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教师博览·原创版》
价值观这东西通常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但在一个特殊的场合,我们的价值观突然就被陈列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墓园文化,赤裸裸展览着一个群体的价值观。
我们的墓园,一般都建在远离城镇的地方。我们看重什么,就给逝者送去什么。我们看重金钱,于是就把面值大得吓人的冥币送到了墓园;我们看重美食,于是就把画在纸上的满汉全席送到了墓园;我们看重奢华,于是就把纸糊的别墅、豪车、iphone送到了墓园;我们看重女色,于是就把精心绘制的“小姐”送到了墓园……
想起那年在德国的一个美丽小镇下榻,早起遛弯时,突然发现在离我们旅馆不到100米的地方就是一个墓园!同行者颇愤愤,认定被安排住在这里是遭到了歧视。
吃早餐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小旅馆住满了本土人士。后来我们才知道,德国的墓园多建在城镇的“黄金地段”,他们不怕“鬼”,愿意与死人朝夕相处。
他们的墓园好美呀!有根的、无根的鲜花触目皆是;高大茁壮的苹果树结满了累累果实;在苹果树下,是一条条原木长凳,那长凳边缘的幽幽亮光,是常年光顾这里的人们弄出来的可爱“包浆”。
我想,大概惟有对同类充满深度好感的人,才可能将墓园当成百游不厌的花园吧?徜徉在这样的墓园里,我没有恐惧的感觉,相反,这里静谧、安适的氛围,竟让我生出恋恋不舍之情。我是唯一一个在这墓园里留影的人。那张照片,至今都是我的最爱。
据说犹太人去墓园祭奠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几本书,因为他们相信,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逝者就会从坟墓里出来看书。这个民族有一个意味深长的传统仪式:在孩子刚刚懂事的时候,就在书页上滴一滴蜜,让孩子去亲吻它,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孩子,书本是甜的,日后要手不释卷。
从出生到入土,他们眷恋着书、膜拜着书。正因为如此,这个民族的智慧和尊严才不容小觑。
在我们的教育中,“死亡教育”一直缺位。我曾经为我的学生布置过一篇《假如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的作文,惹得一些家长颇不快,他们认为这是个“不吉利”的作文题目。
人们普遍能够接受的是——敬爱一个人到了极致,就要喊他“万岁”,即便心里知道这句祝福语荒唐透顶,那也要喊。
在我们身边,“死亡”每天都在上演,我们却假装它不存在。我们的回避中裹着无尽的恐惧。当我看到美国小学生的必读书目中赫然列有探讨“死亡价值”的《不老泉》一书时,我惊呆了。
有位名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高谈人性。谈到庄子在他妻子死后“鼓盆而歌”时,他出语惊人:“显然,庄子把哲学研究得走火入魔了,他连人之常情都悖逆了!”我为庄子一恸!伟大的庄子,悟透了死生之理,超越了俗世悲哀。“鼓盆而歌”,恰是他“以理化情”的最佳明证啊!
多么可悲——庄子的后人,越来越读不懂这位极力反对厚葬、快乐地宣称自己要“以天地为棺椁”的先哲了。
死,是生之链条上的重要一环;墓园,是每个生者的最终家园。这两样东西不被理解和善待,生命的价值就不可能被认清。
怕死,怕鬼,这就是人们的普遍心态;避谈死,远离鬼,这就是人们的普遍选择。可是,看看我们身边,又有多少人在鬼鬼祟祟地作着“鬼”的文章呀!
孝子贤孙以焚烧纸钱、纸房、纸车、纸人在人前“秀”孝心;也用这样的做法拍鬼的马屁,指望得到它的保佑,也拜托它不要动不动就闯进梦里来吓人。更多优质公号。
人们跟“鬼”的关系很吊诡。惧着它、躲着它,又哄着它、敬着它。我们想过吗?一旦我们作古,立马就变成了这样一种不尴不尬的讨嫌角色。
我们的墓园更像“魔窟”,充满了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阴森气息。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安放一条长凳,安放了也不会有人来坐;只有在那个法定假日里,人们才较着劲儿地抬来被他们万分看重又打心眼里“膈应”的五花八门的冥物,烧它个火光冲天,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实惠到恶俗,潦草到猥琐——这,就是我们的墓园文化;这,就是我们藏不住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