的选择,而不去干扰。

这也是万玛才旦所想要表达的——

“那样一个处境的女性,她最后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合理的,也都是遗憾的。我和她一样,时常处在两难境地中,同样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在万玛才旦的电影作品里,他总是一种温和的眼光,柔和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与故事。

不带有褒贬的凝视着这群人的生活与不能反抗的命运。

他带着命运下的一种慈悲,宽容。


03
火种,让它继续传递

没人接受得了万玛才旦的离开。

他的创作还如此活跃,他的话还言犹在耳。

万玛才旦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昨天,对年轻人电影人充满了关注与鼓励。


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他不单单是一个导演。

更像是一位导师。

在今年的第十三届北京国际电影节里,万玛才旦作为注目未来单元国际评审团的主席。

“ReelFocus真实影像计划”里,他又是“新血”的评委会主席。


这么多年来,万玛才旦一直致力于对于年轻导演的扶持与帮助。

微博上,是年轻导演作品的推广与支持。


是对小成本的纪录片,不遗余力的转发。


在他手里,也出了不少优秀年轻导演的电影。

比如,导演王学博《清水里的刀子》,拿到了21届釜山国际电影节,新浪潮奖;


导演拉华加的《旺扎的雨靴》,获得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导演奖;


导演久美成列的《一个和四个》,获得16届FRSIT青年电影展,最佳剧情长片、最佳导演、最佳演员,三项重要大奖。

并入围34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提名。


也因为他,更多藏区电影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走了出来,也慢慢多了起来。

仅这一、两年准备上映的新导演作品,他就监制了7部。

比如《黄昏马戏团》《第二个孩子》《冬旅人》,而藏区电影就有4部——《新娘》《河州》《千里送鹤》《黑帐篷》。

在第三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大师班上,万玛才旦说:“我是一个严格的监制,从创作阶段就介入,帮忙把关剧本、拍摄,搭建主创团队,还有选送电影节,电影推广等,投入的时间精力比自己拍电影还多。”

问其原因——回答是:“出于一种情怀,甚至带着使命感做这些事情。”

他知道这里的不容易。

自然,会加倍爱护。

如今,万玛才旦的离开,Sir无法轻飘飘地说,这是观众的损失,中国电影的损失。

这些,都不想说。

因为,这是无法估量,也无法衡量的。

此时的我们,仿佛少了一个温柔的导师,一位贯通宗教、文化的智者,一位抚摸土地,望向天空的观察者,一位为藏地书写的记录者......

Sir想用万玛才旦的书,《故事只讲了一半》里的一个故事,做为结尾——
我再也睡不着了。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候,自己完全清醒着,这感觉是一件特别难受的事情。
这个时候,真想随便找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家伙大打出手,不管那个家伙是个大块头还是个小瘦子,不管最后打赢还是打输,都无所谓。
凌晨五点,我的手机很刺耳地响了起来。我赶紧拿起手机看,是扎巴老人的女儿旺姆打来的。
我立马接了电话,旺姆在电话里说 :“阿爸刚刚走了。”
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小田不让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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