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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年、400 万册的《皮囊》后,在《命运》中看见阿太的故事

☁️ 乌云装扮者 2022-10-03

🅑 新作导读

《皮囊》作者新长篇

🅣 试读

新作《命运》开篇

🅒 独家专访

蔡崇达问答


迄今已卖出 400 万册的《皮囊》是中国当代作家蔡崇达创作的散文集,首次出版于 2014 年 12 月。


八年前的一则书籍推荐开始,我们共同目送《皮囊》开始了创纪录的旅程,今日终于迎来他带着新作《命运》重回。阔别漫长,幸运的是乌云装扮者的图书推荐栏目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本期书单将以特殊形式,披露《命运》的首个篇章,也为各位带来作家蔡崇达的独家专访。


“皮囊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


每想起这句话便惊叹于《皮囊》中阿太对眼前的一切看得透彻,而在《命运》里,我们终于得以更真切地看清了阿太,她在人生的九十九年里数次与生死对话,在至亲的新生与离去间提前看清了生命的秩序,是一朵朵浪的汇集,是皮囊之中装满的一个个故事,是避无可避,也是自己终将怀下的孩子。



🅑 Booklist

《命运》

蔡崇达

果麦文化|浙江文艺出版社 / 广州出版社


《命运》是蔡崇达继《皮囊》之后,时隔八年潜心创作的长篇小说。


《皮囊》里的那句“皮囊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正是出自《命运》的主人公,阿太之口。


《命运》以九十九岁的她一生的故事为主线,串联起福建闽南沿海小镇几代人的人生故事、命运选择与时代浮沉。


全书以阿太的五段回忆,切入时间长河中人们不得不直面的一个个本质命题:


层层浪:你们就此没有过去,只有将来—— 


当原本稳固的活法被打碎,给人庇护的传统秩序被割裂,陷入巨大无常中的一个个单薄的人,要如何活下去?内心的安宁要放置在何处?


海上土:灵感是浮游在海上的土—— 


羁绊和意义是人心灵的压舱石,当生活的浪头打过来时不至于被掀翻。阿太生命中那些失去了压舱石的人,被命运一个个顺水推舟地带走了。而此时的她,尚只有十六岁。


田里花:想结果的花,都早早低头—— 


背负着“无子无孙无儿送终”的命运预言,她成了亲,有了婆家与丈夫,抱养了 孩子。但见过命运的人会明白,命运的激流从未停止,人在其中并不知晓,哪一次告别,就是诀别。


厕中佛:腐烂之地,神明之所—— 


时代的巨浪之下,如何守住内心的清明与信仰?这世上容易的活法,就是为别人而活。而如果那人恰好也是为你而活,那么日子再苦,也过得像地瓜一样甜了。


天顶孔:要么入土为安,要么向天开枪—— 


阿太的故事走到了落幕时分,死亡成了她亲密的旧友。她终是生下了自己的命运,成为自己命运的母亲。这人间她来过,她永不再回。



🅟 开篇试读


我阿太哪想过,自己能活到九十九岁。


关于死亡这事,从六七十岁开始,她便早早作准备。


哪家的老人要去世了,但凡和她稍微认识,她就老爱往人家家里跑。拉了把竹椅,坐在老人身边。那老人看她,她便看那老人;那老人想说话,她就陪着说话;那老人闭眼,她也打盹。


她是耐着好奇的,抓着老人状态好点的时候,总要假装不经意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要走啊?是不是从脚指头开始失去感觉?会觉得疼吗?……


在其他地方可能觉得这样问很是冒犯,但在我老家,正常到好像去人家家里打圈牌。而那些不久人世的老人,虽然觉得这样烦人,但大部分也接受——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这么干过。


在我老家,离世真是个技术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俗,老人是不能在自己房子外离开的,也不能在房间里离开。最正确的离世有且只有一种:一旦老人确定要离开人间了,就得当即要求子孙们把自己的床搬到厅堂正中间——就在家里,魂灵才不会走散;闽南家家户户都供奉着神明,就在厅堂里,在神明的注视下离开,魂灵才能升天。


因此,老人们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参与死亡侦探赛,聚在一起,琢磨着身体的各种征兆,切磋着各种杯弓蛇影的线索,像在百米冲刺的起跑线旁的运动员,竖起耳朵,随时听命运发出的枪声。出远门,甚至离自己家远点更是万万不能的,但凡有点死亡的灵感,便要赶紧跑回家来,躺下反复确定看看:是不是它来了。


这毕竟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好像大部分人都是有惊无险安然死去了。也有错得离奇的,比如我家那条巷子入口处的那个老人。


头一次他病恹恹地宣布,自己必须把床挪出来了,有亲友甚至从马来西亚赶回来。一开始当然是哭天抢地,各种不舍,后来发现死亡好像很有耐心,每个人心怀感激地抓住机会,轮流着追溯他参与过的人生。但死亡给的时间太宽裕了,故事翻箱倒柜地讲了再讲,费上十几天,最终还是讲完了,此后,便是无尽的焦虑:怎么死亡还没来?以至于竟然不知道如何相处:老人沉默地躺,亲人沉默地守,守了整整一个月,老人实在躺不住了,他悻悻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厅堂里的床上下来,默默走出了家门,蹲在门口,抽了口烟。


老人很不服气,惦念着一定要有一次干脆利落漂亮的死亡。终于,他感觉时间到了,第二次宣布自己要离世了。亲人委婉地表达怀疑,老人笃定得很,自信,甚至有种输不起的恼怒。亲人们万般无奈,老人的床是可以顺着他的意思搬到厅堂的,只是紧闭着家门,讳莫如深,甚至不让邻居的小孩来串门。毕竟万一再没成功死去,又是一桩尴尬事。但,这件事情终究还是悄悄传开了,传开的原因,是小镇上的人又是隔了一个月还看到那个老人,大家心照不宣,知道又发生了一次失败的尝试。


这种失败,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一段时间里,大家见到那老人总想安慰,好像安慰一个长得很大至今还尿床的小孩。


老人第三次睡在自家厅堂,依据的倒是亲人们的判断,毕竟老人是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如漏气的球一般,每隔一个时辰就瘪了一点。虽然目标是让老人按照习俗标准地离去,但亲友们甚至街坊们,莫名紧张,如同这是老人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或者赛事。


小朋友下了课,拿着作业往他家里跑。男人们下了工,端着饭碗也往他家跑。大家陪着他,为他鼓劲。这次老人终于成功地离开了,他突然脚一蹬的那刻,大家竟然不约而同为他开心地欢呼,继而突然意识到,人真的走了,才愣愣地坠入巨大的沉默和悲伤中。


这悲伤真是无处排解,而且夹杂着懊恼和愤怒,最后办葬礼的时候,有人还是越想越不舒服,拿着香对着他的照片抱怨:谁让你离开得这么不专业,害我们都无法好好地告别。这种抱怨在即将送老人入土时达到顶点。祭祀的师公说:吉时已到,入土……


有人在那儿愤怒、激动、不甘地喊。土一埋,那人又气又恼,瘫在地上,喃喃地骂着:我他妈还没告别啊。


坐在墓地边,呜呜地哭了半天。


我阿太说,她真想认识第一个提出这个习俗的人,这人真是又坏又聪明又善良。


在这么大的命题面前,谁还顾得上和妯娌拌口角,和儿子争对错?人间的事情不重要,甚至按照这种方法离世能否真的升天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面向巨大的未知的恐怖时,这里有条明确的路。有条明确的路,多难走都会让人很心安。


因为这条路,我老家住着的应该是全天下最紧张、充实的老人。有时候我会恍惚,好像整个小镇是个巨大的人生学校,每一个即将离去的老人的家里,都是一个课堂。这群开心的老人,严肃认真地前来观摩一场场即将举办的葬礼,一起研习最后的人生课程。


阿太一度觉得自己是被死亡遗忘的人。


从六七十岁参加这个“死亡观摩团”,一直到九十九岁,我阿太猜了二三十年,死亡这家伙却死活不来。


一开始她是和闺密们手挽着手去观摩的。成群结队勾肩搭背,像一起去上学的幼儿园小朋友,叽叽喳喳,打打闹闹。


人老到将死的程度,有多少财富多少故事都不重要,最终还是回到了每个人的性格本色。小气的、胆小的、照顾欲强的……大家越活越直接,也好像越活越回去。


其中我阿太厌烦粗嗓子的阿花,阿花一说话,就像是有人胡乱敲着声音脆亮的锣。明明说着很开心的事情,却总让人烦。她最喜欢胆小的阿春。阿春比她小三岁,平时蹦蹦跳跳的,好像真以为自己是八岁的小姑娘。她很好奇人脚蹬那下是怎么样的,但偏偏又很胆小。每次卡着时间死抓硬拉,硬是把大家伙拉来观摩,但最关键的时刻,她偏偏有奇怪的直觉,猫一般小声地叫一下,捂着耳朵躲在阿太背后瑟瑟发抖。还忍不住好奇:死之前身体会抖吗?会发出什么叫声?


阿春却是阿太那个团最早“毕业”的小伙伴。其实过程很稀松平常。阿太一大早去敲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菜市场的路边摊吃早餐。家里人说,今天早上发现她很不对,就把她的床搬到厅堂里了。


阿太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她没往厅堂里看,转身就走。她平静地说:阿春爱吃面线糊,我去菜市场买点给她吃。


再回来的时候,阿春已经走了。阿太把面线糊放她床头,从此再不去她家。


同一个“观摩团”的小伙伴,一个个成功地躺到厅堂里了,一个个顺顺利利地脚一蹬走了,而自己却一次次被留下了。最后剩下的,还有那个粗嗓子的阿花。


这样的事情多了,阿太莫名有种留级生的心态。


她很嫌弃地看着她本来厌恶的阿花,说:我怎么就得和你留下来?听口气就知道,这其中有双重的愤怒。


那时候的阿花八十多岁了,嗓子还是粗粗的,只是声音不再饱满,感觉就像是生锈的锣敲出来的声音:就要我陪你呗。兀自笑得欢欣雀跃的。


最后一次和阿花结伴的时候,阿太是有直觉的,她心里一阵莫名慌,追着阿花说:你得比我晚走,记得啊。


阿花笑得锣鼓喧天:它要来了我和它打架总可以吧。我边打还要边喊:不行啊,我怎么能现在走啊?要走,我必须和那个蔡屋楼一起走。


哐哐哐,阿花笑得停不下来。


当天晚上阿太被叫醒:阿花还是走了。阿太连夜赶去她家里,看着阿花死得一副肥嘟嘟开心溢出的表情,阿太内心愤愤地笃定:她肯定没和死亡理论。她肯定没说要和我一起走。想来想去,实在气不过,偷偷掐了她一把,确定掐出一点瘀青,才骂骂咧咧地边抹眼泪边回家。


自那之后,阿太便落单了。新的“观摩团”她也不想参加,偶尔拄着拐杖,绕着小镇走,一个个去看曾经的小伙伴的家。


阿太想,所以她们究竟去哪儿了呢?她们开心吗?


然后又想,我是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我要完成什么才能离开?


边走边想,就是一整天。


阿太越念叨,死亡倒真像是久违的远房亲戚,总是要惦记着:哎呀,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念叨了一年又一年,孙子行完成年礼了,孙子结婚了,孙子有孩子了,孙子的孩子成年了……死亡还没来。而阿太对它的念叨,也像呼吸一样自然了。


生火准备做饭的时候在念叨,给重孙子换尿布的时候在念叨,吃完饭菜塞牙缝了,剔牙的时候也在念叨……以至于我认真地努力回想自己记忆的起点,我人生记住的第一句话真真切切就是阿太在说:哎呀,它怎么还没来?


阿太在我面前也开始肆无忌惮地描绘她见过的死亡。


 “人真的是有灵魂的,所以最后脚总要蹬一下,蹬一下的时候,如果足够灵,肉眼都可以看到什么飞出来了,人的身体瞬间空了。”


阿太描绘时很激动,手舞足蹈的,我其实没有对这个说法提出疑问,但阿太坚持要拉我去看一下真实的死亡,因为,她认为,“相信人有灵魂很重要,你的一生心里才有着落”,以及,“知道怎么死才知道怎么活”。


我总不敢去,想着法子躲,但还是被阿太骗去了。那天,她笑眯眯地问我:要不要陪阿太去街上顺便看个老朋友啊?还有花生糖随意吃。


我走到那户人家门口,确实摆了许多桌子,桌子上放着可以随意拿的花生糖——这显然就是等候一个人离世的样子。往里看,果然看到厅堂里的床。我吓得哇哇大叫,转身想跑。


阿太的手像老鹰一样,紧紧把我按住,说:我老朋友快来了,等等啊。


我缩在阿太的怀抱里,和所有人一道安静、悲伤地等着那个人的死亡来临。就在一瞬间,果然看到了那人的脚用力地蹬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在跳出肉体——然后那人真的像个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瘪了,瘪成了一具平躺着的皮囊。


大家都知道他走了。

众人一起号哭,我也惊恐、难过地跟着号哭。我真的“看见”他离开了。


阿太紧紧抱着我,安抚着被吓坏的我,指着天上笑着说:哭什么啊?这说明他还在,只是飞走了,这还不好啊……


所以,当九十九岁的阿太兴高采烈地给在北京的我打电话,说:我要走啦,我真的要走啦,你赶紧回老家一趟。


我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哈哈大笑:阿太,我怎么就不信呢?


爱信不信,你以为我不会死啊?阿太啪一下挂了电话,应该是发了很大的脾气。


让她生气的可能是:怎么这么看不起你阿太啊?都追踪死亡这么多年了,难道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从高速公路拐下来,就是沿江修筑的路。


沿着路,顺着水流的方向往海边开,一路直直的,当车窗前迎来一片碎银一般的光,便是要拐弯了。一旦陆地不得不兜住,路不得不拐弯,便是快到入海口了。


我阿太的家就在这入海口。


我从小就特别喜欢这段路。人跟着水流,流到它的大海,然后就留守在告别它的地方。


小时候吃饭早,阿太爱在吃完晚饭后拉我到这儿遛弯。她带着我就站在这入海口,恰好太阳也要沉入海里,一汪红彤彤的光在远处的海中晕开,一直往河流的方向氤氲,直到整条河流都金黄金黄的。


那时候我总以为,就是这样,海接了夕阳的颜料,传递给了河流。一条河流接着另一条河流,河流又接上山间的溪流,溪流又接上一个个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池塘,大家就这样一起在大地上金黄金黄起来。


听到有人推开门的声音,阿太歪着头,眯着眼,喊了声:黑狗达吗?我要走了哦。


庭院中间的阿太,寿斑爬满了全身,皱出的沟壑像海浪,一浪一浪,在她身上延展。年纪越大,皮肤却莫名地越发光亮起来,阳光一照,像是披了一身海上的波光。


我嬉皮笑脸,边把行李放下边回嘴:反正阿太你会一直在的。


她也不和我争论,继续收拾着东西——这次我很确定我要死了哦。


我听得有点难过了,说:阿太你不会走的。


阿太咧开嘴笑得很开心:我叫你回来,是想送你我这双眼睛。


阿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浊黄浊黄,像是一摊阳光。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难过的时候,闭上眼,就可以看到自己飞起来。轻轻跳出躯壳,直直往上飘。浮到接近云朵的位置,然后往下看啊,会看得见你的村庄在怎么样一块地上,你的房子在怎么样一个村里,你的家人和你自己在怎么样一个房子里,你的人生在一个怎么样的地方,会看到,现在面对的一切,在怎么样的命运里。然后会看到命运的河流,它在流动着。就会知道,自己浸泡在怎么样的人生里。这双眼睛是我的命运给我的。看到足够的大地,就能看到足够的自己。


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确信,阿太看到她的死亡了。


阿太不耐烦地擦去我的眼泪,她不想我打断她的讲述。我正对着她的眼睛,像面对着夕阳。阿太要开始讲她的人生了,她就站在自己命运的入海口,回望自己生命里的每条溪流。她眯上眼的样子,又像在回味某道好吃的菜:我的命运可有趣了。然后把身子一摊,像是个在阳光下沙滩上晒着太阳伸懒腰的年轻人:


我十五岁那一年,我阿母把我带到一个神婆家里算命,那个神婆看着我说:这孩子啊,可怜啊,到老无子无孙无儿送终。我阿母恼极了:说什么啊?那神婆重复道:无子无孙无儿送终。我阿母顾不上对方自称是神的附身,把手帕一扔便要去打她。不想,被那神婆一把抓住,嗔怪着一推:是你要问的,又不是我要说的。那神婆转身想离开,我本来无所谓这种神神道道的事情,但看到阿母被欺负了,也生气,追着那个神婆问:谁说的?


神婆转过身,说:命运说的。


然后我撸起袖子,两手往腰间一叉,脚一跺,说:那我生气了,我要和他吵架了。


阿太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笑开了,我知道她看到了,看到了八十多年前那个气鼓鼓的自己。


我也看到了——



🅣 Talk


 本书开篇便以主角“阿太”的离世作为引子,书中也牵扯到了族人以及小镇上其他人的生死,你认为从生至死经历过一遍人生是理解命运的重要途径吗?


蔡崇达每个人的生命便是命运的“容器”,一生的终点是人生最好的“观景台”,是理解人生很重要的一个站位,可以尽可能以此,去看到自己命运的河流,是如何生长、汇集、流向、澎湃与汇入。


在生命的过程中,不断试图站在“终点的立场”,来看自己的起点,看自己的经历,或许也能帮助自己,更看到自己,能有能力突破当下。


 书中绝大部分人都对自己的离世有着较为达观的态度,死亡于他们而言并非是一件会引起恐惧的事吗?书中有多处提到了“死亡观摩团”以及葬礼上的各种细节,在传统中国人眼中死亡似乎是一件需要避讳的事,而本书中关于旁观离世的描写大多较为豁达,这能否理解为每个人都能够泰然接受自己或他人的命运?


蔡崇达:闽南有一套在现在看来颇为独特的生活观、生命观和生死观,但事实上,这种独特感,只是我们所有人“忘记”了而已。闽南文化开始于东晋时期士大夫家族为了躲避战乱的衣冠南渡,从那时开始,历次中原战乱,一代又一代士人家族就带着当时的精神秩序、文化秩序躲到闽南来。


所以,这些生死观,其实本来就是咱们的先人一代代人确立过的精神秩序。这些秩序,本来就是我忘记的,我们原有的内心秩序,支撑我们一代代人与自己的命运,与时代的无常相处。


这有个巨大的时代,每个人依然和我们此前的所有人一样,都在面对各自的无常。《命运》一个很重要的努力,是召唤藏在我们这片土地我们曾得出的生命、生活理念,来陪我们,面对这个巨大的时代。


 在《命运》里很多地方都出现了闽南民间的鬼神体系,这些民间信仰是如何影响当地人对自己命运的理解的?对于一些具有不同信仰的北方部分地区的人而言,信仰的不同是否会影响到大家对于命运的看法?


蔡崇达:我们民族和自己内心、和天地相处的意识,有许多的探索。探索后的所得,被时间和世间变迁打碎了,看似凌乱地散落在各地,以至于从表像上看,有“信仰的不同”,或者没有信仰。但事实上,不同的精神秩序,本来都是我们的,我们共同拥有的。这些不同,是来自于同一个体系的生长,只是我们现在许多人不知道或者说“忘记”体系为何了。


事实上在人心最困难和痛苦处,咱们不孤独的。有多少先人都跋涉到此,并找到一些答案,只是,我们忘记而已。


 神婆说“(命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且“最终是赢不了我们的”,这里的输赢是指什么呢?


蔡崇达:与命运经常对应的词语,是“抗争“、“不屈从”等,似乎命运从来就是我们的敌人和对手。其实《命运》这本书想说的是,我们与命运完全不是输赢的事情,不是抗争的关系,因为命运便是自己的真真正正,最重要的孩子,命运是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作品。


以这个想法重新起看自己身上流淌的命运,去看到自己当下的命运从哪里,即将流向哪里,才有机会真正认识它,并拥有它。


● 阿太最终也如神婆说的那般“无子无孙,无儿送终”,但认为她自己的“命运”就是自己的孩子,阿太的一生并不算顺利,她也有咒骂和抱怨过,在最后她用非常慈爱的态度接受了这个“孩子”,你是否认为改变对立姿态坦然接受是命运最终想教会所有人的?


蔡崇达:本质上,人一生是一个认识的过程。而人的认识过程,有时候是很难被“教会”,也排斥被教会的。更需要的是,自己感受到了、认识了、明白了。这本书我呈现了“阿太”这个人物与命运相处的九十九年的人生,她通过这个过程,认识了、明白了。或许很多读者也可以通过陪伴她的人生旅程,自己认识了,明白了。


● 大众常会认为媒体具有传播真相的责任,但在实际操作中这其实很难实现,每个人甚至对记录的文本都会产生不同的看法。讲故事时,一个故事的真实性是否是加分项?


蔡崇达:我是写小说出身,后来做了媒体人,后来又写小说。我先写虚构作品、再写非虚构作品、然后又写虚构作品。我的理解是,打动人心的东西,本质都是“真实”的,虚构作品,其实很真实的——虚构文学其实是非虚构文学的实验室状态,是基于这人世间真实存在的某种本质,提纯,发生最纯粹提纯的关系。


 每个读者都会依据文字自发思考,当最终有人理解的和你意图表达的产生较大偏差时,是否会让你失望?


蔡崇达:其实理解没有偏差这个事情,我认为的好的写作,恰恰从来是呈现,而不是判断,是陪同而不是强制。作家普鲁斯特说过一句话,文学其实是个光学仪器,帮助每个人发现自己的内心。事实上,我写作的期待,是期望陪同每个人通过这个阅读过程,发现自己的内心。


● 我们对家乡的记忆很多都与童年经历有关,而每个人的文字也正是因为他扎根的地方不同而不同,在当下一个文化同质化严重的时代,创作者要如何避免被侵蚀?


蔡崇达:要找到自己的“特殊定位”,其实你只要知道,自己是特殊,又是普遍的。


每个人本必然是如此不同,时代的、社会的、人与人之间的、人与自我之间的、境遇的……许许多多的关系,已经,正在也必然把我们塑造成一个个独特的个体。


其实只要对自己保持真正的好奇和关心,不断试图理解自己,看到自己、发现自己。理解、看到、发现自己的越多,你自然就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本来的特殊。无需去定位,就本来就是特殊的。


普遍在于,我们本质上很多内心命题是如此相通,所以,每一个和我们生命发生交集的人,都是以映照我们自己的一面面自己,看到更多人,也能看到更多自己。看到更多自己,也会知道,自己的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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