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岩精选诗十五首||每处异乡，均有不可知的美
崔岩诗歌
精选十五首
崔岩，浙江省衢州市作家协会会员，1972年生，教过书，媒体人，业余写诗。作品有见《诗歌月刊》《浙江诗人》《诗歌周刊》等。
◆去异乡
对久居之地心怀倦意：
苍白街路，灰色天空下灰色房子
田野有衲补后的斑驳
农房外墙红漆圈画。无人采摘的蔬菜
黄色花，开得寂寥
他也是随处扎根之人
父辈们在广袤之地迁徙
栖居是振颤的枝
每一处异乡具有相似的天空
小区内都有少年断续的琴声
故乡存在于安静的纸
是金婚的妻。美好留存于念头
任何探究都会再次，使回忆蒙尘
在他看来：安定如此陈旧
每处异乡，均有不可知的美
◆煮面辞
应有旺火。火焰须是橙色
水沸时，将一行行生硬词汇
从纸里抽出来，下锅
——煮软时间，抻长冬夜。
请进黑色的轻飘的凉薄
连同我寡淡句式，都下锅
——只管煮啊，别去想滋味如何
煮出个霜花遍野
煮出个冬深雪落
◆冬眠辞
冬天有张悲伤的脸
她善于，将长长的白发披散下来
以冷色粉底掩饰沟壑面颊
菜色嘴唇。她没什么值得倾诉的
也不需要读者
在南方
她以苍白词汇喃喃自语
祷告的声音不会进入酣睡者的长梦
睡去的人会被雷声惊醒
看见梦中油菜花田里小小的
蹁跹的蝴蝶
也分不清这是今生
还是前世
◆老丝瓜
未决之事悬于空中
只需轻啄
便会轰然坠地
想起青涩时那不顾一切的攀缘
她纤瘦的身体就慢慢
垂了下去
◆相向论
面孔被映照得特别干净
心思，就指向发光的地方
梦来时
现实就离开了
人间雨雪。晶莹的和轻舞的飘落
淤积的和紧绷的，就蒸腾上去
雾气和云朵，是天地
相持的欢喜
◆乱麻
一蓬乱草与另一蓬乱草的纠缠
不具有恰当的逻辑
疯长的藤蔓错综地攀缘
一株或多株灌木之上 之中 之下
乱麻理不出头绪
流浪狗的卷毛被虱子编织在一起
我们的话语，词汇如虱子纵跃
主题——数千次转换，数千次背离
◆倾斜
蹉跎半生。在一次自斟自饮后
他发现一个秘密：
醉酒人的头晕，以及他们
行走时，常常趔趄的原因
他的研究显示：
醉酒的人才是真正直立的人
此时说的胡话，均为真言
趔趄，是由于大地亘古的倾斜
清醒时的人们，为适应偏颇的大地
只能倾斜着站立和行走
而醉后的状态，则像极了
纯真的、蹒跚学步的孩子
像极了那些，世事洞明
并从倾斜中恢复了直立的老人
◆怕见桃花
外面的那株桃树，见风叩不开门
就把一千张笑脸探进了墙内，急煞煞
朝里头嚷嚷：春来了！
我却仍不敢去看桃花
生怕那突如其来的一树树绚烂
晃了眼、扰了心、木讷了嘴
又怕那些奔放而柔弱的美好
在风里，她们落雨
在雨里，她们落泪
◆迟暮
夕阳死命地焕发着光彩
却只打湿云朵
让水面与风干了的敬仰一起轻颤
每个爱着的人“唉”了一声
没有能力逆转时间
◆消逝
夏天的芦苇年轻
争相伸长颈项，以便越过前排兄弟
一睹水上的涟漪。为一只水鸡掠过湖面
感到吃惊或者欣喜
——那一道道波纹泛出彩色光线
慢慢重复着漾起又消失的过程
我每年都能目睹芦苇的成长：
从嫩绿初生到浓绿盛年，再到
弯腰垂头去亲吻水面
深秋时，杆叶枯黄倒伏下去
分解、腐烂
岸边垂死的芦苇会以为
这是风向无定、波澜壮阔的一生
而在我看来，就像水波划过
消逝无痕
◆立秋帖
晨昏风里，蓬松的茅草
纷纷打了个寒噤。它们
有些在坡上弯下腰
背起古老庄重的鹿鸣山
有的则在石梁溪和衢江两边
向正在流逝的
明晃晃的时间
低头
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些野草啊
出芽、葱绿、繁茂、枯黄、衰败、死去
它们不动。它们推着时间朝前走
而现在，又到立秋
◆坐在温和的夜里
坐下之前，应该行走
在身体沁出细汗之后静坐
与月色，与夜风制造的水纹
与偶然掉落水中但并不急于沉下去的
半青黄的叶子对话
我们对话，无需唇舌、声带和胸腔
甚至可以闭上眼睛
——没有哪种眼神，及得上
水面微漾的光
那是已经入睡的妈妈，在梦里
对你说话。那是初恋的姑娘
说过，或者，没能说出的话
那是慈悲的神
说着怜悯的话
是刚才掉落的这片叶子
这片还在水面上，慢慢漂浮的叶子
请你，带给树枝的话
◆铃铛
对于凹陷，有两种理解：
空洞或者虚怀。
不宜把玩，极易发生碰撞
并有尖锐声响。须以丝线悬起
蝴蝶翼翅凭空扇动
叶子婉转掉落，秋涧月下流淌。
◆霜降
除了凋落，秋天所做的
还有凝结与萌生。
它从浓绿中提取白，再由橙黄里精炼白
将这些白，于某个凌晨，某个
鸟鸣声胶着于凉薄的早晨
凝结成霜。散落于颓唐的枝叶
散落于枯草、坟茔，干涸的水岸
秋声流淌，大地承霜
大地盛不下那么多霜
于是秋，就把那些白，
那些寒冷的种子，一点点托起
凝结于云，衍生于白云之上
霜是冬的种子，于低处凝视着我们
霜是雪的蚁后，于空中凝视着我们
它们不急，它们在等秋天过去
在等更多的白
凝为冷，凝为霜
◆蝉蜕
照完镜子
我留在镜子里面，看着
镜子外的人一脸光鲜走开
路灯下的我，蜷成一团躺在露天
动也不动。脚步却继续往前，由近及远
直至不能听见
我还没从梦里醒来
躯体早就换上干净衣服
洗漱完毕，慢慢吃完早餐，去单位加班
我总是被我挣扎着甩脱
我不是我。我只是我已经摆脱的曾经
我是我。我是我毫不留恋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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