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至极，但怪得了他么
忙碌了一整天的丈夫突然接到了妻子的短信。
让他回家。
可当他回到家。
却发现妻子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腹部插着一把尖刀。
根据事后调查发现：
死者双手被捆绑，手上有咬痕，疑似遭性侵。
全身还有三十三处半刀伤。
其中。
致命一刀因为足够用力，刀刃甚至已经卡进了盆骨中，必须切开骨头才能拔出。
这凶残程度，连法医都是第一次见到。
绑架、强奸、虐杀……？
什么仇什么怨，要下此毒手。
而凶手，到底又是怎样一个——
冷血动物
Reptile
奈飞十月新片。
开播以来，连续三周登上观看人次榜冠军。
别看是新人导演的处女作。
但有着贾老板和本尼西奥·德尔·托罗，双双加持。
一个是主演，另一个不仅主演，还是编剧+制片。
这组合攒出来了一部什么片呢？
这么说吧。
不论国内外，它都是你近期能看到的最好的罪案电影之一。
01
在罪案这个古老类型被各种好莱坞编剧来回捣腾百余年之后，任何作者想拍出新意，都得下一番工夫。
《冷血动物》也不例外。
先聊案子。
这次的死者萨默（玛蒂尔达·鲁茨 饰），是一个房产经纪人，在丈夫的家族公司工作。
表面上看。
这是一对很普通的小夫妻，有恩爱，也有矛盾，在案发前一晚，两人因琐事发生了小争吵。
但在暗地里，萨默却和有涉毒前科的前任藕断丝连。
在萨默经手的房子里偷会。
而这次的案发地，是她曾经居住过的，目前已经挂牌待售的老房子。
就在案件发生的当天。
有一个没有备案的手机给萨默打了六通电话。
就在案发的时间点。
监控拍下了一辆克莱斯勒轿车拜访，邻居家的护工看到有个穿着连帽衫的男人出入房子。
他走路样子很滑稽，一瘸一拐。
在案发的现场。
留有未知的毛发和涂料。
以上，就是案件的基本信息。
负责这起案件的老警察汤姆（本尼西奥·德尔·托罗 饰），据此迅速锁定了三个嫌疑人——
现任威尔（贾斯汀·汀布莱克 饰），前任山姆（卡尔·格洛斯曼 饰），以及在现场出没的可疑人伊莱（迈克尔·皮特 饰）。
但别看嫌疑人多。
调查却没什么波澜。
现任威尔有不在场证明，身上也没有任何与案件相关的痕迹。
全程配合警察，态度坦诚，问什么答什么，测谎仪都没测出毛病，基本排除。
可疑人伊莱腿瘸。
但他鬼鬼祟祟出没案发地，主要是与威尔家的公司有矛盾，他家的老房子被威尔的父亲低价收购，心怀不满，是个老上访户。
可他跟萨默没啥仇怨。
因此对凶案矢口否认，对检查DNA也没有意见。
嫌疑也排除大半。
至于前任山姆，警察一看到他出场就感觉这案件破了一半——
骚扰，涉毒前科，还有收集毛发的癖好。
面对警察神情紧张，躲躲闪闪，手上还沾着涂料。
更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与萨默还没离婚，只是分居。
面对追问，第一反应就是找律师。
最关键的是，死者体内的精液，也事后证明是他的。
犯罪嫌疑瞬间无限大。
不过，就在警察拿着DNA检测报告，前去拘捕前任山姆的时候。
山姆意外的没有坐以待毙。
夺枪反抗，与警察激战。
但在枪战中被汤姆一枪击毙了。
原因很简单，他家里藏着13公斤海洛因，足够把牢底坐穿。
人死案销。
警方推测，可能因为萨默变心生出怨恨，或者出于觊觎萨默名下的房产，前任山姆在一次偷会后激情犯罪，杀死了萨默。
又因拒捕，在枪战中被击毙。
至此，案件基本结案，逻辑链条也看起来还算完整。
如果只是以“破案”的角度看。
《冷血动物》的案件，其实平平无奇。
但剧情到这里，电影进度条才走了一半。
一切还没结束，一切甚至才刚刚开始。
02
罪案电影，不看罪案，看什么？
《冷血动物》给了答案。
人。
这部电影真正的主角，是老警察汤姆。
电影用了大量的特写，展现随着案件的突进，汤姆的面部表情，与情绪变化。
不论是作为警察的经验老道，还是长期工作带来的倦怠，还是生活的开心与难过。
都写在脸上。
为什么要如此聚焦？
因为汤姆的抉择，是整部电影的钥匙。
根据台词里的碎片信息，他的人生一度坠入谷底——
他曾在费城当警察，因为搭档贪腐被调查，汤姆遭到了整个社交圈的打击报复。
被孤立，被围攻，患上抑郁，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睡觉都带着枪。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搭档）是他举报的，都骂他叛徒。
幸好。
妻子的叔叔艾伦在小地方当警长。
夫妻俩才能从大城市（费城），搬到了这座小镇（斯卡伯勒），逃离原先的生活圈，迁居于此。
可即便如此，在汤姆被委任负责调查萨默案件的时候，警察局长也会怀疑：
幸运的是，有家人能帮他遮风挡雨。
如果有过类似不愉快经历， 相信都能体会这种安逸的可贵。
而在案件发生的时候，汤姆就处于自己的幸福时代中——
警局里，同事关系友好和谐，上下级之间没有什么架子，大家经常周末带着家人在一起聚餐，玩牌。
互相聊天吹水。
甚至他在枪战中意外打死了山姆，犯了点小错误。
大家一方面公事公办，但另一方面几个电话，拉拉关系。
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头来还能给争取一个荣誉勋章。
获得全局上下，甚至整个小镇百姓的尊敬。
这生活过得，丝毫不卷了属于是。
更别说，在家里，还和妻子相处融洽。
人到中年，还能经常坐在一块儿看美食节目。
想想就多难得。
这生活安逸到什么样子呢？
一个设计让人捧腹：
调查萨默案件时，汤姆喜欢上了受害人家里的装修。
下一个画面，警局办公室。
汤姆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
神色凝重。
可当你以为他在看案件材料，为复杂的案情感到困扰的时候。
他其实正在凝重：
这个智能水龙头的价格为什么要八百刀。
前边的拍照，你以为他在记录案发现场，实际上他在添加购物清单。
除了厨房，他还喜欢皮卡。
想攒钱买一辆。
为此，他劝同伴多摸鱼，可以多加班。
因为加班会有加班费拿。
这种反差就是汤姆这个角色身上最接地气的地方——
过去，他是一个经验丰富，做事雷厉风行的犯罪克星。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日子人。
几千块的工资，费什么劲儿啊。
但。
问题是，这个案子真的结束了吗？
不只是前夫杀人这事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据，就连警方的报告里，其他两个嫌疑人也是提都没提，只是因为这个结果符合大众期待？
更重要的是。
一天晚上，他在看电视，发现了这么一则新闻：
有人偷运13公斤海洛因被抓。
13公斤？
耳熟吗？
对，正是在前夫哥家里缴获的海洛因数量。
甚至于你再看。
连包装都一模一样。
明显，这个警局有问题，这个案子也疑点重重。
于是。
当这桩案件以一个不太合乎寻常的方式收尾的时候。
已经成为日子人的汤姆。
一方面坦然接受。
另一方面，又隐隐不安。
坦然的是，这世界欠我何其多。
接着奏乐接着舞又何妨。
不安的是什么？
是那一点当警察的初心。
是那一丝还未凉的理想主义。
而这些纠结，这些跟自己过不去的东西。
逼着自己亲手毁掉眼前的安逸。
对于汤姆来说，想想就残忍。
03
开头Sir提到这是近期最好的罪案片之一，不是信口乱说。
而是对于这个类型而言。
《冷血动物》确实做出了不少新意。
罪案片一般是什么样的？
拿最近国内上映的几部电影来说，《第八个嫌疑人》《莫斯科行动》，要么强调人物命运，要么强调视觉冲击，把一个罪案故事一波三折，悬疑性十足。
前提总是：要让观众看得清晰明白。
但，《冷血动物》则不然。
它有着罪案片少有的多义性。
得益于拍悬疑恐怖片出身的摄影，整部电影在视听表现上，给人的压迫感很强，以至于很多人说电影的前半段很像神作《真探》。
每一个人，每一句话，回头看，似乎都有着多重可以解读的空间。
举个例子。
开头萨默在游泳馆讲述自己的噩梦。
而知道一部分内情（萨默偷情）的朋友帮她解梦。
但听到萨默耳朵里，不是（偷情）被抓，而是（贩毒）被抓。
这直接导致了她的被杀。
同样的例子，也在开头。
丈夫威尔跟萨默亲热，调情。
在威尔嘴里，是萨默和威尔的生活情趣。
在萨默耳中，还有一层萨默和前夫偷情的内容。
如果知晓了威尔的真面目后，还能解读出，威尔故意在以此激怒、嘲讽萨默的可能。
这也是《冷血动物》厉害的地方——
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这种模棱两可的不确定感，在汤姆调查案件的过程中，屡屡出现。
典型的场景，就是他去调查萨默手上的涂料，找到了一家萨默曾经经手过的房子。
那里已经被改成了一个教堂。
案发前一晚，萨默的手机信号曾在这里出现。
在这里有一个很像坏人的守门人。
对汤姆的问题，也全部做了否定回答。
但之后呢？
这条线戛然而止。
这个教堂里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萨默会过来？
电影没有给答案，观众自己去猜。
同样的情节联系，也出现在萨默的葬礼上，威尔发现了一个神秘人物，让他紧张不已。
Sir调亮了好几倍的亮度，才认清侧脸：
是后边出现的，因为运13公斤毒被抓的房产公司员工。
他还有一个身份，是警察的线人。
虽然我们猜到了警黑勾结，但他们之间有什么具体联系？
电影也没有明说。
甚至电影到最后，都没有给出杀害萨默的凶手是谁这个答案。
只是在汤姆的梦境里，暗示他找到的那个跟凶手有关的手机号，属于威尔，后者对他开了枪。
不仅是萨默。
伊莱的结局，威尔的结局，甚至坏警察的结局，也是戛然而止。
也因此，很多人把这部电影的设计批评为——
故弄玄虚。
但。
真的如此么？
相比于破案的解密快感，Sir觉得这部电影的真相或许并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
如果真相会毁掉你的幸福生活，你是否还有勇气去追寻它。
从电影片名直译，Reptile应该叫做爬行动物，对应的，是萨默死前在老房子里的一次“跳吓”。
她发现了一张蜕下的蛇皮。
指代的，就是片中几乎所有角色都有的两面性：
蜕皮前，与蜕皮后。
当毒蛇蜕皮而走，只留下地上那一层蛇皮，我们又如何知晓它的原本面目？
甚至以前夫哥被打死作为节点，这部电影也存在这个“蜕皮”。
蜕皮之前，是萨默案件的调查，汤姆和一众警察快乐查案，最后在一个意外枪战中，结束了案件。
汤姆获得勋章，众人皆大欢喜。
而蜕皮后。
汤姆突然发现他身边步步杀机。
审讯室里唯唯诺诺的受害者家属，可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毒枭。
警局里平日相处甚欢的亲密战友，可能是个经营非法营生，杀人越货的黑恶势力。
△ 特写的压迫感十足
而过去对自己颇为照顾的队长、局长，可能都是这张黑保护伞的组成部分。
甚至是家里的枕边人，说不定都已经出轨，因为她总是和年轻小哥谈笑风生。
这已经不单是《坚如磐石》或者《狂飙》那样的黑白勾结，政治腐败了，而是在主角的周围，每个人都像蜕了皮的蛇一样，让人无法相信。
而当所有角色的面目都有一种不真实感的时候。
不安也在包围观众。
观众只能根据蛛丝马迹，去拼凑背后已经发生的情节——
警察与房产经纪公司勾结，栽赃，查封，公司低价收房，转手赚差价。
结成保护伞利润均分。
去想象可能发生的罪恶——
但再往深一步呢？
有没有实锤呢？
没有。
只有被处理掉的物证，和模棱两可的检验报告。
永远无法验证什么答案。
毕竟，总有人吃的盆满钵满，总有人在受苦受难。
所以结尾最讽刺的镜头是——
当汤姆已经和上司翻脸，返家途中，遭到了交警的查驾照。
他担心这个交警是保护伞派来的杀手，暗暗握住了手里的枪。
但交警查完驾照，却顺道恭贺了他得勋章。
这只是虚惊一场？
不。
也是《冷血动物》最冷血的一点：
他那些自诩勇敢，充满理想主义，对罪恶开战，不惜毁掉当下的安逸生活，向前迈出的那一大步。
大部分人可能毫不知情。
可能知道了也毫不在乎。
当汤姆复制着自己在费城的旧路，可又再上哪去找下一个小地方让他偏安呢？
回头看，大家还是得过且过。
到头来，只有自己身陷囹圄。
当追逐理想的人，只配与苦难为伍，只能沦为被集体排斥的边缘人。
又有谁甘愿，继续做一只冷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